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可期 第7章

　　吃完brunch已经过了下午一点，两人便沿桥走到国家艺术馆看展。陈启星对艺术没什么造诣，倒是见李煦涵看得认真，也就装作很仔细地去看那些英文介绍，对比儿童版和成人版的不同。李煦涵对那些名画的故事都烂熟于心，便边走边给陈启星讲解。

　　他讲得有趣，陈启星也听得进去。陈启星望着李煦涵娓娓道来的模样，心里忽然想起语文课里学到的句子——“历史的画卷仿佛在他手中展开”。他的目光再次被李煦涵吸引，对他了解越多，心里对他的崇拜也水涨船高。

　　李煦涵望着他那完全无法遮掩的星星眼，不禁好笑道：“我这也是借花献佛，瞎看的书。”

　　等他们看完展，陈启星说去坐火车回去，李煦涵倒是主动提出再载他一程。陈启星愣了一下，连忙拒绝：“别了，别了，我这样又要请多你一顿饭。”

　　“只是捎你一程，最多值一杯咖啡。”

　　陈启星被他逗得噗嗤一笑，随他一起往QV的停车场走。他们刚上桥，迎面走来几人，有男有女，都是亚洲模样。李煦涵脚下一顿，其中的男生率先和他打起招呼。

　　李煦涵无奈地望着吴宇阳他们走过来，停下脚步，和他们逐一打招呼。吴宇阳看见站在一旁的陈启星，眉峰一挑，不禁促狭笑道：“我说你约了谁呢。”他话只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可其中的意味让陈启星很是困惑。

　　“很久没见了，煦涵。”其中一个女生朝李煦涵微笑，一双化了浓妆的漂亮眼睛却往陈启星身上瞟。

　　李煦涵略微皱眉，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住嘉熙探究的目光，淡淡应道：“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你会在墨尔本留多久？”

　　嘉熙的注意力被他拽了回来：“四天，周二下午的飞机回去。”

　　“嗯，那如果之后有空，咱们再约吧。我要先送朋友回去了。”李煦涵往后退了一步，站到陈启星身边，“下次见。”

　　陈启星随着李煦涵离开，走到一半忍不住回头朝那几人望去，一时间竟然对上嘉熙的目光，吓得他连忙将脑袋转了回来。

　　“那个女生……”他往前小跑了两步，与李煦涵并行。

　　李煦涵回过头来，一脸歉意：“他们都是我这边高中的同学。宇阳的性格就是那样，特别喜欢揶揄人，你别放在心上。嘉熙的话，我猜是宇阳和她说了什么吧。”

　　“说了什么……”

　　“他瞎猜你我关系罢了。”李煦涵没有明说。然而陈启星一想便想到了，吴宇阳肯定是猜他是李煦涵的男朋友，不然他们不会有那样的反应。陈启星转过头去，看了李煦涵一眼，李煦涵的表情藏得很好，不温不火，陈启星什么都没看出来。

　　可他好奇，吴宇阳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就觉得他是李煦涵的小男朋友，除非李煦涵曾经也交过男朋友。

　　“你想问什么？”

　　陈启星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打量的目光，假装什么都没干过。

　　李煦涵扫了一眼陈启星的发顶，总觉得要是给他安俩耳朵，此刻早就缩起来了。他不禁好笑：“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一旦错过，以后关于这个话题的内容，我都不会作答。”

第12章

　　只有这么一次的机会……

　　陈启星抬起头来，望向李煦涵的侧脸。今天与李煦涵的交往交流，他收货颇丰。他知道了他除了在攻读临床心理学博士以外，还在机构做兼职心理咨询。他也知道他看过许多历史书籍，对画作来历所知甚广。李煦涵还告诉他，在没有拿到心理咨询的这份工作前，他靠一对一教小孩钢琴来赚零花钱。

　　可他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的，李煦涵总是巧妙地避开关于他私生活的一切话题。

　　如此想来，他有些茫然，他觉得他心里对李煦涵的感情起了变化，可他还没有理清一个思路来。

　　他的确有很多东西想问李煦涵，而李煦涵也在鼓励他。

　　李煦涵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上了车，才让他把地址发到手机里，好开导航。陈启星一直在独自出神，被人点醒，一时间手忙脚乱。

