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可期 第24章

　　陈启星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记得……”

　　“那我问你，你想不想我送你回家？”

　　“可是真的很麻烦……”

　　“如果我说不麻烦呢，你想不想？”

　　李煦涵紧追不舍，弄得陈启星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答案来。他想呀，他自然是想的，谁不想啊，可他数了数钟数，又觉得说想的话，自己忒矫情了。他又不是多娇嫩的女孩子，一个大男生，走着走着就到火车站了，等个十来二十分钟的火车，自然也就能回家。既没有体力问题，又没有安全问题，平白无故就让对方送自己，李煦涵第二天不是也要上课嘛，多麻烦。

　　陈启星觉得，李煦涵拿不到答案，今天肯定不会罢休，想来想去不如还是撒个谎吧：“不……”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启星，你不是说愿意试一下吗？别考虑什么麻烦谁的事情，你就问问你自己，如果是白天下班，如果我第二天闲得很，如果我本来车子就在路口停着，你想不想我来接你？”

　　李煦涵有够厉害的，把所有最不麻烦的假设都铺好了，只问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陈启星抿了抿唇，感觉说出那个字的时候喉咙都是紧的：“想……”

　　“启星，往后我问你意见的时候，你可以先告诉我，什么条件都不考虑的前提下，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可是……”陈启星叹了口气，没想到大半夜的居然和李煦涵争论起这么深奥的问题，“条件一直都在那里的，怎么能不考虑呢？”

　　“那我宁愿听见你说，你想我过来，可是考虑到一系列的问题，权衡下来还是建议我不必过来了。”李煦涵顿了顿，“而不是直接就用条件来决定你的感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启星自然是明白的，他害怕别人因为他造成的麻烦而气闷，所以总是瑟缩在各种各样条件构筑的壳里。他知道李煦涵想将他拉出这个壳，可他缩在自己的壳里太久了，即便知道壳外是安全的，李煦涵不会介意他制造出来的任何麻烦，但他仍旧不敢往外走。

　　因为壳外的世界，他还无法掌控，需要他花更多的精力，去揣摩，去练习。而他已经花了很长的时间和精力在建壳，累坏了。

　　听筒里只传来陈启星焦躁的呼吸声，李煦涵能感受到，电波另一头藏着一只画地为牢的小兽，围着它原本的地盘烦躁地打着转，在等他放弃把它牵出去的念头。

　　唯有这个时候，李煦涵半步也不会退。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语气里头带上安抚的意味：“宝贝，你明白吗？给我个答案好吗？”

　　他叫他宝贝，你听，你是我的宝贝，我怎么都会陪着你，护着你的。

　　也许是那声“宝贝”起了作用，电话那头终于传来陈启星闷闷的一声应答：“我明白的……”

第38章

　　李煦涵临时加了一下班，把最后的那个患者的档案规整好，等到下班已经快六点了。他给督导发了邮件，报备了最后下班的时间，把自己加班时间存好档，这才将平板放进背包里，打卡下班。

　　今天最后的那个患者是个很难缠的个案，十二岁的女孩子Anna，原生家庭因为家暴被人报警，为了保护孩子的安全，政府的儿童保护单位将孩子自动纳入系统之中，把她从原生家庭里接出来。

　　出来以后，她住过一段时间的儿童保护机构的宿舍，后来找到了寄宿家庭，便一直住在寄宿家庭里。因为遭受过家暴，孩子有比较严重的焦虑症、抑郁症，并且曾经有过自残行为。

　　因为自残行为，她换过几个寄宿家庭，也换过学校，甚至连心理治疗师都换过。李煦涵对这个个案很是上心，几乎每一次都会为她留更多的时间来做计划和整理。但女孩子的治疗成效并不算很好，虽然这个情况他的督导早就遇见到了。

　　他走出机构的门，去停车场取车，顺道去买了一份冰冻的牛肉千层面回家。等他回到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李煦涵将千层面扔进微波炉里，顺道开了一罐罐头汤在火上加热。

　　为了看着火，他直接拖了张高脚凳到流理台前，坐在那儿打开了电脑。陈启星的观察日记有好几天没有写了，李煦涵点开Word的图标，将那份详尽的观察日记从文件夹里拖出来。

　　他定了定神，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将两人在悉尼的发展记录了下来，还有昨晚的事。

　　“……欲言又止是Ryan的特点，这个特性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根深蒂固。除此以外，Ryan总是考虑他人先于自己，自己的情绪像是完全不能见光的丑恶，被他埋在思维的深处，他甚至将所有通向自我感受的路径都用石头堵死，这样他就只需要为他人考虑即可。

　　……那天晚上我们抱在一起，他忽然说自己很烦人。他说他的母亲曾经这样和他说过。我想这样的话语应该出现过不止一次，不然他不会总是担心自己的举动是否会麻烦到他人。

　　……我见过好几个患者，他们几乎都有一个不幸的家庭。看到小孩子被困于那样的家庭，我真的太难过了。虽然Ryan没有仔细和我说起他儿时的经历，但结合他的心理治疗师Morgan对于他儿时经历的着重，以及他之后的只字片语、成人后的社交问题，不难看出他的家庭也没能给他创造一个安全、有保障的成长环境。”

