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猬 第88章

作者:朝安 标签: 近代现代

  可被他这样一问,吴忧像是突然语塞,支吾不答。

  他双眉微蹙:“是不是我刚才问的问题太复杂了你没听懂?”

  其实吴忧的中文听与说都很不错,只要没有太难的词汇他一般都能听懂。

  “我也不知道。”吴忧低头撕开一包湿巾擦手,“他没说为什么。”

  看着他为难的表情,纪潼心下顿时明了:他们有事瞒着自己。要提前寄回宠物,最近又总是无缘无故失联,想到这两点,纪潼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不能怪他多心,彼此感情基础本就薄弱,刚在一起就又分开这么久,关系如同雨中危墙般摇摇欲坠。他垂眸搅着碗中的小料,心里已经是糟烂一片,看也不看吴忧,只轻声问:“我哥是不是打算跟我分手?”

  “啊?”

  倒把吴忧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啊。”

  “不是吗?我现在给他打电话他都很少接,说几句就不耐烦,还要把乌龟寄回来,是不是他自己短时间内不准备再回来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句,嗓音都已经不对。

  “不不不。”吴忧立刻像有无数句话要反驳,可挤在喉间又被中文表达掣肘,急道:“不是你说的那样,你说得不对,他不会跟你分手的!”

  “你怎么知道?”纪潼抬起一双蒙雾的眸子来看着他,脸上挂着无数委屈,“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反正我就是知道。”吴忧急了,薅了薅自己的头发。

  两人守着一盆慢慢沸起来的红汤谁也不动筷,光顾着为梁予辰心里的想法打辩论。

  “真的,你别冤枉他。”大概是觉得事因出在自己身上,吴忧显得坐立难安,长长一条板凳容不下他的屁股,“他做事有他自己的考虑。”

  “什么考虑?”纪潼紧抿着唇盯着他,嘴角倔强得很。

  “你别逼我嘛,我答应了他不能说的。”

  一听这话,纪潼更是难过生气。能告诉吴忧的事情却不能告诉他,到底谁跟谁才是一对?这段时间积压的失落一瞬间通通从心底的角落涌上来,他闷着头一言不发,强忍着不掉眼泪。

  吴忧傻眼:“你又哭啦?”

  纪潼咬着后槽牙:“烟熏的。”

  又开始赌气:“他爱干嘛干嘛,爱去哪儿去哪儿,大不了一拍两散,谁说我离了他就活不了。”

  吴忧一听,这还得了?忙与他挤到一条板凳上攀着他的肩安抚情绪。

  “你别哭啦,被你哥知道了我死定啦,你想怎么样你说嘛。”

  纪潼立马转身死盯他:“那你就告诉我怎么回事。”

  “……”吴忧见他实在坚持,哀叹一声好吧,又闭了会儿嘴巴才说:“他去北非做翻译了,怕你担心,不让我告诉你。”

  “北非?”纪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愣着自言自语,“北非……”

  下一刻脑中忽然闪过午饭时侯进说的话,心脏猛跳,身体像弹簧一样噌的站起来:“那儿不是在打仗吗?!”

第76章 既有这副肩,也愿挑两担

  “你先别急嘛。”吴忧压着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他是去当翻译不是去打仗,不要急。”

  可光是听到打仗二字纪潼就已是三魂去了两魂半,哪能不急?

  他扯着吴忧问:“你还知道什么?他到底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走的?”

  吴忧见他手肘在那儿动来动去,几次差点儿碰着炙热的汤锅,头一件事就是急忙把天然气给关了,然后才一一解释给他听。

  梁予辰是一个月多前出发的,跟Steve一起。去的地方是旧法殖民地利维亚,既说阿语也说法语,兼有维和部队主通英文。之所以让纪潼不要急,是因为此地前线战况虽然暂未明朗,但黄皮肤黑领带的人仇恨值偏低,并且安理会上个月就已经通过决议禁飞军用飞机,轰炸区中辟建安全区,局势相对而言已经日趋平稳。

