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 第207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天作之和 强强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长老们面面相觑。

  在此之前,太清师祖是最早支持天楔计划的一位师祖。

  “妖死了,西洲百姓也死了,简芝的孩子,你们的徒弟,也都死了,”太清师祖声音苍老,“死了这么多人,如果不后悔,又怎么可能呢?”

  大部分长老们神色黯然,庄旋神情冷戾,一言不发。

  太清师祖叹了口气:“可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意义?西海海妖的实力的确比我们预计的更加强,牺牲的弟子也的确超出了我们原先的预计。但眼下,不论是我们,还是它们,都没有和解的余地了!”他一指水镜上映射的累累尸体,“我问你们!就算妖族现在退兵,你们肯答应?!”

  没人回答,但言长老已从所有人脸上得到了答案。

  “我再问你们,”太清师祖又一指越过山峰缺口,进入第五重山脉与第六重山脉之间的海河的寒荒妖族,“我们现在跟他们说休战,它们肯答应?!”

  依旧是不需要回答,便有答案的问题。

  “这就够了,”太清师祖淡淡地道,略一顿,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别说死的是你们谁的孩子,就算现在死的是老夫,这场仗也得继续打下去!除非御兽宗灭门,否则天楔就算把我们自己人也搭上去,也得给我更了!否则此后万载,御兽宗就彻彻底底是西洲的罪人!人间再无御兽宗的立足之地!反之,假若我们真的能更天换柱,那么就算这次死了再多人,死了再多妖,青史上我们留下的也是功绩!谁起了后悔的心思,都给我掐死在肚子里,否则休怪老夫无情。”

  “是!”

  众人齐声应和。

  “庄旋!”

  “弟子在。”庄旋掌门欠身。

  “你来把握开阵时间,再有谁敢质疑你,老夫第一个出手杀了他。”太清长老寒声道。

  “是!”

  太清师祖转身回到银龙龙丹旁边,盘腿坐下,与另外两位“太”字被的山门师祖一起,将手按在了银龙龙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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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可惜,竟然没有闹出大动静。”

  一位荒侍看着水镜中浮现出来的画面,摇了摇头,显然颇有些失望。能坠邪成为荒侍的家伙,大多都是一些脑子不正常,唯恐天下不乱的神经病,见了热闹就想看,也不管对他们大荒自己的布局有没有什么影响。

  他们位于距离御兽主宗所在的龙首千峰四五千里处的西北隅,

  这个距离堪称遥远,并不会被御兽宗发现,但对能借荒瘴而行的荒使和邪魔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们随时可以插/手干涉战局。

  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荒君并未允许他们踏上西北隅。

  “闹不起来的。”怀宁君淡淡地笑了笑,“庄旋此人,城府极深。与其说他刚是动怒,倒不如说,是想借动怒,挑开御兽宗所有人最后一层遮羞布,斩断所有人的退路。若那位太清长老没有出言,让他继续借题发挥下去,效果会更好。

  “比起什么青史留名的君子言辞,小人做派的一条船威胁,更为有效。”

  “原来如此。”说话的荒侍恍然大悟,急忙恭维起怀宁君,“不愧是荒君大人,洞察如火。”

  “这些御兽宗的半截身子都入土的家伙,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想玩敲打威慑那一套……”怀宁君摇摇头,“等真正迁移天楔,庄旋第一个杀的,就是他们。某种程度上,御兽宗倒也当真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您是说,庄旋就像山海阁左梁诗?”荒侍揣测问道。

  怀宁君失笑摇头:“你把他们两个放一起,简直就是拿臭壤去媲美芳草,左梁诗隐忍八百载,虽也做了许多不得不为的事,但所行所为,是为了最后的清山镇海。他就是个彻头彻底的君子,被时势逼得做了小人。”

  “那更天楔,不比清山镇海更君子?”荒侍跟随他时间不短,知道这位怀宁君不怎么在乎底下的人提疑发问,他更讨厌的是,身边跟随的人都跟木头一样,只会唯唯诺诺,什么话都不敢说。

