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 第188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天作之和 强强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他是个只会仗师父剑圣名头,和师兄威风胡闹的纨绔没错,可他还不至于真的一点脑子都没有。被太乙宗弟子看守的几天,尽管对他们指责御兽宗的话十分不服气,但到底梅城百弓庄地底的血海他也是亲眼瞧见了。

  ……连运鹤粮的飞舟都出事了。一个阴谋。

  一个巨大的阴谋将御兽宗,将西洲笼盖住了。

  连他都嗅到了风中的血腥味。

  黑暗,寒冷。

  不知方向,力气一点点流失。

  意识变得模糊,渐渐下沉。

  刻了“聆神”阵法的玉佩在水中亮起。

  大师兄曾清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九烛,不要回宗。

  师父死了……

  耳中轰然,脑海震荡。最后一丝气体消失的瞬间,漆黑无光的海底睁开一双赤金的眼睛。

  深海龙鸣。

  ……………………………………

  沉入幽暗的海底玉佩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飞出海面。

  落进一只素白的手里。

  “阿洛,你看。”

  神君白发红衣,高坐云中,俯瞰西洲。

  “这条龙真漂亮。”

  西洲烽烟正起。

  前所未有的妖兽暴动,原先与人相善的城兽忽然发了狂,血腥食人。芸城、鲸城、鹤城、钱来城、鳄城、石象城……三十六座城池的烽火,连成一条曲折的线,自高空俯瞰,犹如一条头向西北的赤红长龙。

  张口欲吞厉风。

  师巫洛垂手,五指向下,虚罩御兽宗主宗所在的群峰。

  “不急,”仇薄灯握住他的手腕,漂亮的黑瞳好似孩子般天真,也似孩子般冷酷,“再等等。”

  烽火印在他眼中。

  蝼蚁苍生。

第152章 动山风

  师巫洛收回手。

  他比仇薄灯更不在意底下的烽火,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整个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自极高的云端俯瞰, 西洲大地版图铺平衡展,西北角上一条条白线不断向山河逼近,每一道白浪都是一重数十丈,上百丈的大潮。这些大潮翻涌而过,轻易地将两岸边的城池给吞没了。

  可是无所谓。

  烂得彻底,烧个彻底,都可以。

  师巫洛一点也不在乎。

  只要仇薄灯能够不在乎。

  “你的衣服怎么起火了?”

  仇薄灯将视线收回, 转头看师巫洛,忽然伸手扯过他的衣摆,白皙的手指在袖上缓缓划过,星星点点的银灰光晕飘起, 就像火燎过宣纸棉片时,边沿飞起的炭尘。随着他的指尖掠过, 血衣上浮现出山川河流的暗纹。

  “……也是一条龙。”

  纹光浮动。

  如山河风涌。

  “嗯。”

  师巫洛应了一声,低头看衣袖,并不意外。

  ——曾经仇薄灯耗费无数心力为他炼制的躯体于十二年前崩解, 如今他的形体只是一个幻化的形象。真正的他, 是山, 是河, 是凤,是雪, 是十二洲的一切。天地是他的形骸, 海河是他的衣衫, 洲城是他衣上的锦绣。

  只是师巫洛不喜欢这件衣衫。

  平时都任由血气和魔障将它覆盖过去。

  仇薄灯黑眸中的冷酷消散得干干净净,低垂下头, 描摹师巫洛衣上的亮色暗红,一缕白发垂到脸庞,随着云上风轻轻拂动。他低头时,被红衣簇拥着的肌肤白如冰瓷,年纪一下子看着变得很小,像个纯然的不染尘埃,不知世事的少年。

  指尖掠过龙尾,又翻看了两三遍。

  见暗火只是燃烧,一点影响都没有,仇薄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最好的事情,一拍掌:“真好!”

  他高高兴兴,只说真好,却不说为什么。

  转瞬间,仿佛就将云海之下的芸芸众生都抛到了脑后。

  师巫洛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指反扣在自己手心里,确认了西洲的烽火是真的未能让他有所触动。

  这些天来,仇薄灯的思维和情绪,彻底变成了一个无法控制的旋涡。

  忽而狂喜,忽而封闭,有时候就像刚刚一样,能够冷漠残忍地旁观千万人的挣扎死去。有时候又忽然天真如稚子,凝视一片雪无声落泪,只因窥见六出冰棱晶莹枝干中,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

