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 第41章

作者:不是风动 标签: 年下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顾听霜沉默地抱着他,一只手扣着他的腰,另一只手驱动轮椅进入房中。

  他将宁时亭放在药房的里间床榻上。

  宁时亭还没有醒来。

  第一次,顾听霜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控制,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读的是宁时亭的记忆,若非这个人有谵妄之症,在闹癔病,否则他在宁时亭意识深处看见的那些画面,都是他真实经历的过往。

  而那最后一幕……

  看听书和宁时亭本身的外表,年龄应该跟现下差不离。

  宁时亭记忆中的万年玄冰层,也绝不是其他的什么地方,而就是西洲本身。顾听霜长年累月借用群狼的眼睛观识天下,认出了那场景中的一片留衣草,只在西洲的极寒之地开放。

  这段记忆处处都透着诡异之处,先不说宁时亭是第一次来西洲,顾听霜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曾被困在玄冰之下的事情。单是宁时亭记忆中的听书,那一道贯穿心脏的刀伤,如果没有返魂香立刻吊命,否则灵息散尽,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但他通过宁时亭记忆中的悲怮知道,听书大概是死了的。

  这是为什么?

  宁时亭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第35章

  宁时亭在药房里睡了一下午。

  顾听霜从院子里出去的时候,给门口的侍卫侍女叮嘱了一句,叫他们看好宁时亭。过后就回到世子府上休息了。

  宁时亭平时常去的就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书房,一个是顾听霜的世子府。后面香会过后,焚绿也跟在了他门下,宁时亭就让人收拾了药房,特别再开了一个小房间,当做自己调香的地方。

  这里离百草园近,离世子府也近。这里的下人们也从从未见过家里主人,到变得慢慢熟悉了宁时亭的习惯、脾气,知道怎么去伺候。

  不过宁时亭不是那种难伺候的主,更多时间他们只需要等在外面就可以。

  前几天东院管事侍女画秋也过来吩咐过,说是过几天听书就要走了,宁时亭身边暂时没有得力合心的人,叫他们之后多留心,做事情也勤快点。

  之前宁时亭没在这里午睡过,掌管药房的这几个侍从商量了一下,到底还是拿不准能不能照顾好宁时亭,于是去世子府外搬了救兵,把葫芦叫过来帮忙打理。

  一个小侍从悄悄问:“公子睡着了,现在要怎么办啊?”

  葫芦进房里远远地看了一眼,也是小声嘱咐:“我之前听画秋姐姐说,公子睡着时要放水炭火,窗户要开着。若是下雪了,往公子床上塞个汤婆子,燃香要换成齐烟九点香,再别的没了。公子近来精神气不太好,仿佛还时常发梦魇似的,你们在外头设置法阵,不要让那些作恶的孤魂野鬼进来了。公子若是噩梦惊醒,就准备一碗热九色鹿乳。”

  “公子梦魇么?”

  身后的侍从想过来继续问。

  葫芦往里又看了一眼,忽而神色凝重起来,手指比了个“嘘”的示意。

  刚说到宁时亭梦魇,就看见房中人似乎在睡梦里有动静。

  宁时亭眉头紧锁,嘴唇抿得苍白无色,额间已经带上了一层的薄汗。眼底泛红,好像是在梦里哭过一样,那神情有点痛苦,是非常明显的被魇住的症状——做梦的人想醒,但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最后只留下虚空的、徒劳和怅惘。

  葫芦一看到这个样子就吓了一跳,轻声叫了几声:“公子,公子?”

  宁时亭没有醒。

  一干下人们急得团团转转,最后还是葫芦急中生智,在桌上看见了没用完的几枚艾叶。用灵火点燃了,放在宁时亭鼻尖。

  清心凝神的草药焚烧的气息呛住了他,宁时亭在睡梦里猛烈地咳嗽起来,最后睁开了眼。

  醒来时,已经是浑身冷汗。

  宁时亭微微喘着气,抬眼看见房里人都有点担忧地看着他。

  自己内衫湿透,用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感受到疼痛之后,这才恍然回到了现实。

  宁时亭意识到自己又被魇住了,低笑一声揉了揉脸:“我没事,你们先下去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才想到要问自己怎么是在这里,随后隐约还有个印象,他睡过去前最后见到的是顾听霜。

  又问:“世子呢?”

  守园门的侍从说:“殿下大概半个时辰前出来,说您睡着了,让我们照顾好您。”

  宁时亭:“……”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颈侧,那里隐约还残留着一点疼痛的感觉。

  这少年,现在已经得寸进尺地随随便便把他打晕的地步了吗?

  顾听霜说话伤人,举止莫测。宁时亭知道这少年心好,做事都有自己的思量,并不是毫无理由的,所以从来不计较。

  这几天他守在顾听霜床前,一是忽略了府上事物,二是更没有时间陪听书。

  听书本来就对他把他送走一事心怀不满,这几天更是委屈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两个小孩,一个什么都不说,只是闷着委屈,另一个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冷言冷语,宁时亭有点头疼。

  下人来送安神的九色鹿乳和宁神茶来。

  宁时亭问:“听书呢?他现在在哪里?”

