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可期 第2章

　　甫一抬头，明晃晃的镜子里多了一个人，陈启星瞬间目瞪口呆，手僵在半空中。

　　李煦涵进来了。

　　而且他正就着镜面反射，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陈启星觉得当下的沉默实在有些尴尬，好歹方才两人还有过互动，他一个学生要是没认出facilitator来，怎么也说不过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纸抽出来，嘴角咧出一个刻意的笑容，和李煦涵打着招呼：“Hi, Tim.”

　　李煦涵眨了眨眼，好笑道：“陈启星？”他用了中文。

　　“你……认出我了……？”陈启星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直接就用中文问他，结结巴巴地问道。“我以为你没……没认出来……”

　　“第一节 课的时候，我的确只是你眼熟，是后来查了一下你报名用的名字，才确定是你。”李煦涵走到一旁的洗手盆前，冲洗手上的水性笔印，“好久不见，好巧。”

　　“……”陈启星攒着手中的纸团，低头默默地应了一声：“好巧……”

　　好巧……这一点巧，却一点都不好。他将纸团扔进吹风机旁纸篓中，恐惧如上升的冰洋，从脚趾一路涌至发梢，方才揪紧了神经的失落被寒冰冻住，一点也不能造次。

　　如果说十分钟前，他还为他们形同陌路而失落；十分钟后的现在，他后悔了。

　　他情愿他们成为两个永无交集的陌生人，也不愿意让李煦涵想起当年的事情。

第3章

　　陈启星着实记不太清他是如何离开洗手间，又是如何与李煦涵分别的。只觉得一晃神的工夫，人就已经回到了宿舍。这里是他的天地，独一份的，不需要与任何人分享，这使他渐渐放松下来，一把将自己丢到床上，抱着枕头闭眼冥想。

　　没过几分钟，他便又挣扎着动弹了两下，细细回想起方才和李煦涵的交手，不由得又打了个颤。

　　“感觉你也没多大变化，好像还是和我印象里的那个人一样……”他想起李煦涵在洗手间里同他说道。

　　陈启星将枕头抱到胸前，仰卧在床上，望着只有一盏普通吊灯的天花板，内心不禁又是一阵慌张。

　　他那样说，说明他还记得从前的事情。

　　那他是不是还记得陈启星那个“不小心”的吻？

　　是不是一想起来，还是觉得恶心？

　　好烦啊……陈启星将手臂搭在眼上，有气无力地长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他千里迢迢跑到大洋彼岸的城市，还能遇上那些承载着他不堪回忆的故人……

　　***

　　第一次见到李煦涵时，陈启星十六岁，刚上高二。高二文理分班，新的班级里的学生大多数都互不相识，对于班主任而言，大部分的学生也都是生面孔，唯有其中几个是自己高一时带着的，其中便有陈启星。知道陈启星比较乖巧，班主任便让他先代理班长一职，帮忙处理一些班级事务，比如收暑假作业。

　　把工作丢给学生之后，班主任便没那么发愁了，可倒轮到陈启星愁了。他望着手里的花名册，再看了眼地上堆着的作业山，每列交上来的作业都不足数，可他却没法将名字和脸对上号。

　　坐在他右手边的女孩子叫沈嫣嫣，这个他倒是记住了，如今正拿手肘轻轻捅了一下他。陈启星转过头，见她指了指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男生，神神秘秘地说：“那个就是李煦涵……”

　　大约是陈启星疑惑的目光太明显，她又无奈地指了指他桌上的花名册，交了作业的都有勾，而李煦涵的名字边上空空如也。

　　“没想到以前四班的男神居然会没交功课。”沈嫣嫣嘟囔一句。

　　“什么男神？”陈启星也压低了声音，好奇于对方所知的八卦。

　　沈嫣嫣显然没料到一个男生居然会对另一个男生的八卦感兴趣，倒是有些别有深意地轻声“啊”了一声，仿佛意有所指。陈启星被她揶揄，脸上立刻感到一丝微烫，连忙将目光移开，假装盯着花名册看。

