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可期 第4章

　　陈启星望着那些接踵而来的提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对方太过热情，反倒把他逼到墙角似地，无路可逃。他再一次点开对方的头像，又认真看了他放在个人主页的照片，最后只回了一句：“我不喜欢把太多个人资料放在外面。”

　　那男孩回得很快，发了个笑脸过来，说：“你知道这里都是看脸的嘛？”

　　“我知道。”陈启星回复道，“但我害怕。”

　　“没关系的。”那男生回道，“我不嫌弃你的，只是当个朋友而已啦。找个时间出来见个面？你明天会去学校吗？”

　　在他一番穷追猛打下，陈启星总算招架不住了，约了和对方明天午餐时间面基。他将手机扔到一旁，起身去拿洗漱用品。

　　***

　　第二天下课，陈启星从课室里出来，如约等在一楼的咖啡店前。那男生的课应当还有五到十分钟才能结束，陈启星看了一眼他给自己发的信息，不安再次浮出水面。

　　那是他一贯的不安，大约是知道自己又要开始和一个人尝试去建立亲密关系的缘故。陈启星将手机抓在手里，四处望了一下，找到一张空的桌子赶紧坐下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压制住涌动在他四肢肌理中的紧张和微颤，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陈启星？”

　　背后忽然有人叫他的中文名字，陈启星吓了一跳，差点就把手里的水给抖了出去。他转过头，看见李煦涵抱着笔记本站在他的身后。李煦涵见他一转过脸，那张脸有点发白，也被吓到了，赶紧走上来问：“你还好吗？脸色这么差？”

　　“没事……”他摆了摆手，编了个理由：“我贫血，已经吃了东西，等一下就好了。”

　　李煦涵还有点不放心：“要不要我载你回去？”他担心他晕倒在半路上。

　　陈启星一听他要载自己，忙不迭地拒绝：“不用，我朋友等会就过来。”

　　他掷地有声地拒绝，仿佛李煦涵是什么不能碰的东西，李煦涵愣了一下，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陈启星。陈启星怕得很他的目光，连忙垂下眼帘，低头紧张地扣着塑料瓶身，弄得瓶身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煦涵盯着他手里的动作，略有所思，嘴上却问道：“说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这两回都没来上英语角。”

　　“没什么……”陈启星的睫毛颤了颤，“我发现宿舍那边也有英语角，所以就转了过去。”

　　他话虽这么说，事实却并非如此。他实在没有勇气每个星期都去见人一次，还装作若无其事。

　　“哦，这样啊。”李煦涵轻声笑了出来，不再纠缠，让他注意身体健康，便和陈启星道了别。他的朋友还在等他，看见他那脸上的神情，便忍不住揶揄：“Tim，什么东西又勾起你的兴趣了？”

　　“我一直都对人很感兴趣的呀。”李煦涵微微一笑。他知道，陈启星在紧张，而且他还在撒谎。虽然宿舍区的确也有英语角，但各个英语角之间是不可以互转的。陈启星不知道，但他作为工作人员，却再清楚不过了。李煦涵想，自己从来没有发难于他，他为何如此慌张呢。

　　李煦涵的心思，陈启星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见人渐渐走远，方才因为要面基的不安被李煦涵这么一搅和，反倒全被他带走了似的，陈启星的情绪逐渐冷静了下来。

　　手里的手机又出了一条信息，他低头瞟了一眼，回头便看见一个男生背着书包朝他走来。陈启星望着真人，对方大约是把这一回面基当作是相亲了，浑身上下都拾掇了一番，显得比照片上的更奶气一些。

　　那男生看见陈启星，脸上立刻露出一片欣喜，开门见山：“你比我想象中要好太多了！”

　　陈启星没想到对方这般直接，很不习惯，生怕他下一秒就扑到自己身上似地，站起身来。他起身，是为了让自己有更多的主动权，也好避让。

　　“你好，我叫Ryan。”

　　“我知道，你在软件就用这名字。”男生嘿嘿一笑，看见对方站起来，比自己高了两三厘米，有些得意地抹了抹他刻意做过的发型，“你叫我Jason好了。”