  他们二人既通英语又通法语,经由许教授牵线、通过安理会的渠道去了那边,服务的对象主要是工程师和维和部队军官,负责一些清弊工作,理论上来讲安全无虞,顶多是生活不便而已。且不光是他们,除了四大行职员外勤时配有安保以外,铁塔、通讯类企业员工均挂着工牌满街乱窜,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外汇。

  专业词语太多,吴忧这番话说得磕磕绊绊。纪潼起先急得要命,一对流光似的眼睛切切盯着他像是要将他没说完的话全抢出来,听到后来却又慢慢变得缄默,身体一动不动,只有两只手在大腿上紧紧攥在一起,十指绞着不松。

  看着他五官皱如旧纸,吴忧心中也挺不安:“我就知道不该告诉你,你看,告诉你了你果然担心,其实他很安全。”

  纪潼却问:“如果真的很安全,他为什么要瞒着我?”

  “免得你担心。”

  “安全我为什么要担心?”

  “因为……因为……”吴忧辩不过他,开始自暴自弃,“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其实他去之前考虑了很久,但他说不想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

  纪潼前额阵阵发紧,心里又急又气,抢白道:“这算是什么好机会?去战区当翻译,弄得不好缺胳膊少腿,谁喜欢就该就让谁去!而且他不想放弃机会为什么就不能跟我说,是觉得我会拦着他不让他去还是觉得他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

  洋洋洒洒一大车话,发泄完再也忍耐不住,推开碗碟伏桌抽泣。

  吴忧顿时没了主张,拍他的肩安慰半晌不见有起色,便拿起桌上纪潼的手机给梁予辰打电话,哪知仍是不通,只能任由他宣泄了许久情绪。

  这顿接风宴被变故打了岔,两人都没什么心思再吃下去,只得草草收场。纪潼要买单,吴忧坚持AA。

  回去路上两人默默吹风,始终一言不发。到了酒店门口,吴忧问:“你还好吧。”

  他说:“好多了,抱歉我刚才不该跟你发脾气。”

  吴忧开朗一笑:“没关系,我能理解。”

  两人约了周末再见,一起看房子去。

  与吴忧分开后天色已晚,月光晦暗不明,天上像塌着一方厚厚的鸽灰色水泥,拿锤用力一敲兴许能敲下渣来,可任它春天的风再舒爽也吹不开这层厚泥。

  这里离家属院不远,纪潼慢慢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回想这个月发生的事,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总算明白为什么梁予辰只说自己很忙却不说在忙什么。忙着保全性命,自然分不出神来解释。

  不过他仍有想不通的事。想不通梁予辰明明已经跟自己在一起了,为什么还不顾自己的感受,非要到危险的地方去,难道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在意?又或者他不在意这种在意。如果真是这样,在梁予辰的心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位置,是人生路上的添头还是锦上添花的彩头。

  早上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无感慢慢变得强烈起来。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天平渐渐失衡,他对梁予辰的在乎超过了梁予辰对他的那一份,把天平压得翘起来,一方悬空一方着地。

  没等他厘清,手机就在袋中震了起来,拿出一看,是梁予辰,便走到路边供行人歇脚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潼潼,抱歉,刚才你打过来的时候我在忙。”

  梁予辰第一句话就是道歉,显然是上午的牢骚起了作用,怕自己多心。

  “你在忙什么,忙着躲子弹吗?”

  电话那头全无准备,立时便沉默下来。

  眼前汽车急驰,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纪潼就也沉默。微风习习,幽香沁沁,这样的夜算不上多么好,却也绝不算坏,可惜他心里只觉得惨淡烦躁。

  “你知道了?”

  他嗯了一声:“刚知道的。听说你太优秀了,万里挑一,去战区给人家当翻译,回来是不是还能授勋?”

  “潼潼,”梁予辰低声道,“你要是生气就把火发出来。”

  “生气?”他的脚在地砖上一寸寸往前磨,看着鞋底将朱砖磨出松泥,“我是谁呀,我哪有资格生气,今天要不是吴忧告诉我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生什么气?”