　　火上的汤咕噜噜地叫，李煦涵这才想起来要熄火。他起身将火关上，把汤撑到碗里，顺便将已经热好的千层面外头的塑料膜撕掉，放着冷一冷，又回到电脑前。

　　他舀了一勺浓汤吹凉了咽下，脑子飞快地过了一遍他想记录的东西。

　　“……Ryan是个勇敢的孩子，他一直有尝试着去摆脱原生家庭附加在他身上的枷锁。只是单靠他一个人实在有些困难，他总是需要一个外力去帮他一把。他虽然不是我的患者，但我愿意成为那个搭一把手的人。

　　……我希望他能独立、自主、有情绪，希望他的社交能力能变得更好，希望他能成为更优秀的人。唯有这个时候，我帮助他的这个立场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哪怕他再如何抗拒、求饶。”

　　李煦涵敲下这段文字，忍不住抬起头来，望着玻璃门外对街亮起的灯静静出神。

　　餐厅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厨师多做了一些员工餐，好让店里的同事带一盒回家当犒劳。陈启星分了一盒，腼腆地和经理他们打招呼说再见，想起李煦涵说会来接他，忍不住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李煦涵比他想的还要早来，已经在对面停好了车。陈启星看见了他的车，心头一暖，连忙从店里头出来，一路小跑跑到李煦涵车旁。李煦涵为了通风，早早地就将车窗放了下来，他看见陈启星火急火燎的样子，忍俊不禁。

　　等陈启星坐上了车，他忍不住说：“你急什么？我车又不会跑。”

　　“就是怕你停在这儿等太久了。”陈启星傻兮兮地笑了笑，顺道将方才拿到的那盒食物递过去，“今天店里分的，等会儿我放你车里，你带回去吧。”

　　“是酬劳吗？”

　　“啊？！……也、也可以算是。”陈启星没想到这一茬，被李煦涵稍稍打趣就差点接不上话了。

　　李煦涵嘴角勾了勾：“这点酬劳不够呢，过来。”

　　他一招手，陈启星听话地凑上去，很自然地就被对方亲了。被套路了一下的陈启星脸上一热，幸好车里没有开灯，不然肯定要被李煦涵看到自己脸红的窘样。他不好意思地靠回到自己座位上，下意识地舔了舔被亲过的嘴唇。

　　陈启星用余光看着李煦涵发动车子，想着今天一整天没有见到对方，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十来分钟后两个人又要分别，一时间有些不舍。前几天他们还一时窝在一块儿呢，今天他和李煦涵的时间就总凑不到一块儿了——不是他忙就是自己在忙。

　　过了一个交通灯，陈启星实在没忍住，转过头来盯着李煦涵的侧脸，下意识地说：“你……”

　　“嗯？”

　　“……今天忙吗？”

　　李煦涵见他还在铺垫，微微一笑：“我现在就没有一天闲的。”

　　“哦，好辛苦……”陈启星收回目光，又舔了舔唇，咽了口唾沫。

　　李煦涵知道他有话想问，这会儿就不等了，直接催促道：“想问我什么？”

　　陈启星抬眸看了一眼李煦涵，他知道他这样很招人烦，但李煦涵总是出乎他的意料，每一次鼓励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依旧是温柔得很，听不出一分一毫的不耐烦，有时候最多就带上些许无奈。

　　他知道李煦涵所希望的样子是如何的，他也不想一直辜负对方的好意。

　　“想什么呢？”身旁的人伸手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陈启星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左右一看，才发现车子已经到了他家楼下。

　　他怎么思考了这么久？李煦涵是不是还在等他的回答？

　　他有些畏惧地瞟了李煦涵一眼，怕对方因为他迟迟没给出答案而失望。他咬住下唇，忍不住对自己也生出一丝厌恶之心。

　　温暖的指腹擦他的唇，将他紧咬的下唇抿平。濡湿的唇舌贴上来，他听见安全带扣被松掉的声音，对方的手抚上他的后脑勺，他有些惊讶、紧张又激动地承受着对方的吻。

　　李煦涵亲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松开对方，将人虚虚地揽着。

　　“瞧你刚才的样子，又在担心什么？你担心我会生气？”

　　“嗯……”

　　“我不是不知道你的性子，你总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组织语言，又不是不能等，我不会生气的。”李煦涵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你才真的相信，我说过我会给你安全感的？”

　　陈启星靠在他怀里，听到对方那句无奈又宠溺的话，心里莫名高兴起来，好似一片荒漠间刹那间生出了许多明艳的花。

　　“你明天……会去图书馆吗？”

　　李煦涵低下头：“你去吗？”

　　“去。”

　　“想我陪你？”

　　“……”陈启星抿了抿唇，仰起脸对上李煦涵鼓励的目光。他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眨了眨眼，复又垂下眼帘，低声应道：“想……”

　　李煦涵嘴边的笑意愈发明显，他抬手揉着陈启星的脑袋，像夸奖小狗一般：“你下课了先去占位，我稍后去找你。”

