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可期 第31章

　　程澄打断了他的话：“可是Ryan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的患者啊！你也知道，他对你的信任度是很高的，不管你在他身上做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不假思索跟着你走。如果……”

　　她直视李煦涵的眼睛，又强调了一次：“如果——他自己对你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没有感觉到uncomfortable，我当然不想干涉。但是Ryan有说过，他每次和你分别后的一段时间里，总是感觉患得患失，而你不告诉他你心里想的事情，他又很难过。我觉得你给他建立的关系对他来说太不健康了，而他又太信任你了，他自己是不会发现其中的问题。”

　　李煦涵靠在椅子里，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面前的咖啡，思索着程澄的话。与其他人的或挑衅或讥讽不同，程澄的表达清晰而理性，是李煦涵从来没有思考过的角度。

　　服务员给他们端来主食，打断了李煦涵的思考。他动手切开盘子里头的香肠，忽然低声说道：“那你坐在这儿和我理论，你自己有没有觉得，你把自己的感情过分投射到启星身上？”

　　程澄掰开烤脆了的吐司，蘸了一点肉汤，面对李煦涵的质疑游刃有余地回答道：“我知道啊，我还和Ryan说过呢。”她瞥了李煦涵一眼，“可是现在问题是，你知道你也在他身上过分投射了感情吗？！你想在他身上实现你内心什么样的愿望呢？”

　　李煦涵愣了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程澄有意让他吃瘪，她临走前还特意打包了一份汉堡，说带回去给陈启星吃。

　　李煦涵带着蛋卷，把人送到车子旁边，程澄临走前将车窗摇下来，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和陈启星和好。李煦涵想了想，说，过两天吧，我需要一些时间冷静地思考。

　　程澄点了点头，又半开玩笑地嘱咐他要抓紧时间，免得陈启星等不及跑了。

　　李煦涵牵着蛋卷回去，心里一直在想着事情。无论是嘉熙从前经常嘲讽他不懂得爱，还是Antoni说他要改变，更有程澄替他做的分析。他渐渐发现，也许对于恋爱，他的确一窍不通。哪怕他谈过不少的恋爱，但在每一段恋爱里，他始终坚守着他的方式，用他自以为是的方式去给对方他认为的爱，也不论那算不算爱。

　　他才意识到，他似乎总是希望他的对象能变得更温顺、更听话，他总是以一种像治疗师的包容去“爱”他们，恰巧陈启星愿意受着。可当他有独立的人格后，又不再愿意受着了。

　　他没有给到他一段平等的恋爱关系。

　　他还没思考完，蛋卷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家门。李煦涵喊了它一声，把它拽住，拿布给它擦干净脚，这才解开牵引绳。

　　蛋卷立刻撒欢似地扑到李榕森身上，把老爷子逗得乐呵呵的。

　　李煦涵望着和狗打成一片的父亲，有些出神。他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作出了改变，又诧异于在这方面冥顽不化的父亲居然为了母亲作出了妥协。

　　那他呢？他还不到二十四，难道他比父亲还难以改变吗？

第50章

　　陈启星撑着脑袋，这个人仿佛半个魂都还没飞回到身体里，头又晕又疼。陈启星是实在不太能喝酒，昨晚上连着喝了几杯烈酒，出门时还没什么感觉，等上了火车就整个人都想要瘫软在座椅上起不来了。

　　程澄没想到他乱七八糟地喝了这么些酒，只能硬是把人拖回家里，让他到床上睡去。陈启星还想挣扎着洗个澡，毕竟一身酒气的，但他还没起来走两步呢，就已经晕得不行。

　　“以后再也不带你去酒吧了……” 程澄把汉堡放到他面前，让他煮一杯热牛奶送了。

　　陈启星提着那袋汉堡晃了晃，有气无力地问：“哪来的？”

　　“李煦涵请的。”

　　“……嗯？？”陈启星如今什么都慢半拍，花了足足三四秒才消化掉刚钻入耳的话。“你怎么跑去见他了……”

　　程澄漫不经心地说：“之前他说好了请我一顿饭的，现在兑现承诺啰。”她回头看了陈启星一眼，见他有些惆怅地盯着那袋汉堡发愁，笑道，“都送到你面前了就快吃吧，等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陈启星只好起身去开冰箱，把牛奶拿出来。

　　“你们聊什么了么？”

　　程澄看了他一眼，说：“我教育了他一番。”

　　陈启星默不作声，随即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刚垂下眼帘，只觉额上一凉，一阵柠檬香扑鼻而来。他愣了一下，伸手去探了一把自己的额头，一摸就摸到一片薄薄的柠檬片。程澄在一旁大笑着，将面巾纸推到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新的醒酒神器吗……”陈启星无语地将柠檬片搓成一个细卷，瞅了一张纸巾将柠檬汁擦干。

　　程澄将剩下的柠檬用保鲜膜包好，放到冰箱里，笑着说道：“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逗逗你罢了。”她回过头，“你是不是想问我，我都和李煦涵具体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

　　程澄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了然道：“不知道呢，总觉得你想问，但又不敢问。”

