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 第91章
作者:吾九殿
“陆施主这就有所不知了,”不渡和尚插口解释,“烛南虽位于水上,可事实上它是一座旱城。海水苦咸,难以饮用,九城与洲陆远绝,又无大江大河。这雨水便是甘露,宝贵异常,是以涓滴必存。”
娄江肯定了不渡和尚的说法。
玄武驼负的烛南九城是人为修筑的城池。
山海阁祖师爷和阁老们在绘制烛南规画图的时候,考虑到四周为海无江河少静泉的风水条件,建城时特意将九座城池筑成中高周低的地势结构,又以街道为脉络。一旦下雨,雨水就会沿精心规划的沟渠,汇聚到城门水关处,通过涵洞流进名为“应龙池”的巨型蓄水井中。
“类似的应龙池每处城门都修有一个,高出水面的部分修成观潮塔加以掩饰。”娄江解释,“只有这一处应龙池下通沧溟海泉,泉接风穴。”
半算子“咦”一声,道:“娄兄所知甚详啊。”
“你是想说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吧。”
娄江直接了当,半算子反而有些尴尬:“唉,小道就是有些好奇。”
“他不是说了吗?我是左少阁的铠甲左少阁的刀剑啊,”娄江指指昏迷的仇薄灯,“不过,少阁主现在可还没有资格直接差使我。所以严格来说我现在是阁主手中的一柄暗剑。其实历代山海阁阁主手中都有这么柄暗剑……那是很早前的约定了,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彼此监督初心永不负。”
其余几人心中一动,记起娄江先前说过,左阁主认识他爹娘,小时候娄江甚至骑过他脖子。想想也知道只有关系很好,才能让左梁诗这种一阁之主甘愿蹲下去给稚子当大马骑。所以……
娄江的父亲,就是曾经那个与左梁诗约定一明一暗的人吧?
娄江低头注视应龙池深处的暗影,没有再说话。
陆净岔开话题:“你们应龙池里这水蛮清的,我还以为雨水汇聚起来会很脏呢。”
“涵洞玄铁门上的阵法就是用来净尘的,池中养的龙鱼也有洁水之功,”娄江打起精神,“普通弟子和烛南城外的所有渔民,平素取用的水都来自应龙池,自然不能脏污。”
“原来如此。”
陆净一点头,想表示自己懂了,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放得有点久,避水丹药效有点流失了,一张口一口冷森森的池水就灌了进来。慌得他憋着气,鼓起腮帮子,手忙脚乱地一通乱划。娄江见状,急忙过来给他加了个临时避水诀。
“我该不会是拿到我哥炼的丹药了吧?”陆净惊魂未定,“这什么破丹药,差点害死我……”他心有余悸,索性把剩的避水丹都倒了出来,干脆提前吃个保险,刚要把丹丸扔进嘴里,陆净的动作忽然一顿,砸了咂嘴,皱起眉,“娄妈子,你们平时喝的水,有点苦啊。这味道怎么有点……有点熟悉……”
“苦?”
娄江一愣,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还未等他追问陆净,应龙池深处的水就晃动了起来,紧接着银色的光华从水池深处的黑暗中冉冉升起,仿佛一排银色的风灯。
“哇!”陆净发出惊叹的声音,“这就是龙鱼吗!好美!”
那是介于龙与鱼之间的生物,长达十二丈,修长优美,全身血肉透明,能够清晰地看到它银色的骨架,光就是从它颅骨和脊椎关节处发出来的,连排如灯。它在幽暗的水中游动,就像一条长长的银色灯带。
龙鱼速度很快,转瞬就快到眼前。
陆净刚想问问娄江这种龙鱼山海阁卖不卖,他买两条回药谷的池子里养着。一扭头,就看到娄江脸色惨白得跟见了鬼一样。
“闪开!!”
娄江身处寒潭却陡然出了一身大汗,他大喊,一把扯住陆净拼了命往石壁方向游去。
轰——
银光挥洒成圈,龙鱼猛然转身,鱼尾搅动潭水,透明的鱼鳍薄如刀刃。如果几人还停留在原处,此时就算没被拍到石壁上,也被鱼鳍上的硬骨给切成人肉片了。
“我说!”陆净和鱼鳍擦肩而过,惊得面无人色,“这种欢迎方式未免太过热情了吧!娄江!你是不是把调子吹错了?还是它起床气太大!”“不可能!龙鱼性情温和,就算骨笛吹错了,也绝不会伤人!”