  作为曾经的白帝,如今的荒君,怀宁君有这样的习惯其实有些奇怪。

  也许是因为,曾经他常常同谁争执议论,各执一端。尽管如此,已经没有多少人有资格有胆量同他争执,连提疑发问,也带着投其所好的色彩,他也还是保留了这个聊胜于无的习惯。

  “从人间的角度看重定天楔,的确是一件罪在当下,功在千秋的事,”怀宁君道,“但庄旋要更天楔,绝非他有多仁义,多目光长远。而是出于仇恨。他出生在北地的雪城,目睹过象群践踏的城池。无定的赤象群毁了他生长的家乡,他就要彻底镇压妖族,毁灭妖族。在西海海妖进攻时,还要特地将赤象群充作第一波防线——如今,御兽宗的驭象已经尽数覆灭。这是一个以仇恨为生命的人,可怕的是,他的确有这种本事。”

  “当他发现,更移天楔,能够一次性除掉西洲最强大的妖族势力,并且让妖族从在西洲境内彻底受人掌控时,他就会为更移天楔倾尽所能……想想也很有意思,一个是真君子,却只能装做伪小人。一个是真小人,却只能装作伪君子。”

  荒侍赞叹:“是小人驽钝,为表象所蒙蔽。”

  怀宁君笑笑。

  说话间,水镜呈现出画面里,御兽宗这一方的太乾师祖召唤出的驭兽尽数战死,银发沾血的女薎一剑将他劈进一片崖壁,却并不急着追杀,而是点在鱼息鼎上,招来冰夷铃,摇了摇三摇。

  “西海海妖在催促了。”荒侍说着,皱了皱眉头,“这些妖族也不是真傻啊,大妖主力拖延到现在不肯踏进第六重山脉……荒君,看来我们要是不动手,他们是不肯尽数进阵了。”

  怀宁君不在意地笑笑:“毕竟被背叛了那么多年,好歹总要比以前多长点记性。”

  闻言,左右的荒侍忍不住直发笑。

  在他们眼里,西海海妖委实算是不聪明到极点了。

  跟着笑了几声,原先说话的那个荒侍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开口:“虽说妖族与御兽宗的确有血海深仇,但……”他留意着怀宁君的神色,见荒君无甚异样,这才大着胆子,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西海海妖对神君感情深厚,小的担心,若神君出现,海妖们会不会毁约弃盟……”

  怀宁君脸上一直带着的淡淡笑意消失了。

  荒侍心里顿时打了个突,心说让你多嘴。

  诚惶诚恐间,就听见怀宁君说:“他可以制止这场劫祸,他的确可以做到……也只有他才能做到。”

  ……但那只会让人间在死刑的泥沼里慢慢下沉,而且永远无法真正改变。

  他凝视着龙首千峰的方向,目光忽然变得很遥远。

  很快,怀宁君回过神,沉吟片刻,低语道:“不过也确实奇怪,计划实施得太顺利了,而神君至今未曾现身……他不太可能不插手才对。”

  荒侍却听不懂他没说出口的话,只是听到“神君不太可能不插手”后,立刻紧张起来。

  如果是在以前,太古过去了那么久,神君独登不周山的往事都被尘埃埋葬,荒侍们对他虽然忌惮,却未必会有形如实质的畏惧。但是在神君于十二年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白衣入大荒,一人封幽冥后,一切就都变了。

  荒侍们终于明白曾经天外天的天神,对神君深刻入骨的忌惮和畏惧是哪里来的了。

  幽冥的森寒,和无光的黑瘴不是万无一失的庇佑。

  它们阻拦不住那个人的脚步,更阻拦不住他的剑。

  “那,那我们是不是要戒备一下,西海海妖突然叛变?”荒侍战战兢兢地问,他其实更想问,万一神君真的来了,怎么办,可惜没那个胆子。

  又或者说,他们压根就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

  “西海海妖叛变也没什么关系。”

  荒侍不解,怀宁君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再与他们闲谈的兴致了:“动手吧,给他们点信号,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荒侍不敢再问。

