软刺猬 第55章

作者:朝安 标签: 近代现代

  “潼潼。”梁予辰稳住车子拉着他,“我们谈谈。”

  纪潼急忙抽开,两下里僵住,曲晗问:“你朋友?”

  “我哥哥。”他说。

  梁予辰这才注意到跟他在一起的女生。

  曲晗知道他有哥哥的事,看着他们之间的气氛奇怪,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坚持不让纪潼再送了。

  纪潼垂着眸,见到梁予辰双手冻得通红。

  “给我一点时间,我们谈谈。”梁予辰又说。

  他避无可避,只能点头应允,说什么也不肯再坐后座。于是两个人只能推着车,慢慢走到僻静的角落。

  梁予辰今晚应当是出去做过要紧事,衬衫领口下藏着平结,西服穿在黑色外套里。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纪潼与他保持着一米的距离,不肯回答。

  “是不是我那天冒犯了你?”

  那天的那个吻,他后来想想也后悔,自己就那样经不得激,将一切操之过急。

  等了许久,纪潼仍然抿着唇不开口,木头一样杵在他面前。

  他急了,低吼:“跟我说话。”

  纪潼终于抬起头,眼圈全红,切切对视:“说什么?”

  仿佛撂了无数个电话、好几天音讯全无的不是他,失眠痛苦食不下咽的才是他一样。

  就因为这一个眼神,梁予辰丢盔弃甲,心中软成一片,半抱着他:“别哭,我不该吼你,但你总该跟我说句话,哪怕问问我想说什么也行。”

  纪潼也狠不下心,问:“你要说什么?”

  没想到就此入了他的套。

  梁予辰看着他,声音清明:“我问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

  喜欢两个字如雷炸在耳边,温存尽皆虚妄。纪潼周身一凛,含着泪拼命摇头,浑身力气却一丝不剩。

  两兄弟在一起,离经叛道,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可能去想。

  梁予辰的身体与他拉开距离:“你不敢跟我在一起?”

  纪潼两行热泪滚下来:“没有敢不敢,我不喜欢你。”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纪潼徒然失控,“你是男的,又是我哥,我怎么会喜欢你?你也不该喜欢我,别说疯话了行不行。”

  “你当这是疯话?”梁予辰掰着他的肩强迫他看着自己,“知不知道这句话我忍了多久,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恨不得马上说给你听?”

  多少个与纪潼亲近的夜里他反复说服自己才忍着没表白,就是顾及纪潼的心情跟感受,再忍下去话没疯人先疯了。

  纪潼被刺激得不轻,人几乎站立不住,抖着嗓问:“你读了这么多书,结果跟弟弟说喜欢,不觉得丢人吗?”

  梁予辰神情怔住,脸色一片苍白。

  “丢什么人?你是指喜欢男人还是喜欢你?圣贤书只教我俯仰无愧于天地,没教我不能爱你。”

  “那你爸呢,我妈呢,你不觉得对不起他们?”纪潼仰脸看他,双颊满是泪痕。

  梁予辰将一颗心活生生剖开:“我活了二十六年从来没觉得对不起任何人,也不想对不起自己,你明不明白?”

  纪潼喉咙哽咽,眼前一片模糊:“不明白。”

  爱字比喜欢更刺痛人心。

  “潼潼,”梁予辰话已说尽,几乎绝望,“就为我勇敢一次,行吗?”

  爱一个不该爱的人需要莫大的勇气,他有,但他祈盼纪潼也有。

  纪潼却没办法再听下去。他手上挣脱不开,脚下后退两步,不断让梁予辰放开自己。梁予辰想抱他,他拼命推拒,嗓音颤抖:“我真的,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别再逼我了。”

  “不可能。”梁予辰仍旧不信。

  朝夕相处,时时亲昵,过往的那些在乎跟占有欲不是假的,他没办法相信纪潼不喜欢自己。

  “我对别人好你为我吃醋,病了伤心了就要我陪着,还天天戴着我送你的——”

  话说到这儿忽然停住,他目光一凛,发现纪潼脖子上空空荡荡。

  “戒指呢?”

  空气就此安静。

  许久后纪潼嘴唇轻轻动了动:“弄丢了。”

  小臂上的手徒然一松。

  “丢哪儿了?”

  “我……”纪潼嗫嚅。

  “说啊!”梁予辰忽然高声吼他。

  他身体随之一颤:“丢路上了。”

  “哪条路?”

  “不记得了,可能是家外面那条,可能是学校附近,我一直跟曲晗在一起,没注意……”他指甲紧戳手心,努力保持直立:“我赔给你。”

  “曲晗?”梁予辰问,“刚才那个跟你在一起的人?”

