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 第120章

作者:不是风动 标签: 年下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这里是海水环绕的孤岛,白狐一族是山妖,它们怎么来到这里的?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的?”

  宁时亭声音沙哑,“殿下,暂时按兵不动,恐怕还有人埋伏。”

  他在顾斐音身边这么多年来,早已养成多疑的习惯。不如说,他这一生中,已经没什么可以彻底信任的了。

  他一只手握着小狼的爪子,那力度却温厚而坚定:“小心行事。”

  层叠密林中,连虫鸣声音都闻不见。海风常年刮着,砂砾都干硬结块,树木都带着硬而粗糙的厚皮,草叶边缘极其尖利,哪怕只是擦身而过,都会在身上割出血痕。

  白狐的气息消失在一个地方,宁时亭用枯枝拨开面前的草木,望见了一处洞窟。

  这一刹那,连宁时亭这个没有仙根的鲛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及其强大的风浪!

  “聚灵地,极强的灵气,整个冬洲的灵气、生机都在往这边输送。”小狼金色的瞳孔亮了起来,多出了几分锐利,顾听霜在宁时亭的脑海中告诉他:“就是这里!”

  宁时亭一眼望见了白狐的影子消失在山洞之后,立刻跟随闯了进去。灵气太锐利,连顾听霜和小狼都禁不住冲上来的眩晕之感,眼前阵阵发黑,而宁时亭紧紧抿着嘴 ,脸色苍白。

  血涌到喉咙口,一股令人反胃的甜腥感冲得人一个激灵,宁时亭打了一个寒颤,直到进入山洞内部,他睁大双眼,想也没想,径直扑了过去——

  那白狐正咬断了自己的前肢,血液滚滚,向中央的阵法滴落。

  山洞里面地势开阔,甚至能看见人为凿刻的痕迹,与其说这是一个山洞,不如说,更像一个空旷阔大的祭台。

  法阵已经蓄满了灵力,银白泛蓝的光芒正在缓缓流动着,宁时亭扑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白狐的血,带着鲛人与白狼的血,已经开启了阵法!

  更加强烈的灵力汹涌而来,白狐蜷缩起来,用残存的力气嘶声笑着:“呵呵,宁时亭,你救得了谁?九洲灵气衰微,只有此法可得飞升……你以前,不也干过同样的事吗?”

  “但他没有飞升,这个办法没有用,只能让那些人枉死!”

  阵法中央阵着一枚聚灵石,宁时亭跪在地上,拼命地掰、抠、挖,指尖渗出血,但风浪声依然越来越大。

  “停下,快停下,宁时亭。”小狼往后死死地咬住宁时亭的袖子,顾听霜在宁时亭的意识中大吼,“再不离开,这个聚灵阵会把你也吸干的!快停下,从这里离开,宁时亭!”

  但风声已经淹没了他。宁时亭在这一刹那,世界如同静音了一般。

  他在这寂静里看见了他从前的战友们,看见了鲛人海苍白而沉默的族人。还看见了顾听霜,是他初见他的模样,少年人刚刚十四岁,沉默地在拐角的屋檐下,他能看见他,而他看不见他。

  两人隔着一道墙,听彼此的呼吸声。

  他忽而抬起手,狠狠地咬上自己的手腕!

  鲛人血淋漓落下,他双眼亮起,顾听霜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锐利的眼神——锐利、坚定、明亮。

  “宁时亭!”

  这一刹那,小狼嘶吼起来,远隔百里外的冬洲城的小镇中,顾听霜坐在客栈中,失声喊了出来,嘶哑的声音落在沉寂的客栈中,显得格外突兀。

  宁时亭这一刹那甚至轻轻笑了笑:“也幸好上个月整理师父的卷宗,多少看了一些咒术之法……”

  他学的是香道,从前对阵法、符咒一窍不通。但也不知是否是命运,上天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就是让他在这一世中,来得及阻止第二次相似的事情呢?