  “你先听我解释,这一期只有五个月,我是想快去快回,没必要让你们替我担心。”

  梁予辰少见的说话有些着急。

  “喔,”纪潼举着手机的右边手腕还有一道不太好看的疤,昭示着他曾为他们的感情做过的事。

  “所以你就谁都不告诉,自己一个人跑到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去实现事业抱负去了。”

  一想到吴忧所说的“不能放弃的好机会”,他心里都难免淤塞。

  “我只是觉得这次经历难得,报酬也不低。这地方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危险,我还是坐办公室,很少陪军官出去,跟在特纳的时候没什么分别。”

  军队自有军衔在身的专职翻译,国际组织派去的译员只是纯粹的文职,作为翻译兵的补充,饶是这样仍有许多世面可见。

  仔细想想,假如有人自诩武状元,想必也不甘于只在拳馆当一名教习,而是希望在江湖中大展拳脚。况且酬金丰厚,去五个月能赚十五个月的钱,只是冒一点可控的风险而已。

  梁予辰有梁予辰的考虑,也说得通,纪潼一时却想不到这么多。他慢慢把头低下去,脸埋在膝盖间,眼睛与地砖的距离近到可以看清每一条缝隙,抱着腿问:“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去那儿是为了钱?”

  这样听起来就更荒唐。

  “不全是。”

  “那你就没想过我会担心?”

  “想过,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听到这儿纪潼直起身,看着车流同他据理力争:“你做这种危险的决定之前难道就不会为梁叔叔和我考虑考虑?不管是为了名还是为了利,这样做都很冒险。我们还在国内等你回来,万一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你出了什么事,梁叔叔那边谁去说?”

  他在伤心难过的情况下极少能说出这种条陈清晰的话,说完连自己都诧异,原来自己现在也知道不能一味地发脾气、闹情绪。

  梁予辰在哄人方面经验欠缺,况且自己也不占理,只能诚恳地又道一次歉。

  “对不起,潼潼,不该让你担心我。”

  “我跟你保证一定会注意安全,每天再忙也会给你报平安,给你拍我办公室的照片,赚到的钱全交给你。”

  纪潼原本气得肺疼,听到这最后一句煞有介事的保证又不免觉得好笑,板起声音道:“谁要你的钱。”

  梁予辰听他声音里有了笑意,这才松了口气,逗他:“钱就是给你赚的,你不要我就扔了。”

  “扔就扔,谁稀罕。”

  “真扔了我们俩以后买房子怎么办,哪来的钱?”

  “你买你的,关我什么事。”

  “你不跟我住一起?”

  “呸,我跟狗住一起。”

  梁予辰笑了笑:“汪。”

  纪潼没想到他这么没脸没皮,连狗都肯当,心中简直无语至极,赶紧岔开话题让他讲讲这个月发生的事情。

  梁予辰便牺牲难得的午休时间,事无巨细地交待这边的生活细节,只为宽纪潼的心。

  战时跟休战的利维亚是两个世界,他们来的前一周两边正张罗着签停火协议,夜半虽有防空警报,但从没听见一声炮响,白天还有人在内河边摆摊卖手工艺品,第二周起才略略紧张起来,晚上到时间会宵禁。

  不过工作的确比在特纳繁重。这里没有上下班时间,需要你了一个电话就要传唤你到跟前去。有军衔在身的人常年在枪炮中穿行,上下级关系难免严肃又紧张一些,不像以往能在工作伙伴面前打个电话闲聊几句。

  梁予辰没有军衔却也要受军方管制,行动上自然也不如以往自由,但为了安全还需倚赖军方庇护。

  听了他这样说,纪潼终于没那么悬心了,站起来继续往家的方向走。梁予辰问他在哪里,有风的声音,他说自己在街上,的确有风在吹。

  “哥,其实我生气不光是因为你去了战区,还因为你去了那儿但不告诉我。我知道你是不想我担心,但我还是希望你有任何事情都能跟我商量,把我……把我当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他知道自己的肩膀生得不如梁予辰宽,但既有这副肩,也愿挑两担。

  梁予辰却说:“不是不信任你,是怕自己受你的影响。”

  “做决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考虑清楚了,如果告诉你以后你反对,我怕我会有顾虑,会推翻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