　　但也幸好这么一句话，李煦涵恰到好处地将陈启星从漫长的犹豫中拽了出来。陈启星盯着他启动车子，下车窗，从停车场里开了出来。两边的车窗都被摇了下来，空气找到了千载难逢对流的机会，汇聚成了风，呼呼地打在陈启星的脸上。李煦涵把音乐调到最小声，趁着40的限速给他打了个眼色。

　　也许是因为风吹昏了头，陈启星喉结一颤：“你交过男朋友，对吗？”

　　李煦涵就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了然一笑：“还有其它的问题吗？”

　　“……”陈启星舔了舔下唇，“那个女生和你的关系不一般吧？”

　　“我知道了，你想知道我的感情史。我把你刚才问的两个问题合并一下来回答吧。”李煦涵眼睛看着路，口中却娓娓道来，“嘉熙是我第一个女朋友，是我澳洲高中的同学，一块儿去了悉尼读大学，但是我们没在一起多久就分手了。后来我还短暂地交过两任女朋友，可惜都不长久。”

　　“男生呢……？”

　　“嗯，你猜得没错，宇阳他们有那样的反应，是因为我之后和一个男生在一起过，那是我交往过最久的对象，大概有快两年。所以希望你能明白，我从来没有歧视过你或是如何。”

　　虽然答案意料之中，但陈启星仍旧还是讶异地张大了嘴，愣怔道：“……那……那你觉得自己……到底喜欢女性……还、还是男性？”

　　李煦涵觉得这个问题很是有趣，笑了起来：“我顶多算是个双吧。不过我暂时没有再进入一段关系的打算，最近太忙了，不会有时间和对象交流的。”

　　他说了一句陈启星完全没有问及的话，陈启星觉得那是在暗示他，不要有任何非必要的想入非非，以免浪费双方的时间。陈启星涩涩地笑了笑，将自己那边的车窗升起。高速行驶的车子带来的风太过猛烈，拍得他头昏脑涨的。

　　“也是，我觉得我读个硕士都一个头两个大的，完全不敢想象读博士得多忙。”陈启星又咽了口唾液，打了个哈哈，换个话题，“你怎么会想要去读博士的？你读完四年心理学以后不是出来也能从事心理咨询吗？”

　　“我想去医院工作，也想从事精神疾病方面的研究，这些普通的咨询性心理医生是做不了的。你呢？你为什么想要过来读IT？”

　　陈启星坐直了身子：“我的理由太肤浅了——为了移民，也为了钱。”

　　他们都还没有深交到聊这么深刻的话题的时候，而且李煦涵今天透露的也已经够多了，暂时不打算继续诱导他说别的。他们很快就又将话题转到今天的展览上去，又牵扯到墨尔本的吃喝玩乐，这一聊就聊到了陈启星楼下。

　　李煦涵把车停在路边一小时的停车位里，抬头看了下陈启星目前所住的公寓楼：“你新搬的地方的确不错。”

　　“那是，里头很新，比之前宿舍的条件要好多了。”陈启星笑了笑，客气道，“下一回请你上来喝茶吧。”

　　李煦涵没当真，也只是微笑。陈启星往里走了两步，回头一眼，那辆途观已经开走了，门口的临时停车位又变回空荡荡的。方才对话填满的脑海一下又空了，一辆来往的帆船都没有，连海风都静了。他垂下眼帘，三步并两步地走到感应门前，掏出卡来，刷开了门。

　　他没有坐电梯，反倒是一步一步地走楼梯上三楼。其实楼梯并不长，但好似多出来的那些时刻能让他有多几秒的放空时间。

　　公寓的门很快就出现在他眼前，他掏出钥匙开门，一进去就看见程澄在吸尘。陈启星被吸尘器的噪音吓了一跳，唤回了魂，顿时觉得自己脚都无处可放。

　　“没事，我还没吸到门口，你先换鞋子进来吧。”程澄关掉吸尘器，站直了望向他。陈启星很不好意思地在对方的注视下换了鞋，把拖鞋拎在手里，直接穿着袜子踩进室内。

　　“我换了人字拖来帮你吧。”