  以血为墨,指尖为笔,他就地画了一个隔断与终止的阵法,一笔一笔,与此同时,不可逆转的后果同时发生——外面的风浪声逐渐减小,以他为中心的地带却出现了一阵尖锐的风啸声,宁时亭整个人如同被风抓住一样,整个人跪着踉跄着倒向聚灵中心,与此同时,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随后是青灰色。

  他切断了阵法,但阵法无法终止,他自己成为了整个聚灵阵的养料!

  “你疯了!这样下去你也会死,更有可能你死了也终止不了阵法!”白狐嘶声叫着。

  宁时亭神志已经不清醒了 ,但他看向了这声音的来源——白狐被他这么看了一眼,发现这个人的眼神,仍然是冷静而坚定的!

  它立刻意识到了危险,翻身想要逃走,宁时亭沾满血痕的手却径直抓了过来——狠狠地把白狐揪了回来,一起压在这个聚灵阵上!

  这一刹那,他仿佛回到了在晴王身边的样子,果断、无情、狠辣。

  “宁时——”

  小狼也在此刻挣脱了顾听霜的控制,它长嚎一声,躯体变大,跟着扑上前去,想要将宁时亭拖出来,但却反被聚灵阵吸住,双爪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宁时亭勉强睁开眼,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活人:“小狼——”

  顾听霜正要侵入宁时亭的意识,强行控制他的身体离开时,分散灵识的联络却已经中断。

  客栈阁楼上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还有人佩戴刀剑,撞出的金戈声响。

  下一刻,有人破门而入,将轮椅上的顾听霜团团围住。

  是晴王府的人。

  顾听霜抬起头,眼中的金色光芒瞬间熄灭,浑身戾气蓄势待发。他瘦削的手往床边的长刀伸过去——那是宁时亭留下来给他的佩刀,但这个动作瞬间被一个士兵打断了:“带走!回晴王驻地!”

  旁边还有人笑了笑。

  没有宁时亭和小狼在侧,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双腿残废、有些孱弱的少年。

  “和预料的不同,灵均王殿下并未和宁公子一起行动,现在要怎么办?”

  “带回去,晴王殿下自有决断。”

  ……

  脚步声响了起来。

  在这山洞里,脚步声显得那么突兀,它从风中透出来,哪怕听不清,宁时亭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他能听出他的脚步声,几乎形成某种条件反射,如同鹰犬在幼年时便已经能辨别主人。这声音带给他无边温暖,如今却只有深深的恨与恐惧。

  风声停止了,聚灵阵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白狐已经没了呼吸,小狼毛茸茸地一团躺在不远处,宁时亭甚至没有时间确认它的死活。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抽干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顾斐音俯下身,半跪在地,隔着一方手帕,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往上提了提。

  鲛人青色的眼里散着光,哪怕已经脱力,这种光依然让人心生喜欢。

  “阿宁,你这么聪明,我想你已经猜出来了。”顾斐音声音轻快,“上一次你为我做的,并没有让我飞升,只是让我得到了一批听话的死士。这个阵法,终归是不完全的,但到底,它能够吸纳灵气。”

  “你一直留在西洲,以为我要在那里抛下你吗?不,不,我不会把你留在那里的,我只想看看你们背着我在干什么。”顾斐音伸手,揪起另一边失去意识的小狼,笑了起来,“灵山白狼,怎么只有这一只吗?”

  宁时亭这一刹那如同疯了一样,如同被折断双翅的飞蛾,不要命地燃烧起来,扑过去把小狼抢了回来,护在怀里。

  “顾听霜从前是天灵根,我也听人说了,他养了一只小狼。我实在想不到,灵山白狼的灵力如此强盛,而我那个残废儿子,居然有了驱使它的办法——剩下的呢?在哪里?”顾斐音的眼神如同深渊,冷而寒,让人脊背爬上来一阵凉意,“雪妖一事,灵山白狼掺和了多少?其他的白狼在何处?”

  宁时亭牙齿格格打着抖,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理智告诉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问。

  不能问顾听霜在哪,因为他依然要保持面上的忠诚。

  不能表现得过于错愕,不能愤怒,不能悲伤。

  “算了,等你养好身体再回答我,我并不想你死,从前我打算让你成为我最趁手的武器,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顾斐音将手帕覆盖在他脸上,隔着手帕,轻轻吻住他的额头.

