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 第58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天作之和 强强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仇薄灯慢慢地斟满酒。

  他坐在鎏金镀银的温柔乡,举目都是奢靡,满耳皆是丝竹管弦,随手一招妖童媛女不计其数。可他不要谁陪他饮酒,半垂眼睫,凝视杯盏,仿佛满座没有谁是他真正想一起饮酒的人。

  可又是什么人能和他共饮呢?

  罗衣不知道,她深深低下头,调了下音,便弹起了《孔雀台》。

  孔雀一徘徊,清歌云上台。

  孔雀二徘徊,故人越山来。

  …………………………

  君长唯提刀在礁石上蹲了大半晚上,不出意料地拦住了一个无声无息越过山海主阁阁界的家伙。

  “你不该来。”

  君长唯沉声道。

  来人站在海风里,袍袖被风鼓荡,越显他清瘦挺拔。和灯火辉煌的烛南九岛不同,夜晚的漆吴只有南面坞头与海桥连接的地方两枚夜明珠远远地亮着,其余各处深冷黑暗,巨石的轮廓就像无数交错的断刀断剑,沉默地直指苍穹。

  “他在这里。”

  一盏纸灯被点起,飘摇的烛火照出师巫洛那张冷漠俊美的脸。

  “你也知道,你现在不该见他。”君长唯淡淡地道,“你自己当初答应了的。”

  “十七年了,我一次都没去过太乙,是他来见我的。”

  师巫洛低声说,原本就生得冷厉的脸庞现在更是每一根线条都绷紧,就像一柄拔出鞘的刀,以刃口逼向整个世界,寸步不退。

  不是回答君长唯,是回答他自己。

  他也问过自己,他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做?不应该克制不住地出现在仇薄灯身边。中土十二洲,横杀肆斩无所顾忌,独独一个太乙,他怎么也不敢踏进去,怎么也不敢出现在太乙山门百里之内。

  他怕。

  怕一到太乙,他就忍不住去见那个人。怕一见,就前功尽弃了。

  所以只能远远地避开。

  十七年了,知道一个人在那里,知道一个人随时就会醒来,却要生生忍着,不去见不去看。这个十七年,甚至比之前等待的无尽光阴更漫长。

  能见,不能见。

  那么久都等过来了,十七年也等过来了,总是能继续等下去的。

  滴水成岁罢了。可是,在枎城,他想见而不能见的人,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没有给他一丝准备的时间,也没有给他一丝反应的机会……天光明媚,红衣少年直接把他的整个世界点燃,不留一点余灰。

  他几乎想要把人紧紧拥住,永远也不松手。

  又几乎不敢伸出手去。

  世上再无那样浓烈的喜悲,再无那样强烈的恐惧。

  怕镜月水花,怕一触即碎。

  “是他来找我。”师巫洛慢慢地重复了一遍,银灰色眼眸印着孤独的微火,就像一个人跋涉过亘古后,扬起头看到雪花从天空中飘转坠落,“他说过,会找到我。他从不失约。”

  是他来找我,是他来见我。

  沉浮梦境的尽头,这已经成了师巫洛唯一能够紧紧抓住的东西,抓住了,就再也不想放开了。

  别人说再多,也没有用了。

  君长唯沉默了片刻,想说的话最后还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没有比太乙的几个老家伙更清楚,这么多年来,师巫洛到底为了那个人做了多少……从十万大山到重瘴冥荒,那么多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材料,其实连太乙都没有能够凑齐的信心,可最后还是被他凑齐了。

  “罢了,”君长唯倒转刀柄,往礁石上敲了敲,“反正小师祖想做什么我们也拦不住。见就见吧。”

  师巫洛微微地一愣。

  他情绪波动很少,愣神就显得十分稀奇。

  “愣什么愣,”君长唯没好气地骂,“真不知道小师祖怎么就看上你这种家伙,要风雅没风雅,要情调没情调,长得一看就扎手。别的就算了,我警告你,敢做什么不该做的,就等着被围殴吧,太乙可没有什么非要单打独斗的规矩。等等!”

  说着说着,君长唯突然警觉起来。

  太乙虽然号称第二个和尚庙尼姑庵,但毕竟不是真的和尚庙。君长唯是仇薄灯口里罕见的“太乙直男”……当年和某位天天揍他的师姐打着打着最后打床上去了。大家都是年轻过的人,谁不知道所谓的“小别胜新婚”啊!

  ——久别重逢不做点什么鬼都不信好吗?

  “不该做的……?”

  师巫洛罕见地迟疑起来,慢一拍般地问。

  君长唯二话不说,握住了刀柄,老鹰般盯着师巫洛,不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阴恻恻地道:“不管是动手还是动口都纳命来吧!”