　　“……”陈启星被人戳穿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清了清嗓子：“那好吧，那我问你，都教育他什么了？”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想知道，从程澄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会是怎么样的。

　　程澄虽然知道他心中所念，然而原本并没有打算将对话的内容尽数奉告。一如从前她推波助澜，也没让陈启星知道一样。可陈启星望过来的目光意外地认真而坦诚，似乎她不说实话他便不罢休。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才一五一十地把他们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陈启星听罢，缄默不语。他的思绪没有到达程澄所想的深度，如今程澄仿佛给他打开了另一扇门，将他所留意到的表面的那层纱掀开，更方便去探究其内核。

　　“原来是这样吗……”他喃喃道。

　　“一家之言而已，你如果觉得不是这样子的，可以不用考虑我的看法。”程澄补充道。“当然，我不是说信任不好，李煦涵还是一个很值得信任的人，只是他在某些方面处理得不是很好。”

　　陈启星点了点头，他完全不否认李煦涵值得信任这一点，但他也不否认，也许李煦涵在某些方面是固执的，不然他不会将同一个问题在不同的对象身上延续。

　　程澄见他隐隐出神，又不知道他的思绪跑到那个犄角旮旯里了，忙不迭地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挥了挥：“回魂，想什么呢？”

　　“……想沈嘉熙说过的话。”他说，“李煦涵是不是一直在找，一个需要他的人？”

　　“不知道她和你说了什么，不过李煦涵能遇见你，我觉得他真是三生有幸了。除了以前的你，谁能受得了他的调教啊……”程澄感叹道。

　　这明显不是一个褒奖，陈启星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实际上他不喜欢我一直依照别人的情绪生活，所以他也不要我依着他。”

　　“对呀，所以你现在被他训练得连他的坏毛病都不愿意依着了。”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反噬，程澄想。可她很高兴，“你这一回可要坚持到底，可别又心软，半途而废了。”

　　陈启星笑了笑，低声温和地应了一句：“谨遵教诲。”他得忍耐，忍着想要主动和李煦涵联系的心思，忍着那些想要见他的冲动，给李煦涵一个小小的教训。

　　***

　　离开的时候，蛋卷一直把人送到前院，摆着尾巴不肯走，两只小葡萄死死地盯着他。李煦涵朝它招了招手，蛋卷嘤嘤地叫了两声，却连栏杆都不敢跨过来。李煦涵笑了笑，眼前的金毛莫名其妙地和脑海中的陈启星重合了，一时间他就又笑不出来。

　　他想起他们昨天还聊了两句，陈启星谢谢他为他打包的汉堡。李煦涵本来还想和他多说几句话的，可陈启星的回复总很克制，礼貌但坚守着自己的原则。

　　这让李煦涵不知道如何应答，他平生倒也遇上了一些困难，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儿没处使。

　　***

　　陈启星的胳膊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来，叶菁便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时候是会去图书馆的。陈启星被问得有些茫然：“……今天就去啊……”

　　“你不用约会啦？！”叶菁记性好着呢，周二对象也会在学校里，他们基本上是约不到陈启星的。

　　陈启星这才反应过来，不自觉地抓了抓耳朵，尴尬道：“今天不用……你们是去讨论期作业吗？”

　　叶菁用看怪兽一般的眼神望向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向来八卦，这时候正事被抛诸脑后，自然最关心眼前的故事：“你们吵架了？”

　　“算是吧。”陈启星懒得解释，含糊地应着。

　　叶菁见他不是很想说的样子，挑了挑眉，识趣地岔开了话题：“之前在群里，大家想今天组团刷练习，担心期末考试考不过呢。你也没回复……”

　　“忘记了……”除了被程澄带去酒吧放松，陈启星整个周末几乎和外界断了联系，除了宿醉，其余时间都一门心思沉浸在作业里，以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那你等会儿去吗？”叶菁追问道。

　　“好吧，等会儿我和你们去图书馆吧。”他点了点头，看着叶菁在群里说了一句话，连带他自己的手机都震了。陈启星看见新冒出来的对话框，把原本的对话框往下挤。李煦涵的对话又往下退了一格。

　　陈启星暗暗叹了口气，将手机锁屏，想了想要不还是晚一点再和李煦涵联系。

　　李煦涵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踏进他们以往去的楼层。果不其然，他远远地就看到叶菁他们租用了一个小房间，四面都是玻璃的房间里，陈启星被好几个人围着，似乎在给他们讲题目。

　　人在房间里头，虽然房间外头的空桌椅并不少，但看着他们认真的模样，李煦涵不好往他们跟前凑，怕打扰到陈启星。

　　他找了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位置坐下，一面留心着房间里头的动态，一面做手里的活。

　　大概叶菁有特殊的雷达，偏生就她的眼尖。陈启星终于给大家解释完题目，肩膀被人拍了拍，让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角落里的人似乎也留意到了他们的动静，抬起头来望了他们一眼。陈启星感受到来自李煦涵的目光，愣了一下，远处的人影好似朝他微微颔首。他当下不知道要给什么回应，半晌便见对方已经收回了张望的目光。