　　出门在外，他们见了面，即使是遇上说中文的，也都只介绍自己的英文名字，成了习惯。

　　Jason是个十分热情的人，兴许也是捡到了个小帅哥的缘故，整个午饭期间都特别活跃。他从他住的地方，一直说到他读的专业，顺便安利了许多吃喝玩乐的好地方。

　　“你知道的真是多。”陈启星盯着对方那一身潮牌笑了笑。

　　Jason被人夸奖，可高兴了，往陈启星身边凑了凑。可陈启星不习惯与人靠得太近，更何况是刚认识的人，他不着痕迹地挪开了手臂。Jason倒也不是那么不机灵，见对方与他仍有隔阂，想着追人日久方能生情，倒也不是很介意，不过仍旧邀请他出去玩。

　　陈启星不想拂他好意，点了点头。

　　Jason想追人得紧，每天白天黑夜，只要有空都会给陈启星发微信。陈启星看着那些无甚营养的段子和明知故问的对话，即便都是和其他追求者一样的套路，但总归让他很是期待。

　　他其实是想好好谈一段恋爱的，想尝试着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只是他从来没有成功过。高中是世界太小，自从那次偷吻事件，他再也不敢将他任何关于同性恋的事情透露出去。到了大学，同学的关系变得松动了些，他也不是没有被男生追过。可每每得知自己将要进入一段亲密的关系，他就会变得恐惧和不安，原本暧昧的时候那些酸甜时刻全化为乌有，本能地排斥对方的靠近。他尝试了好几次，无一例外全失败了，他便对自己失望，再也不敢尝试。

　　他从来没有同任何人说过他的情况，他人只以为他变了心。

　　等他终于赶完了第一份作业，Jason蓄势以待，得知此事之后立刻就邀请他出去唱K。陈启星望着那条邀约信息，觉得如此猴急的男孩子还是蛮可爱的。Jason大约是担心只约陈启星，陈启星就不来了，特意在信息后头又补充道：“还有另外七个人。”

　　陈启星顿了一下，一想到一下子要见好几个陌生人，又有些犹豫了。他和Jason并不算很熟，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他们欢迎。他觉得自己也是够烦人的，一个大男人为此磨磨唧唧，好像见多一个人就少块肉似的。陈启星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逼着自己打了个“好”上去。

　　他没让对方来接他，自己从学校坐火车进City。等从火车站出来上电梯，Jason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男生看见陈启星的瞬间，眼睛都亮了，朝他拼命招手：“他们已经进去把房间开好了，你带了驾照吗？”

　　“我没有这边的驾照。”陈启星坦言道，“不过我把护照带上了。”

　　Jason笑了笑，说：“没关系，能证明你过了十八岁就可以了。”

　　“我怎么也不能像未成年人吧。”陈启星也跟着笑。

　　Jason朝他挑了挑眉：“未成年人我还真不碰，我不犯法的，还好你不是。”

　　他意有所指，陈启星一听便懂，却不想接话，便只是垂下眼帘浅浅地笑。

　　他们通过了年龄检查，Jason便领着他往205房走。陈启星跟在他的身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Jason今天的打扮，不由得感叹一句，这男生还真是有钱。房间的门被他推开，里头的音乐声顷刻间冲破屏障，闯入陈启星的耳膜。

　　在Jason看不见的地方，陈启星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随着他踏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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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碎念一下：到了这篇文我也不知道节奏会不会稍微慢一点，毕竟上一篇“赶头赶命”的有好多细节都没地方交代了= =

第7章

　　看见有生人进来，房间里七双眼睛齐刷刷地往Jason身后的人身上看。坐在点歌台前的女生率先大喊了一句：“哇，你带来的是帅哥啊！小帅哥，你怎么会看上我家Jason的？”

　　“若若你别乱叫，他是我朋友！”仿佛是怕陈启星不高兴，Jason特意着重强调了“朋友”二字，“还有你别乱拉亲戚，谁是你家的了？”

　　那个叫若若的女生哈哈大笑，也不反驳，反倒朝陈启星招手：“小哥哥来点歌吧，露两手。”

　　陈启星摆了摆手：“没事，你先点吧。”

　　若若盯着他的脸打量了片刻，忽然狡黠一笑：“那我帮你点好了哟，喏——”她将一旁的麦克风递过去，“这首歌要两个人唱，你会唱吗？一起呗~”

　　陈启星没想到Jason的朋友完全不把他当外人，愣了一下，回头见屏幕上是首小情歌，他的确会唱。若若的手还抬在半空中，分外坚持。陈启星扫了一眼场内的人，目光全钉在他的身上，仿佛都在等待他接下那支麦克风。