　　程澄看了一眼从面前走过的大男生：“不用了，没几分钟。我看你今天也累了吧，好生歇着。”

　　陈启星见她冷冷淡淡的，抿了抿唇，又有些手足无措。他刚准备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程澄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对了，我煮多意面，放在冰箱里了，留了你的一份，给你晚上吃。”

　　陈启星愣了一下，连忙朝程澄喊道：“谢谢你，Emily。”

　　“不用谢。”程澄的声音已经跑到了玄关。

　　陈启星觉得有些累，将牛仔夹克脱掉，换上了一件家居常穿的卫衣，把裤子也换了，直接就倒头睡到床上。他抱着被子滚了两滚，心里老想起嘉熙和吴宇阳的眼神，又想到李煦涵的感情史，心里头乱得像一团麻，解都解不开。

　　他四仰八叉地躺着，迷迷糊糊地竟然睡着了。

　　等他再醒过来时，只觉浑身骨头都在疼，疼得他差点一咕噜滚下床来。陈启星从床上爬起来，浑身燥热，口里很干。他勉强走到桌前，抓起杯子喝了一口，只有半滴水滚了下来，还不够沾湿有些翘皮的嘴唇。

　　陈启星浑浑噩噩地抓着那只杯子往外走，去厨房接了一杯冷水咕噜咕噜地就下了肚。可那凉水下肚，却没给他降下多少热度。杯子被搁在流理台上，陈启星踉跄了一下，慢慢走向洗手间。

　　他一打开洗手间的灯，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立刻就愣住了。陈启星不敢相信，自己莫名其妙发高烧，整张脸都烧得通红，像一只熟透的虾子。他泼了一把凉水到脸上，急急忙忙跑出去找退烧药。

　　脑子大概是烧得有些糊涂了，他一下子记不清程澄有没有说过药盒放在那哪里，又到底有没有药盒这件事，只是翻箱倒柜地在客厅里找，然后又蹲在厨房的储物柜前找。

　　程澄听到声响，走出来一瞧，立刻就吓了一大跳：“你在找什么？”

　　陈启星仰起烧红了的脸：“药盒你放哪儿了？”

　　“你发烧了？！”程澄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吐了吗？肚子疼吗？不会是吃了冰箱里的意面食物中毒吧？！”

　　“没有……我还没吃东西……”陈启星被她一提点，顿时觉得小腿肚子有些发软，身体发着虚。

　　“吓死我了……你回去躺着吧，我把药拿给你，快点。”

　　陈启星乖乖地回到床上，朝自己手背呵了一口热气，口腔里灼热的感觉挥之不去。程澄端来一杯温水和一排Panadol，掰出两颗递到他手边：“家里没有药箱，下次我去买一个吧。”

　　陈启星把那两颗Panadol咽下去，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了起来，弄得他一阵赧然：“现在几点了？”

　　“都快十点啦，你有胃口吃东西？”

　　“还是吃点吧……我去把你留的意面热一热。”他挣扎着起身，程澄没有阻止，只拿着他喝过的水杯去清洗，边走边问：“你感冒了吗？”

　　陈启星自己都没搞明白怎么突如其来就发烧了，他摇了摇头，嘟囔道：“没有吧……最多今天吹了风……”

　　程澄给自己泡了一杯淡盐水，靠在流理台边上，一口一口地抿着，眼睛却望着熟透了的虾子似的陈启星。她盯着他的脸看，意外地看见他的眼角竟缓缓地留下一行泪来。

　　“……很难吃吗？”程澄没想到对方唆意面唆得哭了，又懵又惊。

　　陈启星这才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脸，尴尬道：“没有，不关事，我眼睛疼而已。”

　　“是吗？我以为你今天下午不开心，如今病上心头，才不忍落泪。”程澄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不知是不是被自己方才矫情的话给逗笑了。

　　陈启星愣了，他还以为程澄是那种顶严肃顶冷漠的人，没想到小姑娘笑起来倒是很娇俏。可她说得又没有错，方才不觉，但一经提及，就想被手动塞了一团棉花在大动脉处，心里梗得不行。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低头吸了吸鼻子，风卷残云地把意面吃完。

