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70章
作者:来自远方
之前为防人王咬到舌头,王子淮将手指塞入他的嘴里,食指和中指被咬得青紫,关节处破皮,结成小块血痂。
看到王子淮的伤处,人王叹息一声,命医给他上药。
“父亲,小伤无碍。”王子淮道。
“小伤?”人王突然想起什么,笑道,“你幼时跌倒,手掌擦破点皮,抱着我的腿大哭,全都忘了?”
“父亲,我当时年幼。”王子淮表情尴尬。
人王摇摇头,拍拍王子淮的肩膀,沉声道:“是啊,长大了,都长大了。”
这句话似在说王子淮,又仿佛另有深意。
王子淮眉心一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聪明地三缄其口,什么都没说。
随着群臣离宫,早朝发生的事自然瞒不住,中都城内顿时传言四起。
有人借机生事,污蔑罪魁祸首是西原国,言西原国自诩正义,实是发动不义之战。流言越传越广,越来越离谱,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人王卧病期间,城内传得风风雨雨,郅玄再三被人提起,脏水泼了一盆又一盆,想澄清根本不可能。
众人难免揣测,人王是否已对西原侯不喜?
王子淮连续数日留在宫内,只能派侍人回府送信。
稷夫人做主关闭府门,在王子淮归来之前不许任何人外出,也不接受拜访。府内人胆敢违令,一律予以重惩。
命令下达当日,她让原桃搬到自己的住处,以陪伴的名义将原桃保护到羽翼之下。
“给西原侯送信,写明城内诸事。”见原桃面有忧色,稷夫人握住她的手,道,
“一切照实说,不会有大事。”
原桃点点头,当着稷夫人的面写成书信,派飞骑送出。
“谢夫人护我。”原桃正色道。
无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原桃一直在学习,不断在成长。经历的事情多了,于政治博弈,她逐渐能看出一二。
中都城流言纷纷,关乎郅玄的传言,无论好坏均会搜集整理,送到她的面前。看过整理后的内容,原桃隐约觉得流言中的大部分和东梁国脱不开干系。
“想什么?”稷夫人捏了捏原桃的小脸,觉得她发愣的样子十分有趣。
“夫人,我……”
不等原桃将话说完,忽有侍人来报,王宫中传出消息,北安国又发檄文,痛斥南幽国抓捕庶人,杀戮国人,戕害氏族,切骨之仇不共戴天,必要报仇雪恨。
“据悉北安国集兵六万,不日将要南下。”
“消息确实?”稷夫人道。
“回夫人,确实。”
稷夫人面现沉色,看向同样被消息惊到的原桃,道:“桃妹,再给西原侯书信,帮我问一问,东边和南边的天是不是都要变了。”
“诺。”原桃颔首,又一次提笔写成书信。这一次没用骑兵,而是直接放飞信鸽,以期能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郅玄手中。
此时,西原国大军深入东梁,连下十多座城池,即将兵临东都城下。
距三月之期还有半月,郅玄忽然下令停止前进,五路大军汇合,在距离东都城百里外搭建祭台。
“祈人王康健!”
身着彩衣的巫围在祭台下,郅玄亲自登上祭台,将牺牲献于上天。
“祝!”
这场祭祀仅持续半日,带来的效果十足惊人。
事情传出,世人都道西原侯忠诚,战争中担忧人王,宁可停止进军也要行祭祀,祈求人王康复。反观东梁侯,对人王不闻不问,一点都不关心,实在是冷漠。
两人对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是天壤之别。
事情传到中都城,恰好遇到人王病后第一次上朝,关于郅玄发动不义之战的流言不攻自破。同时,在狐商茂商等人的推动下,郅玄忠君之名广为传颂。
还有一种传言,西原侯得上天眷顾,人王能如此快康复,同战中祭祀脱不开关系。
狐商等人表示这种说法和他们无关,全都是中都人自己在传。
众人言之凿凿,事情发展到后来,关于郅玄的神异之名更盛,想压都压不住。
对此,郅玄也是无可奈何。
这样的名声是把双刃剑,既能助他也能伤他。无奈大势已成,他想解释都解释不清。
抗拒不了只能接受。
上位者不能畏首畏尾,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甭管是什么样的后果,他接着就是。
第一百六十九章
西原国大军横扫东梁国半境,一路摧枯拉朽,不到三个月就攻至东都城下。
恰逢秋收时节,郅玄下令全军就食当地,长在地中的粟黍麦尽成大军口粮,携带的粮秣节省许多。
考虑到影响,郅玄没有将事情做绝,允许公田取尽,私田留下一半,算是对东梁国氏族留有余地。
至于东梁侯,双方早已经撕破脸,与其让自己膈应,干脆一棵穗子不留。
出气是其一,同时也为让东梁国上下知道,国战起因在东梁侯。郅玄非是仇恨东梁国,实在是东梁侯手段下作,先君时强夺五城,他登位后又想故技重施,事情不成还屡次挑衅,甚至做出谋刺行径,让他忍无可忍。
从血缘关系上论,郅玄当称东梁侯一声舅父。涉及到国家利益,两人是不折不扣的敌人,郅玄不会像对氏族一样留有余地,出手就会直击七寸。
氏族的规矩素来严格,有所为有所不为,轻易不容触犯。
随着郅玄不断放出风声,就算是东梁侯最忠实的拥趸,也难免对国君的某些行径产生微词。
