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 第216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天作之和 强强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上天啊……”

  勉强逃进城墙后的走荒人与城民挤在一起, 呆若木鸡。

  几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身处人间, 还是身处地狱。

  唯一的慰藉就是, 有城神在,有仙门修士在, 瘴雾与死魂就会被隔绝在城墙之外。但是,很快地,这一丝虚无缥缈的慰藉,也碎了个干干净净——所踩着的大地正在剧烈起伏,立于大地上的人们,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在大海。

  泥土的潮头,高高抛起。

  在不知道是谁凄厉的悲鸣里,依山而建的城池,被山淹没了。

  而在别的地方,平原旷野上的城池,人们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就看见熟悉的城忽然少了一大半——那一大半城区,连屋带人,一直坠进黑漆漆的裂缝里去了。

  十二洲拼合在一起的板块,仿佛成为了一张纸,一张薄脆的,正在开裂的纸。巨大的裂缝起于西洲北角,却一直延伸到清洲东南角。裂谷深不知几千几万丈,岩浆从地底涌出,灌满裂缝。自高空俯瞰,就像人间发了一场暗红色的洪水。

  血亮的河网肆意纵横地蔓延。

  裂谷在大地上斗折蛇行,如同亮红的闪电,转眼就撕裂到梅城附近。

  岩浆抵达城墙墙根的时候,左月生正在梅城暴//动的城区中大踏步行走,两把深黑漆金的陌刀刀身满是鲜血。暴//动已经被他以雷霆般的手段,给强行镇//压了下来——所有试图煽动难民和城民混战的御兽宗弟子和散修,都被他击杀了。

  陌刀挥刀最后,如鱼鳞排雪。

  收刀之际,刀身的金漆已经被粘稠的血迹给压过了。

  左月生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人是罪不容赦的,又有多少是情有可原的。他只是想起不渡和尚在去坐镇金楼白玉船前,来找他喝酒,喝着喝着,忽然就沉默了。

  烛火下,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和尚,罕见地露出了点佛子的意味。

  眉目印火,大慈大悲。

  他说:胖子,从今以后,我们都是罪人,都是囚徒,都要在良心的炼狱挣扎,煎熬。

  当时左月生抄了根鸡腿骨,砸过去说:去你的,少跟本阁主来这套。想推销你们佛宗的大悲咒,去跟那群愚夫愚妇推销去。老子才不吃你这套。

  鸡骨头正中不渡和尚脑门,留下一道油亮亮的印子。

  他却不笑也不闹,只是低声说: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佛陀难佑我。”左月生喃喃,大踏步向前,陌刀倒转,砸出。

  一面在大地震动中倒塌的墙壁被刀气扫开。左月生从墙下捞出被吓傻了的小姑娘。他走出两步,小姑娘趴在他肩膀上,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奶奶!奶奶!”。她抓着左月生的衣服,哭着说“救救我奶奶,救救她!”

  左月生没有停步,没有回头。

  扫开墙壁的时候,他就已经看清楚了,粥铺的老妪年岁太大,已然在墙倒柱塌的瞬间,受惊吓死了。

  梅城的街道正在崩塌。

  一间间或繁华,或简朴的铺子,柱倒墙塌,那些被细心扫起洗净装满的梅花罐碎了一地,山桃白,千山雪,骨里红,金钱绿萼、跳雪垂枝……林林总总,红的白的粉的花瓣被气流吹起,洋洋洒洒地飞向天空。

  像血,也像纸钱。

  人间过往的祥和,在今夜被撕毁了。小门小户,粥茶自足的安宁,就是这么易碎的东西。而左月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渡和尚、陆净……所有人都要担这一份因果。他们同样是粉碎这份安宁的推手。

  也许,他们可以对自己说:

  这不是我的错,人心不足蛇吞象由来已久,代代积累到现在的苦果,想要掰正它,就必须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牺牲,在所难免,我无法对所有死者负责。我是在救人间,我是为了人间的长远发展。

  的确,这么说的确没有问题。

  可这些哭声,这些血迹,难道就是假的吗?

  ……如果,为了一件正确的事情,就能毫不犹豫地去牺牲许多人,并且不觉得自己为此负罪的人,是可怕的。因为,他们不为死去的人感到愧疚,也不会为此折磨,性命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

  而如果,明知不去做一件事,就会死更多人,却因为畏惧背负良心的谴责,而不愿意去做的人,是可悲的。因为他们求的是自我的安心,他们以仁善为名义,任由几千万人碾碎在埃尘里,这样的人,也不配称诸道义。他们只是自私而已。

  前者是屠夫,后者是懦夫。

  而他们呢?

