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 第155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天作之和 强强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旁边的柳师弟下意识想问他这些图纸是做什么的,叶仓站起身,一边随口抱怨小师妹怎么去了那么久,一边不留痕迹地把手按在柳师弟肩膀上。

  “……小师祖,酒、酒应该焙好了,”柳师弟赶紧改口,借起身遮挡自己被叶仓用力按得狰狞的脸,娘的骨头都要碎了啊,“我去催催潇潇和师弟,这两个家伙够磨蹭的,乌龟么?”

  “喂喂喂,柳二,你说谁坏话呢!”

  头发沾雪的鹿潇潇刚好和小师弟一前一后抱着陶坛回来了,远远耳尖,听了这话,顿时不满柳眉倒竖。好你个柳二!竟然敢趁我们不在,在小师祖面前瞎抹黑!

  “哎!”

  柳师弟满面陪笑,迎了出去。

  叶仓回头。

  仇薄灯已经将图纸收起,坐到了石案边。他垂下手,一个太乙宗弟子都不陌生的小木偶顺着他的衣袖滑下,跳到炉边,灵巧地将陶瓷坛扛起,稳稳当当往酒盏里斟酒。

  梅子酒落梅花盏,幽香经过火便显得融融。

  斟满酒,小木偶放下酒坛,又抱起酒盏,将它放到仇薄灯指边,然后端端正正坐好。

  叶仓和柳师弟收拾鱼去了,鹿潇潇就湖水洗烹鱼的坛。

  一扭头,看到漂亮的小师祖一手支着下巴,一手伸出,点着小木偶,将它轻轻点得向后倒。等到小木偶翻身坐好,又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火炉的光照得他的指尖暖洋洋的红。

  鹿潇潇猛地把头扭回来。

  动作太迅速,险些扭伤自己的脖颈。

  旁边的小师弟莫名其妙,递给她一个“你有病?”的眼神。

  鹿潇潇一脸沉痛。

  ……没错,我也觉得。

  不是有病,怎么会突然长辈之心蠢蠢欲动。

  见鬼!明明小师祖才是师长啊!

第125章 花落又逢君

  叶仓小心翼翼掀开青花瓷盖。

  里边撒细盐和梅子酒腌好的银鱼已经熬得恰到好处。汤色乳白, 和云州瓷几乎一个色。鱼鳞与鱼骨半软半硬,盛在汤中剔透如冰膏。正庆幸手艺没落下太多, 一抬头,三个师弟师妹眼巴巴蹲在炉子边,活像几百年没吃过肉。

  叶仓:“……”

  哪来的流哈喇子的饿狗?

  “小师祖,快尝尝。”

  好在三条饿狗馋归馋,为人子弟的体统记得倒牢靠,有一个算一个,全赶在叶仓这位功劳占九成的师兄面前, 盛出最好的一份,照顾起懒散金贵的小师祖。

  仇薄灯辈分虽高,可貌若少年。鹿萧萧瞅他低下眼睫,一手托腮, 一手捏勺,半挑剔半屈尊地品尝, 小半张精致秾丽的脸被黑氅边缘的厚绒簇拥着,一腔大不敬的拳拳母爱顿时熊熊燃烧。

  萧萧啊萧萧。

  你怎么这么大不敬!

  鹿萧萧一边沉痛谴责自己,一边撸胳膊挽袖加入争抢鱼汤的战斗。“礼让”两个字在太乙向来只对小师祖发扬光大, 同代小辈之间可没这规矩。就在四个人筷来勺往, 争执不下时, 横空伸出只手, 连汤带锅全端走了。

  “喂!”

  四人齐声。

  咕噜咕噜。

  来人仰头灌鱼汤灌了个饱。

  “呼——可算活过来了,”满肩积雪的白衣公子打了个饱嗝, 施施然放下瓷坛, 发现四条恶犬对自己虎视眈眈, 不由诧异问道,“怎么?这鱼汤难道不是特地留给本公子接风洗尘的?”