  纪潼缓缓点头。

  两个人由交谈到争吵,最后走进一片死寂。

  梁予辰的目光收敛起不甘,散开所有温柔情意,看着纪潼,只剩失望。

  “潼潼……”他慢慢开口,“你真的从来没有在乎过我。”

  说完这句,他一步步后退,一步步远离,下了草坡,终于转过身,骑上车远去。

  月沉西天,孤星难明。

  自行车离开砖道,过了栅门,驶进高灯阔影的香樟路,从此消失在纪潼的视野里。

  —

  戒指不见了,连丢在了哪儿也不清楚。

  梁予辰骑着车疯了一样地出去找。情爱煎熬,哪比得上丢了生母的遗物煎熬。

  寒风凛冽,学校旁边两条街他一米一米骑过去,纪潼可能走过的地方,可能停留过的店铺门前通通搜寻一遍。路灯太暗,为照明他只能左手骑车,右手拿手机,没多久手指就僵硬得活动不了,可仍然一寸地都不敢错过。

  在学校附近找到凌晨一点,手机已经快要没有电,他又去便利店买了手电筒,揣在口袋里往家的方向骑。

  家属院的大门早已闭锁,守夜的在保安室里披着棉服睡着了,小电视还开着。他没有进去,调转方向沿平时的路线从院门口往外找,墙角下水沟里,一直找出去一公里,仍然一无所获。

  他近乎绝望。

  天大地大,单凭他自己,别说这一晚,或许一辈子也走不完,找不回。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什么好运气,又或许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好运气。命运对他不公平,把他生得这么勇敢,又叫他爱上一个不勇敢的人。

  年少轻狂,只可惜勇气无用。

  —

  凌晨四点他终于放弃,带着彻骨的寒意和痛悔的思绪毫无方向地在街上骑,身体却在寒透后烧起来,恍惚间骑到玉潭湖公园外。

  红漆大门,深灰瓦楞,熟悉的景与物通通掩在黑夜里。

  他抬头,见到牌匾上五个烫金大字,想起第一次到这儿时,在牌匾下被红袖章大妈拦住,高声嚷着让他补票,他却只想往里冲。

  那时的他有多着急,如今的他就有多后悔。如果那一次没有来,没有阴差阳错的相救,没有耳畔的那句“你真好”,没有短刺一样的阳光,也许后面的事就会通通没有。

  今晚没人拦他,他就把车扔在路边的草丛里,从大门的闸机翻了进去。

  爱上纪潼就是对公序良俗的最大违逆,相比之下逃票不值一提。

  里面空寂漆黑,连路灯也没有,只有月光引路。

  梁予辰身形摇晃像饮过酒,穿回廊过草地,一路扶着白墙老树,终于走到湖边又险些栽下湖去。

  什么都会变,只有湖还是那片湖,景还是那片景,月色下波光粼粼,亮如爱人的眼睛。

  湖边结霜,石砖地滑,木板裹泥。他挑了块离水最近的草地,起初席地而坐,后来支持不住,干脆仰面躺下。

  地上很凉,湿意透进衣里,但头顶便是天,前方便是湖,是他此刻最后一点惬意。

  他身体不大舒服,神智却冻得清明。想抽烟,找遍所有口袋却没找到烟,这才想起今天出去为导师办事,特意没有带烟。

  以前他不会抽,后来会了,短短两个月里一发不可收拾,渐渐烟不离手。

  席嘉程知道,郑北北知道,此外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没有烟抽,他管不住自己,只能放任思绪像跑马灯,闪回过往的许多细节。

  几十米外的堤岸边有排乳白石栏,纪潼在那里第一次喊他哥,手挥得像风里的小旗。回程的车上暖风开到最大,纪潼在后座第二次对他说“你真好”,声音甜得像蜜。

  离了这里,还有更多。自己二十四岁时他们第一次拥抱,纪潼十九岁生日他们第一次牵手,第一次吵架,第一次合影,第一次躺在床上看电影。

  从二十三岁到二十六岁他们一直在一起,说过太多话,做过太多事,回忆无穷无尽。

  梁予辰决定喊停。

  庆幸清醒时来了这里。故事从这里开始,那就该在这里结束。

  庆幸几个小时前没有对纪潼口出恶语。戒指是他给纪潼的,纪潼丢了,他没资格怪纪潼,最该怪的是自己。

  庆幸今晚星辰犹在。纪潼喜欢星星,告别该有星星。

  这地方离天近,也就意味着离生母近。

  他对着天空伸出手,挡住半幅残月、一斗疏星,然后才敢跟死去的母亲说话——

  “妈,我对不起你。”

  “尽管惩罚我,惩罚我爱错了人,惩罚我三年来的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