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尘 第36章
作者:此渊
“他是魔族之人,我们同门皆死于魔族之手……岂能将他留在苍衡……”
“难怪他修炼如此之快,原是用了旁门左道……”
“林师叔虽有魔族血脉,可他也不一定是叛徒……”
“他性子本就怪异……总独来独往,也就跟首率走得近些,定是谄媚,想要苍衡术法秘诀……”
“叛徒不是他还会有谁?”
“这样无耻之人……传出去,苍衡还有何名声?日后谁知他会不会……”
我跪得腿麻,跪得心冷,也一直麻木地磕头,磕得额头出血。
我畏畏缩缩地趴在地上,不敢看两旁,也不敢再盯着师兄,我一直说我没有,我说我忠于苍衡,绝无二心,我叫得嗓子嘶哑,都无人理会。
“我无证据,姑且就算你没有叛出师门,今日也要将你赶出苍衡,”长老冷声道:“可你有魔族血脉,却承我苍衡绝学,又岂能完……”
“林尘,”师兄忽然开口:“师尊闭关,由我做主,将你逐出师门。”
长老猛然站起:“楚!——”
“师兄!”我破声尖叫出来,声音凄厉。
我红着眼,想乞求师兄,喉咙却堵塞得说不出来一句话,“我,我……”
“我说了,”他出剑,斩了我腰间环佩,叮琅一声,环佩落地,“将你逐出师门,现在就走。”
“师兄……”
“顾轻,带他走。”
“是……”站在远处的顾轻终于有了动静,他走过来,拉我起身,我却固执不动,仍跪趴在地,苦苦哀求。
长老急声道:“他可是魔……”
师兄霍然起身,看了眼长老,他挥袖收回我的环佩,话语笃定:“我说了,他已不是我苍衡之人!”
我被顾轻用灵索拉走,后面的话断断续续,我渐渐听不见声音,师兄挥袖关上门,隔绝我一切视线,直到最后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苍衡山下三千阶梯,青苔绿草,我在一片黝黑之中走得磕磕绊绊,魂不守舍。
到了山下,顾轻松开我,我们久久不语,谁都不说话。
落叶纷飞,秋夜凉风吹散我左脸残存的热。
过了许久,我声音嘶哑问他:“是你告诉长老的……”我红着眼,忍住喉头腥血,“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没说出来,为什么偏偏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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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逐出师门(二)
他偏头不看我,轻声道:“你早就该走。”
我又气又怒,喘着粗气,抓住他肩,手指几乎深陷他肩颈:“我虽有魔族血脉,可我从未做过对苍衡不利的事!你,你凭什么……”
我神色恍惚:“我明明没有背叛苍衡,你凭什么这样看我,你是不是也不信我……”
“我不信……”他喉咙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像是咳嗽,要压住沙哑的嗓音,“你是魔族,生来就与我们不同……”
“有何不同!”我悲伤欲绝,质问他,“除了血脉,我与你们有何不同?血是热的,心是跳的,我与你同修术法,承苍衡剑术,你一句血脉,就断了我所有的路……”
我体内魔气愈烈,五脏剧痛,我压着涌上来的血腥气,恨声道:“你不过是把家仇又移到了我身上,可你宗族被魔族所屠,无一生还,是因你娘亲识人不清,捡得魔族的人当儿子养!”
我越说越口无遮拦,句句都是扎人的刀子,“你虽报了仇,但你又放不下!你发誓屠遍魔修,不过是你自己想不通!你自己没放过自己!你没有……”
“你住口!”他猛然挥手。
一股力道朝我腹部袭来,我撞到树干又掉落在地,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我脑中清醒片刻,又陷入混沌。
“打得好……你杀了我啊!”我嘴角带着血,对他痛苦大喊,又苍凉笑着,“你怎不直接杀了我!”
皎洁月光下,我都看见他眼里都存着血红的丝,他听我挑衅,抬起手来,又放下,他脸色苍白,胸口起伏,看我良久,才后退一步转身而走,进了结界。
我一个人留在阶前,看着他远去背影,才渐渐生出愧疚悔意。
若是想报复他,又何必刺他,说起他人苦事,还对他母亲口出不逊……
我或想血溅三千阶,但我又不想含冤而死。我跪在山下,在心里期待师兄回心转意,也希望再见顾轻一面,表明歉意,任他打骂都可,更奢望他们找出罪魁祸首后,明白我冤屈。
可我足足跪了一月,都没有一个人影,苍衡好似成了一座枯城,没有一个人从那里走出来,且密不透风,好似秋风都吹不进去,就连平日打扫三千阶的人也不见踪影。
我想过硬闯,却又怕他们误会我用意,我本就洗刷不清这冤屈,怎能再多一层误会?我心怀被逐出师门的忧虑恐慌,从未在意为何无人赶我。
枯树瘦枝,深黄落叶铺了满阶。我望着隐在云端的苍衡山峰,破晓峰远在众峰之后,我瞧不见,也望不到。
也不知师兄在做什么……说不定是在闭关休养。
师兄使了千杀阵,也不知现下身体如何,他忽然得知我魔族血脉,会不会失望透顶,气急攻心,继而影响修行,在慎言堂看他时,他就唇无血色,面色苍白,就连与长老对峙都显着弱气。
还有顾轻……我说出那番话,他怕是气疯了……
膝腿酸软无比,我早就失了力,只垂首麻木地跪着,一双蚕靴忽然停在我眼前。
我欣喜地抬起头,只见顾轻一人。
他本就生得白,现下的脸色更是近乎苍白惨色,在这阴云天色里更显得阴郁刻薄。他指尖挑着香囊,冷声道:“你怎还不走?”