  师巫洛手里的灯笼猛地一抖。

  动口?

  ……什、什么动口?

  他忽然地就想起了枎城下雨的那天。

  他和仇薄灯站在同一处屋檐下。

  冷雨沥沥,唯一的暖意是从少年身上散发出的。少年习惯微微抿直的唇就是昏暗里唯一的亮色,一线割开晦夜的水红……他们的呼吸那么近,那一瞬间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自己的血液奔流。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只记得那时候仇薄灯毫无预兆地凑近,湿润微热的尖齿擦过他耳轮的软骨。已经过了很久的事,刻意不去想压在记忆深处,现在君长唯一说,耳边隐隐又泛起了那一线轻微的刺痛和湿热。

  师巫洛的耳朵突然就红了。

  他后知后觉,好像有些知道他自己当时是想做什么了。

  咻。

  金错刀迎面就砍了过来。

  师巫洛下意识地向后退开,避过这一刀。

  君长唯一见他闷不吭声只避不还手,心就越发凉了……就知道这世界上压根就不会有什么“柳下惠”!忍不住边挥刀,边骂他禽兽不如。师巫洛回过神,绯刀一迎,将金错刀格开,在间隙解释了一句。

  “没做什么。”

  君长唯更怒了:“信你个鬼。撒谎也不照照镜子,耳朵都红了还说什么都没做。

  “……”

  ——没做什么但确实有想过做什么。

  师巫洛不说话了,一心一意横刀格挡。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君长唯骂骂咧咧地推刀入鞘,转回礁石上重新坐下来,一抖手把一封信丢给师巫洛。师巫洛把绯刀重新挂回腰间,一言不发地接住信,展开看了眼便直接把信投进灯笼里烧了。

  “你之前去枎城是想做什么?葛青那种家伙,还没本事请你出手吧?”

  君长唯盘膝坐,摘下腰间的大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师巫洛离他远远地站着。

  这倒不是他担心君长唯再次拔刀,是他习惯了与其他人保持着遥远的距离——除了面对某个人。

  “还魂草。”

  师巫洛言简意赅。

  “如果小师祖没有在那里,你根本就不打算制止葛青炼化神枎。”君长唯放下大葫芦,肯定地道。

  师巫洛不做否认。

  君长唯皱眉,没对此说什么,转而问起另外一件事:“你知道神枎炼成的邪兵能引来天外天的上神?”

  这次师巫洛终于回答了:“枎木为骨,可搭辰弦。”

  “辰弦?”君长唯念了一遍,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南辰弓?天外天的有人把主意打镇四极的神器上去了?”

  师巫洛微微颔首。

  君长唯低低咒骂了一声,沉吟片刻:“最近山海阁的一些人不怎么安分,左梁诗不知道在筹划什么,我不怎么敢信他。你来了也好,小师祖那边你看着点,我得把鱬城的事查一下……小师祖说的怀宁君,我得查查到底是天外天哪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他不像天外天的人。”师巫洛忽说。

  “你确定?”

  君长唯一惊,以师巫洛的性格,说出“不像”,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不是”了。

  师巫洛默默地点头。

  许久,君长唯摇摇头,“掌门让我转告你,万事谨慎。他也觉得这件事背后不仅仅是天外天在出手。”

  天外天、空桑百氏、太乙、山海阁、巫族……

  明面参与这么的,已经有这么多人了,站在幕后的又还有多少呢?

  君长唯望着潮起潮落的沧溟海,过了半晌,想起某件事,他猛地回过头。

  “今天就别去找小师祖了……”

  背后空荡荡。

  师巫洛已经走了。

  君长唯沉默片刻,朝溱楼的方向缓缓地拱了拱手……小师祖啊,我确确实实是想替您拦一下人的。

  此时,溱楼。

  雅间里,陆净正在给秀美的舞女写诗,左月生本着不能白花钱的心态,正在给姑娘讲流放时的见闻,不渡和尚正在大肆算命……可谓是群魔乱舞,仇薄灯一个人喝完了一壶昭离酒,慢吞吞地持起第二壶,继续斟进白玉盏里。

  罗衣《孔雀台》弹过好几遍,惊奇地偷眼看他。

  这漂亮公子好酒量。

  为了便于姑娘们趁客醉多哄银两,溱楼的“昭离”酒后劲极强,常人三四杯酒醉得能把五旬老婶看成天仙。结果红衣少年一个人喝完一整壶酒,依旧好端端地斜卧着,半点洋相都不出。

  “怎么停了?”

  正偷看着,少年突然抬眼瞥来。

  “继续。”

  罗衣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低头继续弹,仇薄灯继续一个人喝酒。

  弹着弹着,罗衣就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