  而在那一瞬间,师巫洛凝视他挂着泪水的眼睫。

  同样看见了无与伦比的美。

  当初,仇薄灯走进大荒,为了将神志不清的他带回来,对他彻底敞开了神识。透过神魂相连接的锁链,师巫洛听他所听,见他所见。

  世界在仇薄灯的眼中,扭曲,幻化,错真。

  光怪陆离。

  有时候,文字也好,图形也好,会骤然在仇薄灯眼中失去所有意义,只剩下扭曲的线条,只剩下,伸展的色彩。他以一种神妖人都无法抵达的触觉,抽象直抵这个世界的本质,山川冬雪,飞花老木,都消失了,只剩下纵横的经纬线条,日月周转沉沦的轨迹。

  以及……

  一座钟表。

  一座以弯曲的天穹为终盘,以旋转的星辰为刻度,以十日和十二月为走针,以四时之风为齿轮,上下相照的天钟。

  第一次看见那座无数星辰旋转,无数经纬交错纵横的天钟,师巫洛只感觉有无尽的风灌进胸膛,吹动他的肋骨,撞击他的心脏……他记起来了,坠魔入荒的十二年里,所有模糊不清的记忆。

  坠魔入荒的记忆对师巫洛自己来说,其实一直都很朦胧,很模糊,就像一场无法回忆的噩梦。

  哪怕后来醒了,再去回忆,除了那些无穷无尽的恶鬼,污秽,也回忆不起来太多。仇薄灯不想让他回忆那些东西,把他从大荒带回来后,除了他在百弓庄吸收魔气不得不沉睡的时间,就一直好似挑刺找茬地指挥他做这做那,一刻也不停歇。师巫洛顺着他的意思,清醒后就没再想过那段日子。

  但偶尔。

  在仇薄灯枕着他的膝盖安静小眠的时候,师巫洛也会恍然地想起那场持续十二年的噩梦。

  噩梦里满是狰狞的呼喊,尖利的嚎叫。

  只有隐隐约约的熟悉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渺渺茫茫,怎么也听不清。

  一直到透过神识相连的锁链,他看见仇薄灯疯掉以后依旧始终牢牢记得,那一座辉煌天钟,那些隐隐约约渺渺茫茫的声音,终于清晰了起来。

  ……阿洛,我送你一座天钟吧。

  ……一座高悬在天上的钟。日月照厚土,以滋城池,城池以气成星,以牵日月。群星回转,以合四时之循环,日月星辰,天上地下,相生相引。

  ……我把这座钟送给你。

  ……阿洛,我想你了。

  那些所有渺茫的声音,终于变得清晰,或故作轻快,或难掩消沉,全是他的神君行走过的人间。他的神君,在疯掉之后,依旧记得曾经说过,要送他一座天钟。

  一座前所未有的,悬于高天上的星辰之钟。

  一句一句,声如长风。

  涌进胸膛,穿过肋骨,缠过心脏。

  ……阿洛,你知不知道,你欠了我很多?

  是的,很多很多。

  多到要用尽往后的所有时间来弥补。

  “真好,”仇薄灯还在看师巫洛衣袖上的暗色火纹,将自己的手背贴了上去。

  师巫洛挽起他落到腮边的白发:“什么真好?”

  这些天,师巫洛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要怎么耐心地去引导一个神智不稳定,喜怒哀乐极端的人。他的神君,曾经是云中的神君,后来是太乙宗的小师祖,生而知之,仿佛无所不能。可事实上,神君并不是无所不能。他只是总会去努力把一切都做好。

  久而久之,大家习惯了,都认定了,他无所不能,坚不可摧。

  可那是因为不爱他。

  只有不爱他的,才会觉得他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真正爱他的,却会看见他赤诚脆弱,伤痕累累,一触即碎。

  “什么真好?”师巫洛银灰色的眼眸柔和下来,对仇薄灯弯了弯唇角,半问半哄,“能不能告诉我?”

  仇薄灯抬头看他,忽然凑近,与他碰了碰额头:“因为你入魔了啊……”

  你是人间天道,可真好,你早就坠魔了。

  所有这人间的苦果,所有这人间的罪孽杀伐,都只会成为你的刀锋,多少城池涂炭,多少生灵死生,都不会让你跟着一起疼痛。

  “真好啊。”

  你坠魔了,我疯了。

  我们谁也不会再感到疼痛。

  真好。

  “我还没见过你这件衣服真正的样子,”思绪转瞬间就消失,仇薄灯的注意重新被师巫洛的衣服吸引了,他亲昵地抵着师巫洛的额头,自又长又密的睫毛下看他,“让我看看。”

  “好。”

  师巫洛亲亲他的额头,站起身,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