　　Jason在后面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低声问他：“唱吗？”

　　陈启星不习惯在人前表现自己，但如今有点骑虎难下的局面，只好对若若略带抱歉地笑了笑：“我唱歌很一般，别把你带跑偏了。”这才接过麦克风。

　　陈启星没有很放得开，声音听得出来有些紧，但意外的每个字和每个音都特别的准，令若若和Jason都眼前一亮。等一首歌过完，陈启星将麦克风递给Jason，这才留意到自己又收获了对方一批星星眼，就连若若都忍不住笑着夸了他一声：“你唱歌很好听啊！”

　　得到他人的夸奖，陈启星既不好意思，又如释重负，觉得自己身上好似轻松了一些，在这群不相识的人中自在了一些。

　　Jason平时其实也算得上是半个麦霸，这会儿自己唱了四五首，见陈启星都只是坐在旁边看着屏幕听歌，立刻扔下麦克风过来。他喝了一口啤酒，将人拽到桌前，把人按到玩骰子的行列中。

　　陈启星没怎么玩过骰子，和他们甩了四轮，里头有两盘都是输了，被迫喝了两瓶小的啤酒。他不喜欢喝酒，觉得耳朵有些隐隐的发烫，和Jason商量了一下，两人换了位置。他坐在一旁，看见Jason的手法熟练得很，拼酒的风格也是十分豪放。他的朋友一看见他上场，也不需要怎么假装斯文了，啤酒的量蹭蹭蹭地往上涨。

　　Jason一度手气不好，连灌了三瓶酒，整个人说话间都是淡淡的酒气。也许是酒精上了头，又也许就借着酒意肆无忌惮，他转过脸来，语气中是十足十的亲密：“我借一下你的手气呗。”

　　“怎么借？”陈启星愣了一下，话音刚落，对方的手便已经伸了过来，握住了自己的右手。陈启星被他突如其来这么一抓给搞懵了，手上下意识地想要将人甩开。

　　不行……

　　陈启星在心里默念，屏着呼吸强迫自己不要有任何过激的反应。Jason摩搓了两下他的手，这才放了开来，又回到桌上厮杀。从那之后，陈启星的眼睛虽然落在Jason身上，思绪却四处飘荡，一时想到自己的毛病，一时又在想Jason；一时想到自己和眼下的男生处对象会是怎么样，一时又想到自己孤独终老的模样……

　　他一直在放空神游，连骰子组结束战斗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肩上忽地一重，Jason不知喝了多少酒，竟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陈启星整个背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脊椎骨和肌肉硬得如同无法弯曲的钢筋水泥，一动都不能动。

　　“等会儿散场了，他们说想去酒吧续摊。”Jason在他耳边说道，热乎的酒气全撒在他耳后。这明明是一个调/情的动作，换作旁人大概是要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可陈启星却觉得冷，觉得不适，恨不得将人从他的身上扒下来。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每一次只要别人有更近一步的举动，他便想要逃离。

　　他痛苦地扭过头去，假装看向手机，低声说道：“很晚了，我明天还有课……”

　　“晚上打个uber回去吧，他们都还没玩尽兴。而且他们不去很远，就在对面，一起去吧……”

　　陈启星听得出对方的期待，他实在很难拒绝他，他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在Jason再一次纠缠他时，陈启星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不过我等会儿可能会早一点走，抱歉。”

　　“没关系，你能来就好了！”

　　大约是会错了意，Jason见陈启星没有排斥他进一步的亲密行为，以为他默认了想要更进一步，到了酒吧之后更是多了许多不经意间的搂抱。陈启星不知如何拒绝，一直低头玩着手机，尽量少地与对方有任何眼神上的接触。

　　可手机里的软件终究是有限的，等他刷完一轮，已经被身旁的酒气和耳边的音乐声弄得有些头昏脑涨。他拍开Jason还想摸上他大腿的手，抓起手机：“我去上个洗手间。”

　　陈启星从卡座中离开，去了一趟洗手间洗了把脸，还是觉得晕乎乎的。他自己知道分寸，没有喝很多酒，然而这样吵闹的地方仍是让他难受，只能出去吹吹风。四月的墨尔本已有秋冬的凉意，他看见地上有雨水的痕迹，没想到他们进去酒吧那一会儿的工夫，外头都居然下了微雨。