“师门叛徒……”
“魔族杂种……”
他讽刺辱骂,像是实在见不得我还在这,我心中有愧,没有过多还嘴,可我承受不了走火入魔带来的反噬,更接受不了师兄构陷的“真相”,最后还是狼狈离去。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远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压抑咳声,我回头看去,见顾轻还站在阶前,见我看来就低下头,垂首而立。
我隐约看见他抬起手抹了下嘴角,另一手背在后面,脸上神情不明。
他拿的什么?
我眼前模糊不清,脸上更是冰凉,我一摸,便是满手湿润。
真是丢脸……
不过是被朋友背叛,与朋友撕了脸面,又被逐出师门,没了家,以后也再也见不到师兄,有什么……有什么可伤心的?又有什么可流泪的?
我……我真是没用……
我心痛难挡,不敢再看,转身颤着步伐离开……
我那时愤怒失望,也伤心,修炼本就走火入魔,身体虚弱至极,血红的眼睛令我看不分明,那香囊化作的齑粉,怕也不过是顾轻使的幻术……后来我在外只颓废地行路,想要找到一安身之处,更是无心修炼,我被魔气侵入,想不起一丝不对。
所以……当时顾轻手里拿的是我的香囊,他没有毁坏,反而存了十年之久,我看这布料犹新,里面发丝也宛若刚刚剪下,想来他应是妥善保管,如今忽然还给我……
他是真悔了?还是假做戏?
我拿着香囊犹豫不决,迟迟做不好决定。
从前苍衡之上,除了师兄和师尊,我就只与顾轻有较多往来,虽与他相处并不融洽,但我心里确实是将他看作半个朋友,后来他告发我,我真真切切狠他,但后来也明白以他的立场,是出于护安苍衡之心,更何况以他全族死在魔族手里,他不喜我也情有可原……
我自然不能带他们进小屋,但这香囊的出现又让我狠不下心真把他们丢在这。
顾轻他也放过我一次,这次我放了他也没什么……
或许……或许顾轻真的悔了,又或是当年另有隐情。
我心里好奇得很,也心软得下不了手,我恨不得立马治醒顾轻,叫他原本原地说出一切,说出当年为何骗我,师兄后来到底怎样,为何突然失去记忆,他自己又为何受伤?
我远离尘世十年之久,不知外界一切……
苍衡藏书,顾轻知之甚多,说不定知道师兄身上的禁制如何解开!他尊师重道,只认师兄,肯定不会放着师兄不管,现如今师兄什么都忘了,又只认我一个人,只要让他别说出师兄身份,之后用完他就赶走他!
他身上有太多我不能动他的缘由,要不将他们放在小屋远处?设个结界护着他们,也困住他们,免去妖兽伤害,又不怕他们跑来偷袭。
嗯!就这样!
我握拳做下决定,小心收了香囊和灵草,迈脚走向他们脚边,我一手一条腿,准备随便找个远点的位置安置他们两个。
我抓着他们脚踝,忽然觉得这场景好熟悉,当时我捡到师兄时,不也是这样将他拖回来的吗……
我不禁笑了笑,觉得那时自己心好硬,简直里外都是石头,我那时怎么是那个样子的?不过这一年多好像都没怎么发脾气,日日都跟老公黏黏乎乎的,不过我感觉这样才是我。
我傻傻笑着,拖着他们转了个向。
山风吹去大半雨雾,本隐在雾中的小屋露出了全貌。
我忽然身形一僵,脸上笑容滞住,我手上一松,两人的脚咚地一声砸在地上,如同我猛然沉下的心。
我看着站在小屋前的人,脑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小声呐呐道:“老、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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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①:
顾轻和顾轻的“朋友”:谢谢,已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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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②:
林尘(惊慌):怎么办!怎么办!老公他这么胆小,肯定被吓到了!他会讨厌我的!害怕我的!啊啊怎么办!(′д?)
江默(担忧):他还是伤人了,是又犯病了吗……
第48章 好哄的人
离境崖山雾缭绕朦胧,即使快至午时,也还水雾一片,他鬓发沾了雨水雾气,衣袍袖角也微湿,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又看了我多久。
他微微抬手撑着结界内壁,界限泛起的波纹扭曲了他的脸,衬得他神色不明。
我不敢过去,怕吓着他,但也不想就站在原地,任由他心里胡乱地想。
我摘下帷帽,小步向他走去,进了结界,看见他脸上并无惊慌,反而眼神沉静,只是唇色泛着不正常的微白。
我慢慢地,慢慢地靠近。
我走到近处,他没有推开我,脸上也没有惧怕之色,我看着他脸色,伸出手小心翼翼抱住他:“老公……”
他回手抱住我:“嗯……”
“他们不是我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