　　他们学校的风气向来开放自由，沈嫣嫣并没有将这位男班长的别扭反应放在心上，反倒将脑袋凑到他的桌前：“男神就是男神啊，你之前几班来着？”

　　“十五，怎么了？”

　　“哎呀，你高一的时候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呐？”沈嫣嫣对上班长疑惑不解的眼神，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仿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算了，你们十五班跑到四楼去，和男神班级离这么远，与世隔绝，不知道也可以理解。”

　　陈启星没想到自己这同桌内心活动如此丰富，轻声打断道：“那你倒是快说说男神……”

　　沈嫣嫣大约是在兴头上：“李煦涵不只是四班的男神，还是整个一楼的楼草呢。他人不仅长得帅，成绩还好，进校成绩全级前十，要不是今年没有重点班，我和他铁定分不到一个班里头。”她顿了顿，夸张地装作惋惜道，“没想到男神居然不交作业，说不定他有什么苦衷……”

　　陈启星觉得他的新同桌还蛮跳脱的，也配合起她的演出：“我等会儿去问问你男神，看看他为什么缺交功课。”

　　沈嫣嫣无声地笑了起来，朝他竖起了大拇指。陈启星将那花名册抓在手里，深吸了一口气，往后面那排男生走去。

　　李煦涵本来还和一旁的同学说笑，余光里看见有人靠近，回过头来温和地和走到跟前的陈启星打着招呼：“班长你好。”

　　夏日的阳光从窗格中投下，洋洋洒洒地将光与影描摹在对方的脸上，让李煦涵本身并不凛冽的眉眼变得更加温柔。陈启星对上对方深邃黝黑的瞳仁，心跳漏了一拍，脚下一滞，顷刻间耳边传来擂鼓般的脉搏声响。

　　男神呀……

　　方才组织好的语言被抹得一干二净，脑海中只冒出了这三个字，伴随着沈嫣嫣的声线，在他脑海中回响。

　　意识到自己失态，陈启星急忙移开眼，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李、李煦涵？”

　　“对啊，班长你找他有事啊？催作业啊？”一旁躲在书本垒成的堡垒后的男生抬起头，嬉皮笑脸，拿腔捏调：“李煦涵你现在厉害了啊，成绩好到都敢不交作业了啊！”

　　那男生话音刚落，就被李煦涵一巴掌扇到脑袋上：“赶紧做你的作业去，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你害得？！你还要多久啊？”

　　被打的男生嗷嗷叫了两声：“给我十分钟，还剩一题了！”

　　李煦涵转过脸来，笑着对陈启星说：“班长，能不能再给我十分钟？”他感受到陈启星的为难，又起誓道：“我保证，十分钟后一定会把作业给你送上来。”

　　他太过真诚，陈启星一时也无法拒绝，又觉得男神居然如此接地气地将作业给同学抄，很是诧异，只好点了点头，低头找下一个缺作业的同学。李煦涵瞥了一眼上头的名字，挑了挑眉。缺作业名单里就有路思达，如今那罪魁祸首就坐在过道的另一侧，正埋头苦抄，然而陈启星却没有认出他来，反倒四处张望。

　　李煦涵马上明白班长的苦，陈启星还不能认全班里同学。他想了想，指着对方手里的花名册，开口问道：“我可以看看除了我以外，还有哪些王八蛋拖欠作业吗？说不定都是我们这一排的，等会儿我一块儿替你把他们揪出来。”

　　听李煦涵的口气，他似乎对班里同学都比较熟悉。若是有他帮忙，省得他一个一个人去问谁打谁。陈启星有些心动，点了点头，将名单递给对方。

　　李煦涵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发现拖欠作业的，果然都是后排的那帮子男生，于是道：“马上就要上课了，要不我等会儿下课，把我和他们的作业一起送过去给你。”

　　陈启星看了一眼时间，想着也好，道了声谢，这才回到自己位置上。

　　沈嫣嫣一直留意着他们的交锋，见陈启星回来，又八婆似地凑上来挤眉弄眼：“怎么样怎么样？男神为什么没交作业？”