　　他靠在酒吧门外的墙上，觉得路上的水汽比里头混杂着香水的酒精味道要好太多了。

　　这一条街上有好几家酒吧，外头还三三两两地站着人在谈天说地。陈启星望着来往的人，一面走神一面刷了刷脸书。他看见Jason给他发了一个好友请求，点了通过，往下一划，便看见推荐好友里头，出现了李煦涵的名字。

　　鬼使神差地，他点了好友申请。

　　等他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手忙脚乱地翻出李煦涵的主页想要点取消时，那边比他更快，刷的一下就已经通过了。

　　陈启星愣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看到你了。

　　他的手机一震，李煦涵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陈启星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四下张望，便看见只存在于脸书的人从手机屏幕里走了出来，从街的一侧走到了他所在的另一侧。他微微抬起头，本来清晰的视野升起一阵水雾，他忽然觉得心里头千万委屈全涌了上来。

　　真的好生烦人，今天就没有一件事情是如意的，他并不想在这样一个场合见到李煦涵。陈启星垂下头来，拼命将眼睛睁大，压住喉间那些翻涌的委屈。

　　“你去这间？”李煦涵打着招呼过来。

　　陈启星眼中的水汽已经风干了，又恢复了最初的冷静。他低声“嗯”了一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你走出来。”李煦涵笑了笑。

　　陈启星见他温和地笑，竟然愣了一下，忍不住忿忿道：“你不也是来酒吧？”他说完，才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冲，好似将方才见到他的委屈全撒在对上身上。一时间他又有些窘了，收回略带不满的目光。

　　李煦涵没有恼，甚至还挑了挑眉，好似他的反应特别有意思：“和朋友吃饭，出来喝一杯。”他简明扼要地解释，指了指对面街道的另外三人，像是在向陈启星证明他并没有撒谎。

　　陈启星并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来喝酒了，他可不想和李煦涵单独站在酒吧的门口太久。他刚想找个借口溜，没想到Jason竟然出来找他，一下子像一只大型犬似地，挂在他的身上：“Ryan，去了洗手间没见到你，还以为你出了事情……”

　　连趔趄都没有，陈启星瞬间挺直了背。Jason心思压根就没放在他反应上头，自顾自地说：“若若说喝多一圈就散了，我们回去吧。”

　　陈启星迟疑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李煦涵站在他的对面，打量着这对男生的互动。他看见陈启星原本放松的姿态荡然无存，整个人僵硬得手脚都无处安放，脸上明明就写满的不适，却偏要将那些不适给压下去。

　　李煦涵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插话道：“你住的那边好像没有火车直达吧？现在天黑得早，你从车站走回学校不太安全，要不要我顺道载你？”

　　Jason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有些醉意地皱了皱眉，对陈启星说：“等会儿我和你打uber回去吧。”

　　李煦涵见对方隐有醋意，微微一笑，不与他争锋，只是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等着陈启星的反应。

　　Jason见对方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爽地抓了一下陈启星的手腕。陈启星整个人颤了一下，抿着唇将Jason的手轻轻地拍开。他把对方从身上剥下来，扶着他站直了身子，低声说道：“等他们玩过一轮，就太晚了。我明天是早课，我要先回去了，瑕疵再约吧。”

　　Jason虽然很不高兴，但陈启星的语气坚定得很，他只能嘟囔说道：“好吧，那你回到了跟我说一声。”

　　“好的。”陈启星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并不亲密，“你等会告诉我今晚的费用，我转账给你。别说不用。”Jason无话可说，被他推进了酒吧里。陈启星再出来时，发现李煦涵还在等他：“谢谢，不过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我刚才不只是为了帮你开脱。”李煦涵的语气变得有些强硬，是那种让人不敢造次的强硬，“我去和朋友打声招呼，别自己溜了。”说罢，他也不等陈启星回答，径直走到马路对面。

　　陈启星想了一秒，决定迈开脚步，也跟着他走到对面街。他刚跳上台阶，就听到其中的另一个亚洲男人打趣李煦涵道：“新的小朋友？”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用了中文，清清楚楚地落到陈启星耳中。

　　李煦涵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小朋友。”又同其他人道了别，转身招呼陈启星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