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 第129章

作者:我怀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穿越重生

  衣轻飏没有说的是,见到灵芝那一刻,除了对小姑娘的想念外,还有另一份无法言说的心安感落地。

  认了主的仙兽终生不能远离主人方圆十里距离——有它在的地方,方圆十里内必定有它主人的踪迹。

  而灵芝的主人,是大师兄。

  见到灵芝时,便意味着大师兄离他最远不过十里。区区十里的距离,于修仙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衣轻飏便自发四舍五入,等同于大师兄就在身边。

  “阿言的年纪和你刚上清都山那会儿正接近。”六师兄这么说,“唉,真怀念那时候的九九啊。”

  不过长大了总是这样,栾小六见过如衣九九当年那般年纪的师弟,没有一打,也有一堆了。莫不如说,六师兄这声叹息也是在缅怀那段无忧虑的过去——

  那时,离异数预言的期限还有一大截,正道没有这般紧迫。

  邪道也没有大动作,更不会像今天这般抱成一团,还搞出个不渡界。

  十七也还在山上。大家都悠哉度日,按部就班。

  衣轻飏对六师兄的感怀有同感,却不多。因为今日的紧迫局面,与他插手加快进度脱不了干系。

  罪魁祸首者,自然无悔。过去那一小段时光,只是大厦将倾前的安宁。衣轻飏自认贪得无厌,又怎会满足于自欺欺人的过去?

  ——

  “师父找你,九九!”

  叶聆风在后厨找到他们,一脸对他俩抛下兄弟来吃肉这种行径的唾弃。

  衣轻飏在灶台放着的帕子上抹了下手,有点怀疑自己听错:“谁找我?”

  “师父。”叶聆风一脸肯定,把步九八狗腿子般献上的糯米糕笑纳了。

  步九八则大逆不道地发出一句纳罕:“师父?他老人家居然还活着?这么久不出来我还以为他老人家已经仙、仙、仙……嘶……”

  叶聆风揪住他耳朵:“门规第三条,不许不敬师长。”

  衣轻飏一头雾水地离开后厨,也寻思笑尘子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去北峰见师父之前,他先回了一趟云台。

  院里那棵合人抱的大梨树依旧四季常开,落雪缤纷。临近正午,雾海散去些许,常年冷清的云台有了点俗世气。

  他没回自己房间,先去了对面。

  敲了敲大师兄房间的门框,衣轻飏探进头去:“大师兄?你不在我就当你应了?”

  嗯。他自说自话地点点头,推门进了大师兄屋里,也不多看,只从胸前的芥指里掏出一个木匣子出来。

  每去一个地方,他总爱带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美其名曰,特产。

  云倏的这处桌角,已堆满了衣轻飏前几回带的兔儿爷、木风车、草环、九连环和空竹等等杂玩意儿。乍看与这间空如雪洞的房子格格不入,细看便发现,房间主人将这些杂物整理得井井有条、干净利落,前年送的东西都还没沾上灰。

  “希望大师兄喜欢。”衣轻飏自言自语掀开匣子,清点其中的话本册数,确定是将自己出过的本子全囊括进了。

  他又纠结地抿了下唇。把本子全部倒出来,将有关情情爱爱这类「不正经」本子全拣出来,要收走。

  但想了想,又将其放回最底下。

  “我是正经人。”他如此说服自己。

  “大师兄也是正经人。”他补道。

  许是作贼心虚,放完东西便加快步子出去,走过床榻边,脚下却猛地遭东西绊了下——

  他及时用手撑住榻沿。

  “什么东西?”弯腰拣起来。

  书?

  等等……怎么这书名这么熟悉?

  衣轻飏看了眼不远处的木匣子,又看了眼手里的一摞书。随后他蹲下身,往床底下查看——

  好家伙,不看不知道,这是捅了话本窝了?

  谁来了都想不到,清都山第一正经人的床底下居然藏了这么多情情爱爱的话本。衣轻飏也脑子一片混乱,只冒出一个想法。

  大师兄莫非要开书铺?

  他粗略扫一眼,居然全是自己写的。再仔细一翻,不止是现在用得最多的这个署名,还有以前——他用其他署名写过的烂尾本子,床底下全都有。

  他抿唇喉结吞咽了下,心头一时涌起诸多复杂滋味。

  本不该动大师兄的东西,可却忍不住将这些书全搬了出来。每本书都包得严实,衣轻飏弯起唇——大师兄还真是以防万无一失,全都包了书皮。

  渐渐又想到,大师兄这么做,也许仅仅为了不让它们沾上灰?

  每本每篇没有一个卷脚,崭新得就像没翻过一样。但偶尔几页,却用细笔画了横线,断断续续的线,也没画实。

  画的句子,大多是一些故事里出现的时间、地点。还有一些,是话本主角的喜好,譬如爱吃什么爱喝什么爱玩什么……

  有些地方居然还有很细很小的字。

  衣轻飏仔细认了认——两个字「误言」,有时会缩略成一个字「误」。

  出现这些小字的地方,一般是写书人对主角极尽嘲讽、挖苦的句子。有些地方大师兄都懒得跟这个写书人计较了,直截了当画个小小的叉,表达他的不满。

  不知触到衣轻飏哪根笑点,他坐在地板上肩膀抖得厉害。

  抖着抖着,有本书里掉出一页信纸。

  ……熟悉的笔迹。

  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衣轻飏拣起。

  【唉,冤兄,总而言之,我也并不想逼他这般紧。有时我也觉得自己过分,他那模样总让人瞧着心疼……有如此一人,若冤兄是我,可愿满足于当下否?】

  【各事安适,顺颂时祺。衣轻飏。】

  衣轻飏彻底将脸埋进手掌。

  露出的耳朵尖,火燎了般红如烟霞。

  这、这……这些话写给陌生人就算了。

  ——可陌生人为什么会是大师兄本人?!