　　“应该是借了作业给别人抄去了。”

　　沈嫣嫣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没想到男神居然“知法犯法”，胆大包天。然而这毕竟是看脸的世界，不过转瞬，沈嫣嫣便“原谅”了他，找话为他开脱：“男神好像和他们关系很好的样子，自然也是不想他们被老师训的。”

　　陈启星听了沈嫣嫣的话，忽然发现，自己方才光顾着看李煦涵的脸，都没留意他四周同学的模样。他如此想来，忍不住随沈嫣嫣一块儿，回头往后排的方向望去。

　　后排的男生都人高马大，全是热血少年的神色，若是笑，便是肆无忌惮的笑；若是气，便是面红耳赤的气，不知收敛。唯独李煦涵，脸上总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好似没有侵略性，既不高傲，也不是特别的容易接近。

　　“如今接地气的男神很不常见了，要好好珍惜啊……”沈嫣嫣在他耳边叹道。

　　似乎是感受到他人注视的目光，李煦涵抬起头来，只瞥见一张仓皇逃跑的脸，反倒是沈嫣嫣朝他挥了挥手。李煦涵礼貌性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被一旁的路思达瞧见了，揶揄道：“可以呀，男神，这么快就有追求者了。”

　　李煦涵和路思达熟得很，知道这小子又皮了，直接伸手就要将自己的作业本收回去：“别叫我男神，我看你是欠揍了。”

　　“我要真欠揍，你揍我就是了，抢作业本干嘛啊！”路思达才不愿意还他作业本，母鸡护崽般整个人压到作业本上。

　　陈启星即便回过头，仍旧隐隐约约听到后面的打闹，李煦涵的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那边上的沈嫣嫣和男神打完了招呼，心满意足地转过去，继续往陈启星边上凑，想和他说话。她抬眸一瞧，见班长耳朵尖尖红了一片，轻声惊道：“班长你耳朵怎么这么红？教室里不是开了空调吗？！”

　　陈启星如今真恨不得她少说两句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再说，你老往我边上凑，等会儿男神误会你我关系，那我岂不是挡了你们姻缘？”

　　沈嫣嫣被他这么一说，脸上倏地一红：“别胡说，男神这种东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我驾驭不了。”

　　“那什么样的你能驾驭得了？”

　　沈嫣嫣经他一问，倒是笑了：“你这种啰。”她见陈启星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我开玩笑的，班长你别当真呀。”

　　说完这话，沈嫣嫣总算坐直了身子。陈启星舒了口气，他不自然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女生，垂下眼帘。沈嫣嫣的确很是可爱，性子也落落大方，应当是很多男生喜欢的类型。然而陈启星知道，自己总不会喜欢上她。

　　因为他老早便意识到自己的性向。他和她一样，眼睛都只会放在帅哥身上。

　　他正想着，那边的女生不知抽什么风，又突然凑了过来，趁老师进课室前的那几秒，低声说道：“还要重申一点，班长你长得也蛮好看的，我从前在十五班的闺蜜，许沁你记得吗？她就蛮喜欢你的。”

　　陈启星本来眼睛还盯着老师的脚步，就准备着等她踏上讲台的一刻喊一声“起立”，结果沈嫣嫣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拍得他气瞬间不顺，“起”字都没喊出喉咙，就被口水呛得肺都咳了出来。

第4章

　　等到老师离开课室，陈启星将数学课本塞进抽屉中，低头翻找生物书，下一秒，一个影子便落在自己手边。他抬起头，见李煦涵手里拿着六七本作业，站在他的桌前。

　　陈启星指了指地上的作业山，示意他放在那上头就好，自己对了一遍名字，便把三四摞作业叠在一块儿，企图一把就能抱起来。

　　“我帮你吧……”李煦涵见那摞高得快盖过人脸的作业摇摇欲坠，忍不住出手相助。他也不等陈启星答应，直接便搬过一半到自己手上，回头问道：“放到徐老师那儿？”

