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 第152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天作之和 强强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以迷毂为芯的油灯无声燃烧,明净的火光照亮仇薄灯的脸庞。十二年过去了,除五官越发秾丽靡艳外,他没有太大变化,仿佛始终停留在那一年的雪天,任由时岁流转,依旧是红衣年少。

  雪花绕着仇薄灯的指尖忽上忽下,飞舞了一会,忽然被轻微的气流带着,飘卷向窗外。

  仇薄灯顺着雪花的轨迹,将视线移向窗外。

  夜笼山。

  厚厚的积雪反射微光,照出雪花精致的角棱和晶枝。无根的天地之花在仇薄灯的目光中掠过白雾氲氤的天池,掠过池中的月轮倒影,掠过池边的嶙峋山石……叮当,叮当,风铃清响,铃声中雪花落向一株枝干斜横的万年古梅。

  晶莹的雪花与深黑的枝干接触。

  一点深红陡然绽放。

  半遮白月的云层忽然散尽,清辉自高空洒落,雪光与月光交应,照亮整座天池山。光中一点染红一枝,一枝染红一树,一树染红一片,转瞬间,风过天池山,千枝万树,无数梅花一夜盛开。

  山高而远,天池映月。

  月满沾梅红。

  “是你啊。”

  仇薄灯说。

  他枕着手臂,一本正经。

  “缺不缺德啊?西洲天池的梅花出了名的不到隆冬不开,初雪刚下,就把早把它们喊起来……”

  又有梅花落案稍。

  仇薄灯拈花,没忍住,笑了。

  好吧,缺德就缺德吧。

  反正以前早就说了,一个杀人另一个就放火。

  清风拂面,风中有梅花花瓣擦过仇薄灯眼角,幽冷的清香沾染发梢。仇薄灯望着孤峭的树影,忽然就想起那一年净池的荷花开得正好……有人俯身拭去落到他眼角的花粉,清雅的花香沾染在两人的衣上鬓间。

  慢慢地,他不笑了。

  恍惚间,仇薄灯总觉得,他的阿洛依旧无处不在。

  “可我怎么就找不到你?”

  仇薄灯对着清风低低问。

  以前,阿洛还是一点冥灵的时候,也无形无相,可不论什么时候他都能感知到。现在,明明天地依旧,阿洛却找不到了。

  他的阿洛,去哪儿了呢?

第122章 是他的,谁也不可以碰

  取过悬于银屏边的深黑面具,指尖慢慢描摹过上面的金漆刻纹, 仇薄灯有些恍惚。什么时候,十二年就漫长得像三千年?十二年尚且如此,千年万年又该是何等孤寂痛苦?……是否就是这样,他的阿洛坠魔了?

  仇薄灯低低叹了口气。

  该早点发现的,神人妖鬼乃至草木虫兽在阿洛眼里没有任何差别。

  皆是面目可憎。

  怎么就执拗到这种地步?

  ……冰冷火烫也好,飞花婉约,古木葱茏, 盛实喜悦,初雪静肃也罢。本意不过是想教你看看人间的好与美,看看万物的缤纷与多彩,不要真的做一点不知因何而生, 亦不知因何而死的浑噩冥灵。

  想教你爱与美。

  没想到最后却教成了恨与悲。

  清风拂案。

  叠放在一起的宣纸被吹卷,仇薄灯以漆金的面具压住纸堆, 新画好的星表从面具边沿露出一角。

  星表渺远,周旋回转。常人只能看见天空最亮的三十六颗星辰,可其实星辰远不止三十六颗。地有一城, 则天有一星, 只是许多城池太小, 于是对应的星辰光芒太过黯淡, 黯淡无法被发现。

  明晦夜分后,天外天不复存在, 空桑百氏也跟着不复存在, 但日月与四时还要继续流转。牧天索重新变成最初的归途引, 目前暂时由太乙宗看守校正。只是,哪怕他是太乙小师祖, 也很难昧着良心说太乙算术历法杰出……

  十个太乙九个刀剑客,动脑力的是稀缺人才。

  是以一时半会,只能先由他每年大正天轨一次,然后留下详细的校表,让太乙弟子依表而行。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也不是他想要的。

  最初的空桑,天神司日月,执四时,一开始也从未想过要将万物囊为自己所有。

  由金乌载日,玄兔抱月,天索引路,是因人间生机不足,流转之气难以自承日月。等到群星漫天,瘴去风来,大地阴阳循坏相引,日升月落就将因循自序,再无需谁来背负和控制……可掌握日升月落,掌握芸芸众生的生死兴荣,是种太过可怕的权力。

  比世上任何武器更可怕。

  太乙坚毅,未必会成为第二个天外天,第二个空桑。可掌握日月,本身就是太过沉重的负担和太过危险的考验。哪怕太乙真能千年万年千万年初心不改,也要始终面对旁人的种种揣度猜忌。