　　陈启星点了点头。

　　李煦涵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乖宝贝，再接再厉。”

　　这次不只是“宝贝”了，还是“乖宝贝”，陈启星觉得心悸得厉害，也不敢应话，扔下那盒食物赶紧就从副驾驶上下来，和李煦涵着急忙慌地道别说晚安。

　　李煦涵笑容满面地望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满意地品味起陈启星成功的第一步，决定今晚回去，要好好在观察日记里头表扬Ryan一番。

第39章

　　周二是大课，这一个学期他和叶菁他们没有分到同一个的小组课程，所以只能在周二的大课里相见。陈启星提前和叶菁、何文涛打了招呼，等他到了课室，看见何文涛已经替他占好了位置，正回头朝他招手。

　　陈启星坐过去，从书包里掏出一袋手工饼干和糖榛子，给这对小情侣分享。

　　叶菁绕过何文涛，问他下课要不要去泡图书馆。陈启星腼腆地笑了笑，说已经约了朋友。

　　叶菁表情夸张地“哦”了一声，眼珠子一转：“哪个朋友呀？是不是上一回那个？”

　　“哪个？”陈启星脑子没转过弯来。就连何文涛也笑了起来，用肩膀蹭了蹭靠着他和陈启星说话的叶菁：“你说的是哪个啊？火锅那个？”

　　“火锅那个和上一回图书馆那个不是同一个吗？”

　　“怎么还有这么多‘那个’。”何文涛先笑了起来，伸手去亲昵地刮了刮叶菁的脸。

　　陈启星一面被喂狗粮，一面明白过来叶菁的意思。他嘿嘿地笑了笑，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同一个。”

　　“你看，我都说了~要相信女人的直觉~”叶菁一脸骄傲地朝何文涛挑起秀眉。“有‘朋友’的照片吗？长得应该很漂亮吧，不然怎么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

　　陈启星歪着脑袋思考了几秒，最后说道：“他是男的。”

　　叶菁和何文涛瞬间瞪圆了眼睛，何文涛忍不住问：“阿菁还说是你对象？！”

　　“是对象。”陈启星点了点头，垂下眼帘。

　　旁边两人顿时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陈大腿居然在这样的场合里和他们出柜了！但二人也没惊讶多久，转眼就接受了。好大部分来澳洲读IT的学生合着也是为了移民，谁移民还没个特别的理由了，性取向便是其中关键的一个。

　　他们还想说什么，那边讲师已经就位，叶菁只好压低了声音问：“天呐，有没有照片啊？”

　　问要照片真是朋友的头一大事。陈启星这才想起上回去悉尼，完全忘记了要拍一张李煦涵的照片存在手机里。他印象里李煦涵不怎么发朋友圈，不知道他有没有留意到Instagram上自己的好友申请？！

　　他这样想着，打开了手机里的ins。因为是个全新的账号，他的好友少得可怜，可正正如此，一打开首页一水全是李煦涵的动态，从有陈启星参与的现在开始，到陈启星远不知的过往。

　　何文涛也颇为八卦地凑过来，一看对方的照片，不由得用手肘戳了戳叶菁。叶菁趁着讲师没往他们的方向望，赶紧朝陈启星招了招手。

　　陈启星只好上供自己的手机，叶菁那两小口脑袋立刻凑到一块儿，一边研究陈大腿的对象，一边用细如蚊喃的声量八卦讨论。陈启星见他们越聊越起劲，颇为无奈，轻轻地拍了拍何文涛的手臂：“差不多就得了，好好上课……”

　　何文涛和叶菁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作妖，正主都发话了，赶紧将手机还给陈启星。叶菁还俯下/身去，寻了个讲师看不见的角度，朝陈启星做口型：“有、眼、光！”

　　被人夸了“有眼光”，陈启星心里纵然一阵雀跃，面上仍是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也用唇语回她：“上、课、啦。”

　　手机又转回到自己手里，陈启星虽然叫人专心上课，自己倒忍不住点开李煦涵的主页。李煦涵示爱的那条动态还挂在第一格，陈启星看了，又是心头一暖，忍不住放大来看。点赞此动态的人很多，留评的也不少，陈启星忍不住刷了刷底下的评论。

　　基本是一水的恭喜，还有几个夸李煦涵小男朋友长得好看，剩下的就是一两个零星的闲聊——惊讶于他又回悉尼了。

　　陈启星看到那零星的评论，猛地想起Joanna说的，还以为李煦涵不打算再踏上悉尼的土地。虽然她的话里有夸张的成分，仍旧勾起陈启星想通过对方的ins来找有关前任的蛛丝马迹。

　　不知是从来没有发过，还是李煦涵已经将那些相关的照片都删掉，一条暧昧的动态都没被找着。陈启星反倒是在三四年前的动态里，找到了沈嘉熙。

　　也不过是大家一伙人普普通通地吃了个饭。

　　陈启星抿了抿唇，想来李煦涵应该是有删过照片。没地方吃醋，陈启星的好奇心也便偃旗息鼓，反倒认真端详起从前到现在李煦涵在照片里头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