“性情温和?”陆净扭头看发狂东撞西奔的龙鱼,“这要是能叫‘性情温和’我大哥都能算是活菩萨了!”
娄江拖着他的衣领,一蹬墙壁,向左前方蹿出,与重重撞在石壁上的鱼首擦肩而过:“你刚刚说水有点苦,对不对!”
“对!”陆净应了他一声,忽然脸色一变,“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说!”
“是凃稰子!你们这水里肯定被下了凃稰子!”陆净扯着嗓子大吼,“我拿药谷万年声誉担保!绝对不会认错!小时候我天天把这玩意扔我哥茶壶里!”
娄江身形一顿,彻骨的寒意爬过他的脊背。
水流翻涌,水声轰鸣,银光从半空中笼罩,龙鱼撞向僵在原地的娄江和他旁边的陆净。不渡和尚背着仇薄灯无法行动,半算子远在另外一侧,眼看陆净和娄江两人就要命丧深潭,半算子左手托住推星盘,右手指尖点在外盘上的暗珠,推动它们沿凹槽移动。
暗珠错位、移动。
阴阳骤转。
水流忽然倒卷,龙鱼向后退回原来的地方,定格在转身的瞬间。
“跑!”
半算子大喝。
陆净反过来拽住不知为何像丢了魂的娄江,玩了命地往前蹿。他刚连刨带瞪地逃出几丈远,推星盘上的暗珠就咔嚓咔嚓地倒退回原位,水流轰然下落,龙鱼在原本两人靠着的石壁上撞出一个深深的陷坑。
这一次撞得极狠,似乎把龙鱼自己也撞晕了,修长的身体摇摇摆摆,连带着池水也跟着遥遥晃晃,光影照得四周忽明忽暗。
几人借机重新聚到一起。
“半算子厉害啊!”陆净赞不绝口,“能再来一次吗?这次干脆点,把它倒退回海泉里,别让它出来了,我们另寻别路吧!”
“陆兄莫要说笑!”
半算子七窍流血地抓着倒飞回来的推星盘,瞥了一眼,龙鱼发出的银光照亮了推星盘面,所有人一起看见指针掠过酉刻。
距离清洲覆灭还剩不到三个时辰。
“得干掉这家伙吗?”
不渡和尚问,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根降龙杵,提在手里要多凶悍有多凶悍,敢情这秃驴不仅是个酒肉和尚还是个暴力武僧。
“干掉他我们怎么下风穴?”陆净反问,“再说了,你干得掉这种大家伙吗?”
不渡和尚刚想说干不掉也得试试,就看见应龙池底升起了第二道、第三道银光。
“……”不渡和尚松开降龙杵,“贫僧为自己和几位施主先念段往生经吧。”
陆净大惊失色:“秃驴!秃驴!你这么快就放弃了?”
“这种时候,除非天降救兵,英雄救美,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了啊!”不渡和尚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天降神兵英雄救美,那是话本里的戏码!陆施主,死生无常,您看淡一点!”
第71章 仙人两相护,不舍亦不弃
“秃驴, 你这不等于废话么?”半算子下意识地抬头,“哪来的那么多神兵天降降降——”
绯刀从天而降!
应龙巨池的水被垂直切开, 刀身携裹着滔天血腥,刃口携裹刻骨寒意。短短一日内,几个人第二次见证这把恐怖武器的出鞘。长刀贯落的速度超出了瞳孔捕捉的极限,在水中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赤线。
摇摆而来的龙鱼,池底深处升起的银光齐齐定格在水中。
绯刀钉在第一条龙鱼的颅骨上,刀身的杀气却直坠而下,在同一瞬斩杀了池底深处的另外两条龙鱼。亲眼目睹这一刀的不渡和尚只是侧面感受到刀上的杀气, 浑身就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仿佛自己也跟着被从天灵盖向下劈开。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渡和尚立刻高举双手,“阿弥陀佛!贫僧乃出家人!”