  “小少爷现在还是回房了,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说是收整东西要走了,不准我们插手,也不愿意出来。”葫芦说。

  宁时亭说:“随他吧。”

  他喝了点九色鹿乳,而后让人送了锦囊和纸笔,开始慢慢写信。

  上辈子听书十岁被他捡到,十二岁泼尽心头血,把他从无人能破的玄冰层中救了出来。

  他们相识相逢也不过短短两年。

  梦里,眼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出来的。

  在冬洲雪城里的时候,他跟着战友们一起修炼、巡逻,他们看尽他的少时趣事和少年心事,把他当小孩子。

  后来那些人死了,宁时亭变得日渐沉默,也日渐沉稳。他捡到了听书,也变得和那些曾经对他好的人一样,宠着这个孩子,发自内心地爱护他。

  他们都是无父无母,无骨肉至亲的人。再冷的年月里,永远有彼此可以依靠。

  鲛人泪有毒,他在冰层之下被活活封冻了三天,已经感受不到四肢百骸的存在,那滴眼泪成为唯一的热源。

  又迅速在脸颊上冻结,凝结成冰,扎得肌肤生疼。

  他看着听书倒在自己怀里,痛不能扼,连声音都带着血:“你才十二岁,听书,是我耽误了你。”

  听书只是死死地钻在他怀里,认认真真地抱着他,那是这孩子两年来第一次放开了找他撒娇:“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公子。你说我活了十二年,可是在听书心里,听书只活了两年,自公子捡走我之时开始,自今日结束。我觉得这样很好。”

  每多说一个字,血就多喷溅出来一点,染透他银白的长发。

  字字句句,肝肠寸断。

  他低头写:“冰蜉蝣一族,成长时必历骨痛,旧骨断裂,新骨长成,要及时剔除碎骨,否则骨肉变形,日后每走一步,如走刀锋。”

  “仙洲百里一家为名门望族,日后百里一脉将与晴王一脉冲突决裂,战火四起。三年内不要牵扯其中,就说自己骨痛,要找个偏僻地方静养。我已经替你物色好了人选,你的本家二伯,一位退隐的仙师。他不涉朝政,家门平安,你过去,只说是步苍穹的徒孙,师从焚字辈返魂香主。”

  上辈子,听书死后,百里鸿洲直接跟晴王翻了脸,两家就此势同水火。日后必定会战火四起,宁时亭只能竭尽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去替听书安排今后的路,将他送去家人身边。

  至少百里鸿洲应该很看重这个弟弟,否则当年也不会提刀来晴王府上,要他偿还听书一条命。

  他在信中藏了一点私心。

  听书总是吃醋,吃完顾听霜的醋后,又来吃他徒弟的醋。

  宁时亭写到这里,也有些无奈,还有点好笑,到底还是给他按了个“徒弟”的名字,指望这小孩看见后能开心。

  后边再写,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了。

  宁时亭看了几遍后,折好了放进锦囊中。

  下人说:“我们替公子您转交给百里小公子吧。”

  宁时亭说:“别打扰他了,让青鸟送过去吧。”

  青鸟翩然而至,叼起锦囊飞上了空中,往东边飞去。

  然而还没有飞到一半,灵山山顶巡守的金脊背狼就已经看见了这边的动静。它踏云扶风而来,以凡人不可想见的速度转瞬扑到了青鸟面前,将它活活咬了下来,坠向地面。

  他们是顾听霜的爪牙,一切有关晴王府的消息,它们都会替顾听霜留意、探听。

  这封信送到顾听霜手上的时候,他有点诧异:“那鲛人写给谁的?”

  小狼听完院外飞鸟的诉说,嗷嗷呜呜地告诉他,是宁时亭为某个将要离开的人写的。

  染了青鸟血的信纸有些揉皱了,破开一角。他眼尖,直接看见了“将与晴王一脉决裂”几个字,于是干脆撕碎了外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封信是宁时亭的风格,写得很收敛,仿佛要他说一句舍不得,说一个珍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然而字字句句,都在为听书规划后路。

  “他知道百里家会和我爹决裂么?”顾听霜皱起眉,“百里一氏时代名将,也早就被仙帝忌惮已久,怎么说都是他和我爹结盟的可能性大吧。”

  小狼不会说话,只是崇拜地仰头看他,尾巴甩来甩去。

  顾听霜思索了一会儿。

  他又想起今天下午在宁时亭记忆中看见的片段。

  听书这个小孩会死吗?

  还是说,他看见的只是宁时亭梦魇的一部分,并非真实存在的过往或者未来?

  他从不猜测人心,他只是直接探知。宁时亭这个人有种种不合理之处,他的情绪变化也表示着,他对梦魇中的一切都深信不疑。

  这个人要么是个彻底的疯子,要么身怀绝智,是唯一清醒的人。

  种种迹象,疑点重重。

  良久,他将信件丢回去:“装好了重新送过去。那鲛人以后往外寄的信,都先拿过来让我过目。”

  小狼过来叼走信件之前,他捏着纸张,突然又往回收了收。

  低头看了一眼。

  那样珍重的,那样小心谨慎的口吻。

  也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可悲。

  “送过去吧。”

  他松开了手。

  第二天,百里鸿洲派来的人如约而至。

  他们只接人,大军要明天才能到。据说是百里大将军急着要将亲弟弟接回去,所以提前派了斥候过来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