  冰夷铃声止的瞬间,黑瘴随厉风前推,荒侍邪祟借瘴疏忽千里,转瞬间就到了龙首千峰的附近。

  狂风骤雨,闪电霹雳。

  黑云压地。

  奇形怪状的死魂野鬼追随荒侍远去,借西海海妖先前打开的防线缺口,涌进了御兽主宗。战局的第二重幕布就此拉起,而拉开这一幕的怀宁君并没有动身,而是停留原地。

  厉风吹过他的衣袖。

  风的前方,有铃铛声,叮叮当当,空灵飘渺。

  怀宁君抬眼望向不远处的西北隅。

  作为西洲最偏远的一块海中陆地,西北隅是一座不大的浮岛,坐落在茫茫冰海之中。除了一棵枯死的若木外,什么都没有,无草无冲,无飞鸟,无走兽。铃铛声就来自那里,更准确的说,是来自岛上的若木。

  怀宁君踏着海面,不紧不慢,就像普通人一样,慢慢走向浮岛。

  大大小小的银铃铛,悬挂在高高低低的若木树干上。

  怀宁君刚一踏上浮岛,所有铃铛的声响骤然一止,尔后忽然变得激烈,仿佛他是一个不怎么受欢迎的客人——这其实是因为这些铃铛由石夷仿造冰夷铃所制,天长地久,也有了些许灵通,天然排斥来自大荒的气息。

  然而,这个小小的变故,却让怀宁君怔了一下。

  恍神间,仿佛又回到了空桑。

  ……扶桑苍苍,覆盖百里,广袤无匹。

  那是大家还在讨论怎么辟四极的时候,历术还只是个雏形,全都要一点一点提出又推翻。是个很枯燥,很无聊的活。不安此道的天神和地妖很多,见了就找各种理由开小差,什么借口树上风景好,我去树上听,什么桑田初开,我去替他们把犁。

  石夷是也是“不安此道”中的一个。

  跟别的家伙不一样。

  其他妖妖神神的,哪怕是牧狄那样只喜欢文辞的家伙,硬着头皮学,死活也能学个皮毛,能生掰硬凹地算点立木测影。唯独石夷,学是学得最认真的,奈何是真的跟不上,真的学不会。

  石夷石夷,石头脑袋一个。

  你能指望石头有什么智商?

  神君倒不介意一遍又一遍教它,但它虽然只是个石头脑袋,却未必真有颗心头心脏。神君教自己很多遍,却怎么也学不会后,就不愿意再学了,只在大家讨论的时候,闷不吭声地蹲在一边。

  也听不懂,也不走开。

  就那么矗着。

  闷不吭声的。

  傻愣傻愣。

  后来,也不知道是朱雀家的哪个顽劣过头的小崽子,给了它一个铃铛,让它能在无聊的时候,听个响。

  打那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石夷莫名其妙喜欢上了收集铃铛。而出于某种,觉得是好东西,就要和大家一起分享的心理,收集到的铃铛,就跟小朱雀一起,挂到扶桑树上。

  那么大一个块头,喜欢花花草草,喜欢精致玩意,未免有几分“妖不可貌相”的意思。

  一开始零零星星几个铃铛,在大家被不断推翻的构想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的确是个解闷的安慰。但很快,树上的铃铛未免就有些太多了。一遇到幼崽们在树上蹦蹦跳跳,就响得能把本来就晕头晕脑的天神地妖吵得脑瓜子嗡嗡的。

  但石夷护鸡仔一样,护着它的铃铛,死活不让碰。

  大家没办法,就只能天天背地里筹划,寻思着什么时候趁神君不在,赶紧把石夷这蠢脑筋捆了去填海眼。

  “好久不见。”他轻声说。

  叮叮当当。

  叮当叮当。

  “结果,你还真就让人填了海眼啊。”怀宁君无声笑笑。

  一块方方正正的大石头立在若木底下,乍一看,就仿佛一个木讷愚笨的巨灵神盘腿坐在那里。石碑上,以红漆刻篆,洋洋洒洒,誊录了御兽宗斩妖定风的功绩。大概是出自哪个被御兽宗养着的书庄文人手笔。

  “你说神君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教会你怎么以日月算风向?”怀宁君问。

  没有人回答,只有铃铛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浮岛冷冷清清。

  石夷活着的时候,就不会说话,被炼化成石碑后,就真的成了块石头。

  怀宁君在浮岛边沿站了一会,才慢慢地登上了岛。他在石夷所化的石碑对面半支膝盖坐下,取出一坛酒。

  清亮的酒液慢慢斟入杯盏。

  他摆了三个酒杯……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一起饮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