一时之间,东梁侯的名望跌落谷底,真实体会到何为水深火热。
郅玄一路行军,横扫各氏族封地,遇到的情况大同小异。防御的确有,知兵者着实不少,奈何全军上下无心作战,甲士卒伍毫无战斗意志,大多一触即溃,百战之将也无力回天。
他不以为这是东梁国军队的真正实力。只能说天时在西原国一方,东梁国有地利却无人和,落败是迟早的事情。
三月之期仅剩数日,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西原国大军出现在东都城下。
粟虎和范绪领大军右翼,战旗指挥下,千辆战车并排而行。其后是黑色军阵,行进间威风赫赫,如黑云压境。
两人行在队伍最前方,乘坐的战车经过改装,车轮比寻常高出两寸,车轴包裹铁皮,车厢玄黑,上铸家族图腾。
车轮声阵阵,大军向前逼近,万人的脚步声整齐划一,竟无半分杂音。
栾会和羊皓率大军左翼,两人车上插有战旗,戎右立于车上,全身铁甲,腰大十围,俨然是两尊人形兵器。
两人麾下皆有大量弓兵,配合抛石器,无论攻城还是野战,都能在战斗中发挥出惊人的威力。
郅玄麾下新军行在中路,甲士、卒伍各自列阵,行进间长戟如林,战旗猎猎,马蹄声和脚步声合二为一,军威浩荡可见一斑。
国君战车行在最前,拉车的战马佩皮甲,马颈上包裹铁鳞,额前竖起铁刺,每根都锋利无比,寒光慑人。
战车的车轮外侧有环形铁锥,冲阵交锋时,无论士兵战马,正面相遇必筋骨折断。
郅玄身着皮牟,腰佩王赐剑,耳上扣一枚玉骨,边缘处镶嵌红色彩宝,阳光下熠熠生辉,似流动血光。
大军兵临城下,数万人沉默向前,无人声嘈杂,仅有车轮声、脚步声和马蹄声震耳。伴随着号角和战鼓,如浪涛拍向东都城,大地为之震颤。
东梁人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被兵临城下是什么时候。
几十年,亦或上百年。
身为四大诸侯国之一,东梁国的军队所向披靡,向来是威服别国,何时落入这般境地,半境被占,国都恐将不保。眼前的一切如同玄幻,无论氏族、国人还是庶人都无法产生实感。
三月期限未到,西原侯果真打到东都城下,东梁国军队竟如此不堪一击!
没人愿意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们不信。
氏族们各怀心思,愤怒者有,懊恼者有,心惊者有,惶然者亦有。
西原国大军逼近城下,停在弓箭射程边缘,没有继续靠近。
王宫内传来召唤,卿大夫们纷纷涌向宫内,很想知晓国君将如何应对。
和中都城不同,东都城的职责在攻而非守。
建城之初,国君和氏族即达成共识,国之重任为人王牧守东方,横扫东夷,震慑小国,威服疆域。
历史上,东梁国四次迁都,每一次建城,最先考虑的都不是防守。以至于东都城占地虽广,城墙却仅有两阙。就防御能力而言,别说和中都城相比,在四大诸侯国中都是垫底。
不是国君昏聩,也不是氏族无能,而是压根没想过会有今天。更没想过有郅玄横空出世,说开战就开战,说三个月打到城下就三个月打到城下,一点不打折扣。
在此之前,大国交战都是约定时间,到边境排兵列阵,以军阵分出高下。
郅玄打破常规,秋季出兵,横扫城池,逼近国都,压根不按常理出牌,更不讲亲戚情面。
东梁侯擅长用计,擅使手段,先前借人王昏倒传播流言,为的就是给郅玄施压,以此扰乱对方军心。哪想到郅玄神来一笔,一场祭祀令流言不攻自破,东梁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反倒落下满身不是,被指责不敬人王,对人王病情毫不关心。
东梁侯想破头都想不明白,无往不利的手段为何在郅玄身上屡屡失效。非但得不到半点好处,反而会反噬自身,让他陷入困境,左支右绌,如困兽一般。
氏族们到时,东梁侯已经坐在案后,满脸阴沉之色。
此举不合礼仪,众人却没心思多想。当务之急是如何守住都城。真被郅玄攻破,哪怕对方不入城,也会让东梁国颜面尽失。
“君上,臣请出城,言说西原侯!”一名上大夫出列请缨。
西原国大军逼近城下,探马数次回报,暂时没有发起攻击的迹象。城内氏族私下里商议,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设法让对方休兵,最好不到走到攻城那一步。
听起来是异想天开,可不努力一把,没人愿意放弃。
说不定事情能成呢?
只要能保存家族,不使自己沦为笑柄,他们愿意接受任何条件,包括……众人的视线扫向国君,目光微闪,晦暗不明。
察觉到气氛不对,东梁侯心中一凛。他忽然间明白,郅玄因何耗费大量心思,让世人相信战端因自己而起。
上大夫还在等待东梁侯的决定,后者却已打定主意,不会允许任何一名氏族出城。
“死守!”
两字出口,群臣大哗。
“君上!”众人无法保持镇定,看向东梁侯的目光震惊且不满。
“我言死守。”相比群臣的慌乱,东梁侯反倒平静下来,“竖子狡,然言出必行。其言攻城,诸君以为能轻易更改?”
氏族们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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