  “留给你个……”

  屁。

  在小师祖面前, 叶仓到底还是把不文雅的字眼强行吞了回去。

  “姓叶的,你这手艺不行啊,”白衣公子招人嫌而不自知,一边掐诀挥去肩上积雪,一边熟稔地叶仓打招呼,“比在枎城的时候逊色了不止三成……啧,可惜了这么好一条天池银鱼。”

  “进你肚子才是真的暴殄天物,”仇薄灯指尖捏着青瓷勺,青瓷碰碗叮当叮当响,“怎么是你一个人?不渡呢?”

  “秃驴半路化缘去了,本公子懒得等,就先来了,”白衣公子把自己收拾得衣冠楚楚,不知哪里变出来一柄泼墨淋漓的折扇,一边摇一边转头看鹿萧萧等人,颇具长辈风范道,“这三位是你太乙新一代的楚翘?来,本师叔送你们一人一份见面礼。”

  仇薄灯搁下碧碗,闻言一挑眉:“陆十一,你这算的是哪门子的辈分?”

  “我跟你仇大少爷是生死之交,换算一下,可不就是他们的长辈了吗?不过你们太乙辈分太乱,这三个也不知道是你那代的徒徒徒孙,本公子风华正茂,大好青年一个,跟着称呼师祖辈显老,”陆净有理有据,“将就着四舍五入,喊声师叔就行了。”

  说着,他还催促起鹿萧萧三人:“快快快,赶紧喊一声。”

  鹿萧萧、柳师弟和小师弟:……

  自家十全十美的小师祖怎么就有这种一言难尽的生死之交?

  ——太乙弟子显然很难意识到,别人眼里他们小师祖同样一言难尽。

  “行了,你们先去城里玩玩,我跟仇大少爷有事要谈。”

  陆净在家排行小十一,是个当哥的就能压他一头,从只有被耳提面命的份,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拿个长辈的乔,要多嘚瑟有多嘚瑟。他抛了个锦囊给鹿萧萧,挥手让他们下山去,装得像模像样。

  叶仓心说,你当初在古枎上被鸟群吓得哭爹喊娘的嘴脸我可还记得呢。

  腹诽归腹诽,既然小师祖没反驳,叶仓也就起身,带三个格外想同小师祖多待一会的师弟师妹下山。

  “差点忘了!”走出几步,鹿萧萧想起什么,急匆匆地折回水榭。她把一个雕花精致的狭长木盒放到石案上,“小师祖,这个送你!”

  说完,她风风火火地重新扎进风雪里,跟上师兄们。

  叶仓几人一走,陆净骚包的风流派头立刻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咚”一声,重重坐在椅子上,一股至寒至冷的青气自胸口爬出,寒冰迅速爬上双肩,冻得他上牙跟下牙直打磕巴:“快快快!帮一把帮一把,我撑不住了!”

  不用他多说,仇薄灯已经几道劲风点出,封住了寒气的走向。

  陆净抓住时机,掏出三个小玉瓶,跟吃糖豆似的,灌了个干干净净。一张小白脸瞬间变得紫红,又瞬间被得青紫,来返数次后,青气终于被压了下去。陆净长长舒了口气,他十二年来,修为半靠药半靠毒,进展飞快,唯独这根基不太稳当,至寒与至热几番厮杀,好似来了一次淬体,当下就要借机排出体内秽气。

  哗啦——

  天池冰面被砸出一个人形大窟窿。

  “我靠!仇大少爷!你就这么对待一个万里迢迢,顶风冒雪替你跑腿的苦力?”陆净猝不及防灌了一嘴冰渣,忍不住在水里跳脚。

  仇薄灯靠回到美人枕上:“都差点被寒侵心脉了,还非要在小辈面前撑门前,你是脑子发热,还是喝高了?”

  “你懂什么,”陆净不以为耻,“这叫‘长者风度’。”

  仇薄灯凉飕飕地瞥他一眼。

  陆净立刻警觉:“姓仇的,你是不是想把我往水里再丢一次?”