  ……他们是罪徒。

  一张写满字的纸被扬到左月生脚下,是不知哪个书庄哪个文人,在这些日子,引经据典,痛心难民之死的言语。

  左月生看也没看,直接从纸上踩了过去。

  风势渐大,卷着黑烟,层层而上。

  城池外,岩浆横扫瘴雾,将诸多死魂野鬼灼成灰飞,撞在了金楼白玉船释放出的结界上。刹时,声如江沸,火星四起。与此同时,天池山方向,八十一座高炉,同时轰鸣。

  左月生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天池山。

  ……………………………………………

  天池山顶,明堂之中。

  又一个至关重要的上滑轴被推到正确的位置,明堂中横梁立柱不断变化,开错铆合,赤金色虚顶的“黄画图”旋转,与缥碧色实顶的“青画图”重叠出日月星辰的轨迹。九室十二堂的穹顶上,大半星辰已经运转到预定的位置,环绕正中的日月。

  就在北葛子晋要校准下一洲星辰的时候,悬浮在半空中的“太史法象盘”忽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盘中象征日月的金银圆珠跳动不休,紧接着,崩飞向四周。

  “怎么了?!”老天工大惊,急声问道。

  “法象错乱,日月失控……”

  其他历师脸色陡变。

  他们虽然不太熟悉这件空桑太虞氏秘藏的历器,但对天象对应征兆的理解,要比老天工这种门外汉高得多。

  话音刚落,原本水平悬浮在半空中的矩形法象盘无规则地旋转晃动了起来。

  盘中飞沙走石,原本精致清楚的十二洲版图瞬间变得一团混乱。盘中部,发出了令人惶恐不安的石裂之声。

  “中钧……”北葛子晋失声,“中钧不定!”

  太史法象盘,是一件冥冥之中,与人间相对应的历器。一如鬼谷代代相传的“推星盘”一样,一定程度上,太史法象盘能够反映,并推算预测十二洲的天文地理变化。“南疆地震,消息未出,而中洲知焉”便是由来于此。

  如今,太史法象盘的变化,说明它失去了悬浮时保持稳定不动的重心。

  相对应的,就是人间十二洲的中钧,出现了动荡!

  人间十二洲的中钧在哪?

  ——空桑。

  在整个人间版图上,空桑居于其最中央,是周髀定天的模型下,名副其实的“中钧”之地。

  但现在,这个至关重要的中钧之地,出现了异变。

  北葛子晋的脸色一下子灰白如土,原本要校正下一颗星辰的手定格在半空中,如遭重创,好似成了个死人。

  ……他们,他们低估了大荒。

  又或者说,他们低估了过往万年,人间自己造下来的苦果。

  万年间百氏一点一点私更天轨,仙门或为大局,或为小利,不加问责的恶果,在今天彻底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原本,作为中钧之地的空桑,能够在龙首动,群山迁的天地剧变下,保持稳定。

  中钧定,四方定。

  可是,过去万载,空桑百氏却私更了天楔。

  私更一次两次的天轨,表面上的影响,不过是一城一池的兴亡盛衰。可实际上,日月移动,天轨错乱,四/方之风跟着错乱,带起的是整个十二洲的地形在万年间潜移默化地更改!洲屿边缘受异变的海潮影响,不断破碎,洲屿内部,高川成低谷,沟壑成内湖……今日一砂,明日一石……

  十二洲的受力平衡就这么被更改了。

  更为致命的是,空桑百氏为利农耕,曾经大举以神力进行过数次的“平荒”运动。

  所谓的“平荒”,平的并非大荒的“荒”,而是荒野的“荒”。

  空桑沃野千里,良田万顷,耕耘垦殖,其农收天成,为十二洲之最。在这基础上,逐渐演变成了天下的文化与经济中心,与其在地理的“中钧”位置相匹配。由此,空桑百氏“放牧天下”的野心才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在更早之前,空桑所在的地方,并非全然沃野一片。

  如果对比一下太古的地图和今天的地图,就会发现,人们口中的“空桑”比太古时期的“空桑”,面积翻了不止十倍。只有古空桑所在地区,是一片平原,其余诸地,多穷山高原。之所以会演化成如今的局势,是在中古晚期,空桑人口激增,百氏有感于地狭人稠,便提出了“平荒”计划:

  将空桑附近的地方削平,逢山移山,遇沟填沟。

  这么一翻大刀阔斧的动作下来,空桑平原向汤谷以南和以西,扩张了不止两倍。

  中洲天府诞生了。

  可是,原先的千里沃野,之所以会是平原,是因为承载扶桑与日月之重,深处的土层坚硬无比。后来,百氏新辟的这些“沃野”,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薄弱如此的中洲,怎么担当得起定鼎十二洲的重任?!!

  “……中钧不定,”北葛子晋甚至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中钧不定,何以更天?”

  他残喘于世,为的不过是……不过是想着,神君更天,四极立八方定,他能在这其中尽一份力,以此来挽回一点空桑百氏这么多年造成的罪孽。可眼下,却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记闷棍。

  做错的,就是做错的。

  挽回不了,弥补不了。

  北葛子晋一口血喷洒在地,整个人顿时万念俱灰,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竟已了无生意。

  “还没死呢,嚎什么丧?!”

  有人揪起他的衣领,一耳光狠狠将他抽醒。

  “继续。”

  “没办法继续!”北葛子晋目光空洞,似哭似笑,“你没看见吗!中钧不定!中钧不定,大地就会因为西洲的拉伸变化,旋转崩裂!……就算我们把星表核对完毕,就算我们定下了准确的星锚也没有用!”

  他说话间,血从口鼻间不断涌出,却毫不在意。

  一切都完了。

  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西洲要毁灭,人间要坠荒……

  所有人都要死。

  浑浑噩噩间,将他拽起来的人,反手又是一耳光,将他抽得脸颊侧转。

  “那是你们百氏下的空桑!”老天工一字一顿,眼中几乎要喷火。如果不是顾忌这明堂星图,只有这病得快断了气的北葛废人会用,他早一斧头把这小子的脑袋剁下来了,“别忘了,现在是谁在空桑!”

  ……现在是谁在空桑?

  北葛子晋如梦方醒。

  “太……太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