  流言蜚语,众矢之的。

  嫉恨猜疑要摧毁什么实在太过容易。

  诸般种种,不该是那些劈竹糊灯的年少弟子所背负的。

  “阿洛,我送你一座天钟吧。”

  仇薄灯笑意盈盈,拨弄落到宣纸上的红梅花瓣,将它们一一排好,排成一条烛照的星龙。

  “一座悬挂在高天上的钟。”

  用星辰来做它的刻度,用日月来做它的指针,用□□来做它的齿轮。

  “日月照厚土,以滋城池,城池以气成星,以牵日月。群星回转,以合四时循环,日月星辰,天上地下,相生相引。”[1]

  从此不需要金乌与玄兔奔波,就有日升月落。

  从此不需要天筹冗长,天索交错,就有风去风来。

  昔日未尽之事,未成之工。

  今朝拾起。

  其实他该继续推算星表位置,可今夜月白梅红,风轻雪落,美好得让人犯倦。

  这样的晚上就该坐在窗前看风景。

  窗要半开半合,要留一扇给月光,留一扇给花影。如果是两人在一起,还该披上厚厚的大氅,一人打伞,一人拢袖,一起去踏雪剪一枝梅。伞要油纸伞,要正红色,不要有什么山水墨画,也不要有谁题什么词来附庸风雅。大氅要边沿带一蓬厚绒,不要白色也不要灰色,要最深的玄黑色绣上一圈角隅纹。

  想摘花,没人打伞。

  想喝酒,没人焙火。

  那就偷个懒吧。

  就一晚上。

  “阿洛,总是有人给我写长句短诗,赠我宝阁明珠,你知不知道?”指尖拨弄落到桌面的红梅花瓣,仇薄灯忽然又唇角微弯,笑染眉梢,语气略微带几分促狭,“放话本里,大概是一出趁虚而入的戏码。”

  排铃叮当,空灵不绝。

  天池边的梅木清寒,如人影孤俊。

  不用想也知道,若某个人在面前,定然已经一声不吭地生闷气了,转头就该冷脸拔出绯刀,给胆大包天的家伙一个痛快……也不对,如果某个人在,那些人没有那个机会胆大包天。之前在烛南,日出海门开,千舟迎面来,某个人用黑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还不够,还要把轻舟划得比什么都快。

  桌上的梅花无风自旋。

  仇薄灯轻哼一声,拈起红梅花瓣,将它送入清风中,笑骂:“小心眼。”

  花瓣落进风中,与白雪一同旋转,殷红与素白,如恋人相依相对。

  “算了,不逗你了。”

  仇薄灯偏头看红梅与雪花在风中起舞,懒洋洋地将下巴抵在交叠的十指上,对着幽蓝夜幕上的洁白月轮大大方方地承认。

  “阿洛,我想你啦。”

  没什么需要隐藏,没什么需要否认。

  喜欢就是喜欢,思念就是思念。

  他曾是推星衍月的云中神君,也曾是恣意妄为的太乙小师祖,可有个玄黑衣裳的人曾在净池的藕花深处触碰他的眉梢,又轻又固执地喊他娇娇,还要补上两个字,盖章戳印一样,说,我的。

  想来也真好笑,堂堂人间天道怎么幼稚到这种地步?

  谁是谁的,向来是孩童才会说的话。

  长大成人就知道人心善变,情谊易更,大家都是漂泊戒备的灵魂,哪怕同床共枕,往往也只是孤单两个人。只有尚在老树下跳格子踢石头的孩子喜欢把一切东西打上自己的标记,宣布什么独属于自己。

  可他答应了。

  于是过往种种身份皆成云烟,从此以后他只属于一个人。

  幼稚就幼稚吧。

  两个人一起幼稚总好过一个人独自疯掉。

  红梅与白雪忽上忽下,缠绵旋舞,随风掠过嶙峋的山石与湖心小亭的栏杆,最后一起落到结了薄冰的湖面。

  “我想你了。”

  仇薄灯声音低不可闻,他慢慢阖上眼,睡着了。

  推星算轨,计城定脉,仙妖纠纷,众生凡人。

  他太累了。

  …………………………………

  海水拍打西洲西北隅。

  一座观海塔立于礁石上,一高一矮,两名值守海塔的御兽宗弟子呵着白气,凑在一堆篝火边。脑袋挨着脑袋,一起翻看一卷书,要多专注有多专注,要多认真有多认真,时不时还激烈争论。

  “看看看,第三十一个!”矮一点的弟子兴高采烈,“哈哈哈,我就说了吧!肯定会超过三十!六师兄,拿来吧!”

  高个子骂了声大爷的,掏出钱囊,郁闷至极。

  “这些人是傻么?神君爱穿红衣人尽皆知,遇到红衣美人难道不该谨慎一点,搞清楚他会不会是神君吗?”六师兄眼巴巴看自己的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被一把薅走,心碎一地,越说越气,“他们是猪吗?!都多少前车之鉴了!”

  师弟眉开眼笑。

  他一边数钱,一边摇头晃脑地感叹道:“这就是色令智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