  仇薄灯拖长音:“唔……”

  陆净骂了一声,运转灵气,弄干衣裳,这才回到亭中坐下。他将一个玉坛砰怼到仇薄灯面前的桌面,假模假样地贴心介绍:“药谷不传之秘,生死人活白骨,固本培元之秘方,花了本公子整整半年,搜罗进药谷最好的黄连,木通和龙胆草,熬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熬出的浓膏做成的这万金苦丸。仇少爷!请!”

  “怎么都是蜂蜜味?”

  仇薄灯掀开坛盖,挑挑拣拣。

  “得,少爷,大少爷,下次我给您整坛梅子,桂花,杏仁,玉兰味的。”陆净敷衍地哄这位龟毛大少。

  “杏仁就不要了,”仇薄灯拈了枚圆得最端正的,认真反馈,“做不好容易泛苦。”

  “……你真当我是早点铺子啊!”

  陆净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哪能啊,”仇薄灯就酒吞下药丸,剧烈地咳嗽起来,往一旁的痰盂吐出一大口积年暗疾的淤血,尔后抽出一条手帕,面色不改地擦掉唇边的血迹,从容补上后半句,“五种口味的早点铺子在枎城都活不下去。”

  陆净在仇薄灯对面落座,问:“怎么样?”

  “苦中带甜,甜中带辣,辣中带咸,咸中带酸……”仇薄灯盯着药坛慢吞吞开口,“一枚药丸,囊括人生五味,”他真诚建议,“陆十一,你的用心良苦我收到了。下次就不用这么劝我珍惜生命了。”

  “……谁问你这个了,”陆净忍无可忍,“仇薄灯,你再胡扯下去,我保准你下次尝到的是世间百味!缺一味都算我输!”

  “三成吧。”

  仇薄灯将沾血的帕子丢进痰盂。

  手帕上燃起火,连帕子带先前的淤血,一起烧了个干净。

  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还差三成,那还好,那还好,”陆净喃喃,“再过两年就可以除得差不多了。嗯,中间你还是得到药谷一趟,最好在药谷的画湖休养半个月,不然我怕妖气反复……仇大少爷,算我求你了,这两年你就稍微安歇点行不?你知道本公子为了给你找药材,找得头发已经掉了一百六十一根了吗?!我还要找媳妇呢!”

  陆净忍不住絮絮叨叨,活脱脱成了老妈子。

  当年在清洲,娄江没少被他、左月半和仇薄灯三个逼成了老妈子。没想到十二年一轮回,陆净就步了娄妈子的后尘,成了新晋陆妈子……还是怎么操心都不太管用的那种。

  足见世间因果循环总是报应不爽。

  可陆净实在忘不了十二年前重见仇薄灯的情形。

  那是明晦夜分后第四个月,出海数月的仇薄灯突然出现在药谷。他来得极其隐秘,除了药谷谷主和陆净,没有让其他人察觉。神君肩披黑氅,苍白如纸,指尖滴血,半身朽败,可见白骨。

  问:能治吗?

  谷主说:能。

  事后陆净私底下问父亲,才知道其实他当时也没有把握。

  可神君低垂眼睫,立于夜幕,孑然一身。

  那就算没把握也非得治好不可。

  于是,仇薄灯在药谷隐居了两个月。

  消息封锁得很好,连太乙都不知道。

  养伤时除去开头半月,后面仇薄灯,或者说神君,总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郁郁葱葱的深谷,终日面对寒潭白瀑,静得陆净一度以为自己彻底失去这个狐朋狗友了。他一人出海,去面对三十六岛,又是一人带伤归来。

  尔后三十六岛也跟着沉寂了下去。

  连恩带怨,都沉寂了。

  大抵是一场厮杀。

  对于厮杀的结果,不论是神君还是妖族都很沉默……知交旧友多年后重逢,却走到了拔刀相见的地步,是输是赢,又有什么意义?百般磋磨无话处,不可提及不可说。

  神君看了两个月的寒潭,陆净蔫头耷脑地蹲在谷口,守了两个月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