　　“嗯……谢谢。”大约是方才的逞强被人识破，陈启星的声音闷闷的。

　　他们两人下去的时候，徐老师正巧在教师办公室，便让他们将作业放在一旁的空位置上便好，陈启星顺手便将花名册还给老师：“都齐了，徐老师。”

　　“很好，辛苦你了。”徐老师将花名册放入抽屉，却没有放他们走，“你们班的物理老师还是之前教四班的张静老师，李煦涵，张老师知道你成绩好，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做课代表？”

　　李煦涵笑了笑：“我就算了，抱歉。”

　　“哎，我就知道。当初问你要不要暂代学委一职时，你也是不愿意的。”徐老师很是无奈。“那就算了，我和张老师说一声吧，你们先回去上课吧。”

　　等到出了办公室，陈启星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张嘴问道：“徐老师刚才说你拒绝了学委的工作，是真的吗？”

　　李煦涵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好笑：“难道你觉得徐老师在说谎？”

　　陈启星立即有些窘：“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是老师亲自委任，应该没有人会拒绝吧……”

　　“我难道不能算是个人？”

　　李煦涵的回答引得陈启星一噎，这下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李煦涵见他面上大窘，原本自在闲适的笑容此刻多了些得意的意味来，却又不想闹得陈启星尴尬：“上一年就担任学委，结果挺忙的。所以今年打算专心学习，将这个重担交给合适的能人，比如你呀，班长大人，被路思达他们耽误了，真是对不住啊。”

　　陈启星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一抬头，就正正对上李煦涵略带揶揄的笑容。不知怎的，他觉得方才被人拍的皮肤竟然隔着衣服开始发起烫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他眼前星光乱闪。

　　李煦涵没有察觉到身后的人出现了异样，自顾自地往前走。陈启星像一只刚巧偷完糖果的小老鼠，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高大的背影，有些高兴，又有些害怕，只能自己藏起来细细品味那份悸动。

　　自发现自己对李煦涵那张脸产生了兴趣，已经过去有两周多，两人间的交集并不多。陈启星很少去往后排那帮子男生处凑，他们实在过分热闹，只要下课铃一响，整个课室都能经久不绝地回响起他们的打闹和嬉笑。

　　偶尔陈启星会转过头去，瞄一眼坐在一侧的李煦涵。李煦涵总不会在他们团体的中心，但没有人会把他排除在外。他仍旧是那般和煦地笑，时不时应路思达他们一嘴，仿佛他比他们年长一些，在纵容着那帮子男生的胡闹行为。

　　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混得这么熟的？陈启星盯着自己的作业册，其实脑子早就飞到九重天去，思考他的男神了。

　　“班长——”

　　他的思绪被一声响亮的呼喊打断，不只是他，就连课室里头方才还各干各的同学，也都纷纷往声源的方向望去。陈启星抬起头来，只见沈嫣嫣牵着一个女孩，正在走廊上朝他招手。

　　那个女孩，好像就是许沁。

　　“过来一下，好吗？”沈嫣嫣见陈启星不为所动，坚持不懈地诓骗他走出课室。

　　陈启星感受到无数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那感觉如芒在背，让人浑身都不自在。他的目光从沈嫣嫣身上，打量到一旁的许沁身上，最后无奈地将练习册合上，在众目睽睽下走了出去。

　　“怎么了……”陈启星只是出了教室门，靠在一旁的墙上，正巧避开了背后一整个班的视线，将自己藏到暗处。

　　沈嫣嫣瞟了一眼满屋子的好事者，满不在乎地问：“班长你艺术课选了哪个老师呀？”

　　“怎么关心起我的艺术课了？”陈启星并不想作答。

　　然而沈嫣嫣却一脸苦恼地叹了口气：“我本来是想找许沁一起上艺术课的，毕竟你也知道，咱们五六两班艺术和体育都是一块儿上的呀。结果许沁这丫头居然选了我最不乐意上的绘画，我这不就想问问，咱俩能不能搭个伴？”

　　话虽这么说，陈启星却觉得沈嫣嫣动机不纯，尤其是旁边还有个许沁在。可他着实不知道如何拒绝对方，只得说道：“音乐鉴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