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 第38章

作者:妄鸦 标签: 宫廷侯爵 强强 穿越重生

他几乎从未见渊帝笑过。

不管宗洛打了多少次胜仗,赢得有多么漂亮,为大渊开拓多少版图,都从未换得父皇展露笑颜,或者是夸奖他一句干得漂亮。

宗洛永远记得,他第一次领兵作战时,敌方将领阴险狡诈,损招频出。他经验不足,又难免保留着现代人的思维,手下留了情,没想到到头来却被对方反咬一口。

虽然最后硬生生用武艺莽了过去,但不免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当时渊帝站在高台之上,负手而立,看到他后什么也没说,直接拿起摆在兰錡之上的湛卢,森冷的剑气刹那间外放,顷刻就将宗洛裹得严严实实的上衣绞碎。

看着他上半身缠满绷带,上面还隐隐约约透着渗出的血,渊帝拿着剑的手都在抖,面容染上怒意,语气讥讽。

“领兵作战,靠的是脑子,而非蛮力。若今日同你对战的是朕,你根本不可能有获胜的机会。”

宗洛垂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面容羞愧。

“在你这个年纪,朕可以毫发无损地带兵杀到匈奴营地往北数百里。”

渊帝当年领兵作战的天赋不亚于虞北洲这位天命之子,同时也有着大渊战神的称号。不然他也不可能以毫无根基的出身,在前代皇子里杀出一条血路。

“心慈手软者不为将,朕对你很失望。”

渊帝放下剑,背过身去,不愿看他:“下次若你还带着一身伤回来,直接滚去太医院,朕不想看到你。”

再之后,宗洛吸取教训。领兵作战时,几乎没有再受过重伤。

除了其中一次,那次受伤太重,重到危及性命的地步。他一路都是昏着被抬进太医院的,昏睡了好几天,也的确没能再去面见渊帝。

然而,裴谦雪的下一句话,却让宗洛攥紧手心。

“但是令尊很爱你。很爱很爱,比全天下的父亲还要爱你。或许只是碍于种种原因,又或是身份,无法清晰明了地表达。”

宗洛花了好大力气克制,才没有当场笑出声。

大渊丞相在他这位皇子面前,自然不可能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若是前世,他或许真的会因为裴谦雪的话而触动。

但这一世的他,绝对不会。

宗洛穿书前父母早亡,小时候像踢皮球一样被寄养在各个亲戚家,后来大了就勤工俭学,自己养活自己,跌跌撞撞地长大。

他的确从未品尝过父爱,所以他几乎偏执地渴求着亲情,任何一种。

可即使宗洛再渴求,也不可能不知道。

父爱或许有很多种表现途经。但绝对不可能是沉默不言,闭门不见,放逐边疆;更不可能是传下圣旨,硬生生逼自家儿子在城门下自刎,叫天下人耻笑。

绝对,绝对不可能。

回过神,裴谦雪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虽然昨日未能见着,不过倒也无碍。”

“两日后待腊日清祀,我再带瑾瑜去相认,可好?”

宗洛停顿片刻,毫无阴霾地笑着应道:“好。”

第30章 第三十章

十二月, 腊日清祀。

这是大渊年尾最盛大的节日,历史已不可考,古时也称嘉平或大腊。

清祀一共持续两天, 大渊百姓通常会聚集到四方巫祠内祭祀神灵, 摆上瓜果, 跳起巫乐舞,祈求来年丰收美满, 岁岁吉祥。皇家也会在大巫祠的万岁树下举办射艺活动, 若是能连中九枚,则代表天佑大渊,万事顺遂安康。

天色还只是蒙蒙亮, 夜色四合,星星点灯, 分不清清晨还是日暮。

宗洛刚醒,推开门, 就发现走廊外的院落里落了层薄薄的雪。

屋檐瓦片上铺满洁白颜色,草叶打了层晶莹剔透的霜,就连竹林也被裹在里面,放眼望去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往年下雪还要早些,今年已经算晚了。”

用早点的时候,裴谦雪看着窗外道:“再过不久便是年节, 下点雪好, 瑞雪兆丰年。”

“阿雪说的在理。”

宗洛已经快忘记皇城下雪是怎么一副模样了。

前世在边关待得太久, 那里从来黄沙一片,寸草不生。夏天极端酷暑,穿铠甲都是种折磨, 冬天又风雪连天,一脚踩下去雪能漫过膝盖。

这般围炉小酒,放盏暖黄色小灯,坐在桌案旁赏雪,好像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天还未亮,裴府门口就热闹起来。

丞相府旁边就是大巫祠,今日不仅天子朝臣会来,就连参与百家宴的学子也收到了邀请。索性离驻地也不算特别远,不少学子都没有骑马,而是结伴步行。至于其他达官贵人的马车则早早地就在巷口停下。

靠近这里,就连赶马声也小了,生怕惊扰了巫祠内的祝颂。

宗洛和裴谦雪同行,一起从裴府走出。

甫一出场,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今年一位散人学子,在城门口被北宁王赠玉,在开宴时艳惊四座,又得了裴相青眼。众人听这学子不仅失忆过,还落有天盲的病根,不免背地里嘲笑,评头论足。

天生残缺,竟然还能有如此际遇,艳羡不说,更多还是妒忌。

然而等前几天在猎艺场上,圣上摆驾出宫,点名要见这位后,直接达到了顶峰。

“竟然能直接得到圣上赏识?这恐怕是当年裴相的待遇了吧。”

“多半是裴相在圣上面前美言了几句,据说连他自己的弟子都没有这种待遇。”

“就是可惜了......怎么会摔下山崖?反倒惹怒陛下,本就这样了,再缺胳膊少腿,噗嗤。”

随后,也不知是哪位好事者传出消息,说顾公子同去年函谷关一役战死的大渊三皇子极为神似,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下不知道多少学子义愤填膺,为此打抱不平。

“三皇子仙人之姿,怎容他人玷污?”