　　“饭盒给我，你去洗个热水澡吧，今晚你可能还会发热，但不要穿少了，还是要注意保暖的。”程澄朝他伸出手。

　　陈启星望了一眼还沾着酱汁的饭盒，不好意思：“我洗就好了，感觉现在没那么烧了。”

　　他话还没说完，手里的饭盒就被夺了过去，程澄白了他一眼，朝他作出一个逐客的手势。那一瞬间，陈启星觉得程澄简直就像是个大姐大，气场一米八，压得他这只小虾米完全不敢直起腰来。

　　“记得水温调高一点，别作死了，弄完赶紧睡吧。”程澄不理会他，已经戴上了清洁手套。“你痊愈，我也安全几分。”

第13章

　　也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第二天陈启星睡到早上十点在醒过来。但也亏了他睡了这么久，高烧基本退了下去，只有一点轻微的发热。他从床上爬起来，一打开门，就闻到一股香味。

　　程澄搬了个笔记本电脑坐在饭桌前敲，看见人已经起来了，指了指灶台上的锅：“里头熬了皮蛋瘦肉粥，我下了姜丝，肉太腥了。洗脸刷牙吃饭。”

　　等陈启星一切搞定，程澄已经将粥盛到碗里。陈启星没想到程澄竟会照顾人照顾到这个份上，粥熬得很糯，陈启星刚舀了一勺，旁边便放多了一个骨碟。

　　“不吃的姜丝扔这里。”

　　“好。”陈启星点了点头，乖巧地将姜丝挑出来。粥还热着，他喝了两口，本来没有很堵的鼻子竟然有些不通畅了。靠，这会儿竟然被感动得要哭了。

　　程澄托着腮看着他，突然发问：“所以你昨天回来的时候，情绪是不是不太对？”

　　不锈钢勺子硌到碗上，陈启星张了张嘴，抬起头来与程澄对视。程澄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戏谑，也没有丝毫看戏感觉，清澈得像一汪碧水，干净得能让人卸下心防。他突然泄了气，也许是氛围刚好，也许是倾诉需要，陈启星在她面前实在憋不住了。

　　“我昨天和高中认识的男生出去了，那是我高中喜欢过的人。后来他不声不响地出了国，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又遇到了。我本来以为他不喜欢男生，所以一开始见到他时还很害怕他翻旧账的，没想到他昨天和我说，他也交过男朋友……”

　　程澄眨了眨眼，她只是稍稍关心他一下而已，没想到陈启星却和盘托出。她思考了一下他说的情节，秀眉微蹙：“他想追你？”

　　“我觉得不是，他甚至还和我说，他没打算谈恋爱。”陈启星垂着头，搅了搅碗里的粥，又默默地吃了一口，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他将那些陈年旧事翻完，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心里烦得很，尤其是被他朋友这样盯着。”

　　程澄听得很认真，中途没有一次插话或打断。等他把故事都说完，她抿了一口水，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慎重地问：“说了这么些，所以你如今又喜欢他什么呢？”

　　“我喜欢……”他苦恼地蹙眉，又惊醒过来，“我老早就没有喜欢他了！”

　　“你就是又喜欢他了呀，不然你烦哪门子事呢？”程澄托起腮来。“你为什么从他朋友用别样的眼光看你开始，你就不太高兴呢？因为即使他不回答，你也已经猜到了，他必然交过男朋友，或者被男生追求过，只是那个人不是你而已。”

　　陈启星张了张嘴，还想反驳：“我……”可在程澄坦率的目光下，他竟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反驳她。

　　“当你发现，原来他不是不能，而是不喜欢你，那种巨大的落差让你无所适从。”程澄用指甲敲了敲桌面，“所以你现在喜欢人家什么了？”

　　不得不在程澄的逼供下承认自己的不甘，陈启星有些焦躁和不安，他虽然理性上认可程澄的分析，可感情层面却对此格外的抗拒。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珠子只盯着自己的勺子和骨碟上的姜丝看。

　　程澄显然有些意外于陈启星的抗拒，不解道：“你是不是其实不想喜欢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