  “等到事成,我便取避尘珠,你会成为我的帝后,我们一起,千秋万代……”

  “知道为什么次次你都晚我一步么?阿宁,因为孩子,孩子气是无法成事的。近二十年了,你仍然是孩子的眼神,太好看穿了。”

第136章

  如今他终于知道,一切都是局。

  他小心谨慎,步步周旋,顾斐音却仍然不肯放过灵均王府。

  他仍然低估了顾斐音的秉性,他没有料到,自己为了灵均王府所做的一切努力,他为顾听霜打的所有掩护——都没有用处。

  顾斐音不在乎顾听霜是否对他构成威胁,不在乎灵均王府是否对他在朝中分散压力有用,只要顾听霜还活着,他就会猜忌他,杀心也不会消除。

  从顾听霜身边出现一只小狼开始,或者更前的时候,知道顾听霜从那场毒瘴中仍然活了下来之后,顾斐音就继续坚定了要杀他的心思。

  他说的没错,他仍然太天真。

  宁时亭浑身脱力,被顾斐音打横抱起,他想要挣扎,但顾斐音牢牢地把他制在怀里。

  他自小时候起,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他的拥抱。这记忆中曾让他无限眷恋的怀抱,依然和从前一样宽厚温柔,带着稳重的力量,但是宁时亭只在此刻感到刻骨的寒冷,还有深刻的恐惧。

  “请王爷,放过他。”

  “阿宁,这是你提要求的态度?”顾斐音抱着他走出山洞,海岛的岸边,晴王府的船只已经准备齐全。

  他抱着宁时亭,俯身上船,挥退了众人,只留下一个郎中。

  “求王爷,放过他。”宁时亭的牙关格格作响。他意识不清,已经在昏倒边缘,似乎只会说这句话一样,一声一声重复着,带着哭腔。

  有眼泪从他颊边划过。

  他已经不记得他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或许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上辈子,他没有恐惧过什么事情,哪怕身在药鲛池中,面对着海蛇与毒蝎时,也不曾感受过这样的恐惧。

  那是要失去什么珍贵的东西的恐惧。

  他这一生,唯一短暂拥有过的幸福与想望。

  船上的遮帘放了下来,将冷风挡在外边。

  郎中跪在一边,低着头,瑟瑟发抖。顾斐音不说话,他也不敢主动出声说话。

  角色的鲛人浑身是血,暗红的血迹凝结在银白泛蓝的长发中,显得脆弱又疲惫。

  出乎意料的,顾斐音并没有动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宁时亭,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和古怪——他似乎也对自己这种异样的情绪感受到了一些迷惑,于是沉默在那里。

  片刻后,他才拿出手帕,轻轻擦掉宁时亭的眼泪:“阿宁,我还没有见你哭过。”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你的小时候,也没有。”

  那时候宁时亭多小,被他扔去新兵营里,又丢在步苍穹山门下,要他自己过阵拜师。鲛人一族,本来就身体柔弱,好几次,宁时亭差点都死了。

  他确实没有对他抱有多大希望——死不死,都无所谓,他手里趁手的兵器不止这一件。鲛人空有灵力,没有法力,却一身致命奇毒,怎么看都不是左右手的上乘人选。

  可宁时亭就是留了下来。不会法术,他就用香,杀人也是无往不利。

  而宁时亭又是这样的聪明剔透,他身边的所有人中,只有宁时亭能够永远猜中他的心思,读懂他的所思所想。

  他从前觉得这样的人过于无趣,如今才慢慢察觉,这就是宁时亭的喜欢。笨拙体贴,什么都明白,却从来不逾越。

  他手上的动作渐渐加重,语气跟着变得森然起来,“你已经这么喜欢他了?”

  那晶莹的泪水散成细小的水珠,凝在眼睫毛附近。

  宁时亭昏了过去,没有回答。

  *

  迷蒙间宁时亭问见熟悉的返魂香气,灵性的香味浸透他的四肢百骸,替他修补着这一副残缺病痛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