　　叶菁小声地问。“吵架是谁的锅呀？”

　　陈启星无奈道：“其实不算是吵架……”

　　“那闹什么别扭呀。”叶菁不解地叹了口气，“你要过去吗？”

　　陈启星还没想好，不知道他主动走过去的话，是否算是他妥协了。可叶菁却不这么想，轻轻地推了他一把：“他看上去也没生你的气呀。”

　　“……我生他的气。”

　　叶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弄得何文涛都注意过来了。叶菁连忙摆手，说“没事没事”，又对陈启星挤眉弄眼：“看不出来你还会生气呢。”

　　陈启星愣了一瞬，叶菁这么一提醒，他才恍然大悟，生气和想念原来并不冲突，而且他竟然真的有些生李煦涵的气，而不只是嘴上说说。

　　他把手机揣到兜里，低声跟何文涛说了个藉口：“去上个洗手间……”

　　何文涛刚才没听他和叶菁的前言后语，真以为他去上厕所，脑袋还没点两下，那边的叶菁就已经偷笑出声来了。

　　李煦涵方才远远地和陈启星他们打了声招呼，见陈启星没什么反应，以为对方不想理他。他自讨没趣，只得又低头继续写论文。

　　没写多久，忽然有人走到他的身旁，低声问他：“你这儿的位置有人坐吗？”

　　李煦涵连忙抬起头，眼睛里是掩盖不住的惊讶。陈启星往他身旁靠了靠，沉默不语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笑意漫上李煦涵的眼，伸出手来松松地握着陈启星的手。这一回陈启星没有甩开，李煦涵便勾了勾他的掌心。

　　掌心微痒，陈启星脸上一红，觉得自己又要在他人面前服软了。他咬了咬下唇，轻轻地握住李煦涵的手，让他不能乱动。他俯下/身来，凑到对方耳边：“中午一起吃饭吧，吃完上我家里，我有话想要和你说。”

第51章

　　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程澄并不在家。

　　“她应该是去上班了。”陈启星说道。“不过不知道她今天有多少个班次，可能一会儿会回来。”他给李煦涵泡了杯茶，问，“你要进我房间坐吗？”

　　“可以吗？”李煦涵有些惊讶。他曾听陈启星提及，他和程澄都是私人领域感很强的人，他们在一起住了大半年，从来没有进去过对方的房间，最多便是站在对方的门口，和里头的人隔着老远说话。如今他主动邀请自己进他的房间，着实让他受宠若惊。

　　“可以，进来吧，我把门关上。”他指了指床，让李煦涵就坐在他床上。

　　李煦涵头一回进他的房间，忍不住打量了一番。陈启星的房间里头东西不多，全被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眼望去干净整洁，能看出来房间的主人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

　　“好像没有你的房间大。”陈启星见他打量自己的房间，说道。

　　李煦涵笑了笑，没有接话。

　　陈启星靠着门站着，而李煦涵却坐在床上，他们之间保持着几乎两米以上的距离。陈启星粗略目测了一下两人间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下，两人仿佛相互处于一个对峙的位置，让他一时半会生出一丝紧张的情绪来。

　　显然李煦涵也意识到了，朝他招了招手，让他走到自己面前。他抓住陈启星的手腕，说：“你不是说有话想要和我说吗？”

　　距离被缩短，李煦涵的语气安抚了他。陈启星低头看了一眼被对方握住的手腕，不自觉地拨弄了一下对方的表带，低声说道：“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不会和我和好了？”

　　“不是这样的……”李煦涵仰起脸来，“老实说我没怎么经历过你这种不温不火的脾气，我好几次想要和你说话，又感觉你不是很想理我的样子，就没太敢往你跟前凑了。”他有些无奈的模样，“刚才吃饭的时候你也不太说话，害我有些紧张。”

　　陈启星低声“嗯”了一声：“抱歉……我就是想问你，我们之前吵架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结果？李煦涵愣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没有接话。

　　“程澄和你谈过，不是吗？”陈启星望向他的眼睛，见他没有回答，默默地将手从他的手腕中挣脱出来。

　　感受到手下的人的动作，李煦涵松了手。他与陈启星四目相对，他看见对方的眼睛里藏着暗涌，是他从未见过的波澜。李煦涵心中了然，从启星被拽出壳的那一天起，启星便不再是那个跟在他背后的启星。

　　他有思考过程澄所说的话吗？他有。

　　程澄的话就像是最后的那根针，把一直以来他所有的困惑，以及所有前任对他说过的话都串在了一起。他忽然明白过来，那时候的他明明不打算谈恋爱了，却为何仍旧被陈启星所吸引。

　　陈启星身上，有强烈的依附感，是他所希望得到的故事背景，而启星往前迈步的勇气，是他所期盼的开头。他对于家庭关系与个人主观能动性从来都抱有很强烈的兴趣，可太多的人，他们即使意识到自己性格上的不足，但偏安一隅的舒适还是会让他们重新走上父母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