“这是打哪里出来,妄想投机取巧,一步登天的寒门酸鸡?三皇子岂是等闲之辈可以随意模仿的?”

谁人不知三皇子在大渊的威望?至今百姓都还念着,前几日忌日时上香的民众就差把巫祠门槛踏破。

就算是百家学子,尊敬敬仰这位的也不在少数。

文人墨客骂北宁王的不少,但对于三皇子,几乎一溜水的都是夸。

“就是,原以为这位学子剑术不错,没想到人品竟如此低劣!裴相同北宁王都着了他的道。”

宗洛同裴谦雪结伴从裴府走出来的时候,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戛然而止,朝着他们两人行注目礼。

早早守在一旁的公孙游看过来,不着痕迹地同宗洛颔首致意。

昨天宗洛昏睡的时候,公孙游是第一个派人来关心问候的。他还算机灵,没有暴露出任何表面上同宗洛相识的痕迹,而是派来阴阳家的弟子,说平日里同顾公子相识,确认主公无事后就撤退。

除此之外,四皇子和五皇子也来了,后者终于记得捎了些药材。只不过裴谦雪一概以需要静养回绝,一个也没让见。

宗洛刚出现,等在外头的儒家弟子就急忙上前,同这位真正的领队汇报情况。

就两三天的功夫,堆积的事情也不多。唯一需要上心的就是首领师叔捎了个口信,让宗洛记得鬼谷来信,尽快同虞北洲择出继承鬼谷子名号的人选。

宗洛点头道:“怎么只有你,子元呢?”

“......子元师兄昨日受了风寒,今日不大舒服,便没有来。”

儒家弟子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实情。

渊帝摆驾猎场的消息人人皆知,连带着顾洛坠崖一事也传到了驻地。顾子元心里担忧焦急,听说宗洛被裴相带回裴府救治后二话不说,立马匆匆赶来,硬生生在门口等了几个时辰。

碰巧这几天天气急剧转冷,顾子元平日疏于锻炼,一回去就染上了风寒,今天想来都没法来,还叮嘱弟子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宗洛。

“原来如此,之前五殿下送了些药来,我让他们给子元送过去。”

宗洛不疑有他,例行关心了几句后,不等儒家弟子问他什么时候从裴府回来,便同裴谦雪一起进了大巫祠。

大巫祠内一如既往地安静。样式古怪独特的建筑矗立在木廊小道两边,依山而建,两周呈星罗般布着典雅香炉。最高处的大祠堂是主祠,中央栽种着一棵遮天蔽日的露天大树,据说是当年盘古开天辟地后跟随天地而生的万岁树,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裴相。”

已经有不少朝臣先进来,看见裴谦雪后纷纷拱手行礼。

他们行礼归行礼,同时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裴谦雪身旁的宗洛。

前两日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京城,连学子们都知道了,消息灵通的臣子们自然不会不清楚。

去年函谷关一役,三皇子有如战神降临,带领着玄骑极限以少胜多,拼死护住背后的大渊皇城。

三皇子当场战死的战报传来后,朝中不少顽固迂腐的老臣都颇有些心情复杂。

再怎么说也是为国捐躯,普通将领都很难有这个觉悟,更何况一位皇子?

如今清官越来越少,掺和进夺储的臣子越来越多,大环境下除非像裴谦雪这样背后有渊帝撑腰,丝毫不怵,不然都很难独善其身。

朝中臣子大多站队六皇子,毕竟六皇子母族势力强大。武将站五皇子的多,大多都是这个道理。

往日里三皇子盛名在外,实力权力也都是不缺的,只是近些年没有太过表露夺储意图,反倒在外领兵作战,朝中走的近的只有薛御史和裴相。虽少,但贵在精,这才叫其余皇子党羽感到压迫十足。

先前听说有位学子极其肖似,众人都嗤之以鼻。

如今一看,他们无不原地一震,仿佛见了鬼一样。

更见鬼的还是那目上缠着的,惊心动魄的白绫。

薛御史更是一拍大腿,老泪纵横,一句三殿下卡在喉咙里哽咽着,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裴谦雪低声和宗洛说了句稍等。

见裴谦雪离开,四皇子立马迎了上去,扬着扇子笑道:“前天我去探望先生,裴相说先生还在静养,怎么也不让我见。今日再见,先生气色好多了。”

宗洛笑道:“哪里,还得多亏了四殿下的仙丹,草民服用后只觉得神清气爽,耳目一新,陈年旧疾也有康复的趋势。”

正在一旁凑过来的宗永柳听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宗承肆。

“什么仙丹?四皇兄有这种好东西,竟然不留着父皇生辰进献给父皇,而是拿来讨美人的欢心?”

宗承肆面色不由得僵了僵。

他无愧是老谋深算之人,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继续装作风流倜傥道:“父皇生辰我如何敢忘?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顾先生惊才绝艳,故此赠丹。”

说着,他又不情愿地补上:“更何况,若要进献给父皇仙丹,那自然是天下独一份的,成色品阶都顶级,才敢拿出手。六弟在先生面前这般,岂不是折煞我。”

宗承肆在心里把老六怒骂了一顿。

他要拉拢失忆的三皇兄,没想到后者失忆后竟然如此不知变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仙丹的事情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