他高举双手动作太过迅猛, 连带着将背上昏迷不醒的仇薄灯给甩开。
红衣少年向后一仰,黑发在水中漫漫展开, 龙鱼骨骼发出的淡淡银光照亮他苍白的脸庞。年轻男子从不渡和尚等人身边径自擦过,接住了下沉的仇薄灯,他玄黑的衣袖边沿晕开暗红烟雾。
“这是刚杀了哪路鬼神赶过来……”
陆净喃喃。
无怪乎他如此猜测, 血源源不断地从师巫洛的黑衣上晕开, 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亦或二者皆有。能将一整片池水都染红, 实在让人怀疑他是一路尸山血海地杀过来啊!
不渡和尚维持高举双手的姿势,冷汗如瀑布, 飞流直下。
别管是哪路神仙遭殃了, 贫僧观这位施主长了一脸“杀人灭口”之相啊!这口应龙池其实通的根本不是什么海泉, 而是黄泉吧……
师巫洛忽然抬头。
不渡和尚心说吾命休矣!
一样东西被迎面丢了过来,不渡和尚本能抬手一挡, 入手却格外熟悉。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那串菩提明净子。再低头一看,池水的血烟中翻滚出墨雾,师巫洛抱着仇薄灯站在散发幽幽银光的龙鱼上,迅速向应龙池深处沉去。
黑与红在他们两人身上流动,像一个人过往的所有颜色都由另一个人亲手描绘,也像一个人的生命都由另一个人组成。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半算子问,“他自己带仇长老进风穴?”
娄江眉头一跳。
换做平时,就算这位神秘的年轻男子实力再怎么深不可测,娄江肯定也要追查他为什么会知道山海阁的辛秘。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只能冒险相信看在仇薄灯的份上,他不会做出危及清洲存亡的事。
在两人彻底沉进黑暗的一刹那,池水沸腾起来,忽然逆流而上,把他们向上送。
被冲天而起的池水拍在涵洞玄铁门上时,娄江一手抓住铁门,一手摸索机关。
咔嚓,玄铁门上升,娄江第一个钻出去,接着把陆净拽了出来,紧跟着不渡和尚和半算子也钻了出来。双脚落到地面时,不渡和尚和半算子一起发出了“哇”赞叹声——在他们进应龙池折腾的这么一趟功夫,山海阁的金羽图已经彻底展开。
狂风暴雨,天昏地暗,烛南却前所未有地辉煌!
每一条街道都亮了起来,路面金灿一片,仿佛地底万年岩浆喷薄而出,在整座烛南流淌。在金辉面前,污秽邪祟节节溃散。山海阁的弟子披着分属各司的披风大踏步地前进,逐街逐道地挥动刀剑厮杀。
雨水被他们的脚步踏起,火星般四下飞溅。
“看起来真威风啊!”
陆净一下放松下来,心说不愧是山海阁,毕竟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仙门!不过就是区区一些怪鸟鬼祟吗?杀干净就是了。一扭头,却看到娄江苍白不安的脸色。陆净愣了一下,刚要问怎么了,就听到头顶传来苍穹碎裂般的巨响。
他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笼罩住大半个苍华城的白玉伞从中破裂,闪电自缺口中劈了下来,炽白强光里,淹没十几片街区。
高空,应钟收刀。
剑光擦着他的面颊而过,落空了。
抵御雷霆时,他忽然出手劈向唐翩衣的本命武器,唐翩衣几乎是同时朝他掷出飞剑。那一柄飞剑本该命中他的,最后却落偏了——在唐翩衣掷出飞剑的瞬间,一柄凤翅镏金镋自背后贯穿了她的心脏。
“叛徒!”
唐翩衣扭过头死死盯着她背后的一名枯瘦阁老,凤眸中仿佛有火光迸溅。
“竟然连你也是叛徒!”
应钟唇边带着一抹阴冷的微笑:“翩衣啊翩衣,既然知道我自己的行迹太过可疑,我又怎么会愚蠢到自己负责刺杀呢?”他抬起头,冲着远处的左梁诗高声道,“阁主,应某过往多有冒犯,勿怪!”
唐翩衣屈指成爪,五指间凝聚起暗光。
枪尖自唐翩衣胸前冒出,月牙形的两股侧锋搅碎她大半胸膛。闻阁老一振手腕,收回凤翅镏金镋。
银色的长杖阻住去路。
左梁诗缓缓收回手。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唐翩衣的尸体掉下高空,脸部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