  此刻真恨不得钻进地底,或者回溯时间,把那时洋洋洒洒写信的自己一铁锹敲晕,埋进坑底。

  克服着羞耻心,将那封火炭般烫手的信夹回原处,慌张还回去。

  还回去后,那一肚子火忽然像浇了盆冷水,水汽升起,又随他心境沉下去,只余一片茫然。

  眼圈同耳朵尖一般通红,忽然不知自己该如何对等大师兄这份心。

  ——

  “来了。”笑尘子盘坐蒲团上,神叨叨示意对面的蒲团,“坐,徒儿。”

  “您找我来?”衣轻飏状态已恢复,在对面跪坐下不解地询问。刚才红过的眼圈眼下看不出任何异样。

  “无事,只是找你谈谈,咱们师徒俩许久未叙话了。”笑尘子道袍松散,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笑眯眯的眼睛和蔼地看着眼前最小的徒弟。

  “山上师兄弟众多,师父事务繁忙,徒儿省得。”

  衣轻飏客客气气,脱胎换骨一般,哪里还有当初被笑尘子送上山时那副毫不尊师重道的模样。

  笑尘子手臂向后闲撑地面,姿态散漫地睇着小徒弟。

  “这些年,你大师兄倒是把你教得很好。”

  衣轻飏唇边的笑不由真切几分:“大师兄教养之恩,弟子永不敢忘。”

  “不敢忘就好……”笑尘子絮叨了几句,“说起来,徒儿你早到了弱冠之龄,为师却没来得及为你取字。你大师兄与我说过多回,但前些日子又赶上天阶大会、玄天观祭典的……倒是忙忘了。”

  衣轻飏心不在焉:“取不取都无妨。”

  “取了字便算成人了,也算为师对你的一份期盼。”笑尘子笑道,“自从把你牵上山,为师没为你做过什么,本就甚感愧疚,这字我也着实想了很久。”

  衣轻飏上辈子有过字,自然知道笑尘子如今要取什么。

  “请师父赐字。”他尊师重道地伏下头。

  “想寄予的期盼太多,取得反而不好。”笑尘子笑眯眯道,“思来想去,还是从你名字由来的那句中取——舟遥遥以轻飏,便字舟遥,如何?”

  衣轻飏自然称是。

  但他有种预感,笑尘子找他来,不止是取字这么简单。

  “不渡界的事你可听说过?”果然,闲话了半天,笑尘子终于转入正题。

  衣轻飏在下首恭声以对:“弟子听过说。”

  笑尘子摇摇头:“你听说得还不全。六大派在祭典结束后便筹谋联合讨伐邪道,只是这帮邪道聚在一起,却还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恶事。六大派苦于师出无名,天下正道必不会全部响应。”

  “又赶上罗浮宫出了个什么通天秘境,眼下只怕都没心思搞什么联合了,讨伐这事还得等秘境关闭后再说。”

  说罢,笑尘子似叹非叹:“只是时间不等人啊。”

  衣轻飏道:“离预言所说百年期限,不是还早?”

  笑尘子摇头:“预言说的是百年之内——眼下不就是百年之内?”

  衣轻飏回望他:“看来,师父相信这预言?”

  笑尘子一时没有再说话,从来正经不了几回的人却陷入了久远的沉思,片刻后,忽然转开话头:“徒儿在十七的课上,学过什么叫天地大劫吗?”

  衣轻飏隐隐猜到他的意图,缓缓应对:“宇宙万物有生成也有毁灭,盛极则衰,败极则生。如此成坏一次,称为一劫。”

  笑尘子慨叹颔首:“是也。”

  他轻挥袖摆,两个蒲团正中的香炉上,一缕紫烟袅袅腾起,随笑尘子心意,紫烟散漫上空生出万般变化,幻化出天地、山川、草木及人间男女。

  最先只如初春草木萌发,人迹点点,天地看似荒芜,却始终有一缕蓬勃的生机。

  而后随紫烟衍化,生出愈来愈多的草木虫兽,人间也因此繁荣喧闹。

  烟雾缈缈中,衣轻飏所见的人间城镇景象,竟与他幼年在帝京时所见之景重合。

  他便长在那泼天的富贵里,也曾是那幅红尘画卷中的一笔微末墨点。夹在人烟中,辨不清今夕何夕,恍惚梦华一场。

  直至天地万物盛极。

  繁华大梦破碎,终落得一场空。

  紫烟中出现何等一副惨象。

  万户哀嚎,遗尸千里,飞鹰啄肉。山川黯淡,天地混沌,鸟兽同人一起曝尸荒野,互相枕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