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 第85章

作者:我怀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穿越重生

  随花轿移动,这些都与她渐渐远去了。衣卿岚盯着眼前通红的盖头,喜庆的红里藏着余生的未知与迷茫。

  阿窈,是她始终放不下的幼妹,是她想用余生幸福从老天爷手里挽回的幼妹。

  她对幼妹唯一的希冀,便是她能活下去,除此以外都无所谓。只求老天爷开恩,放过这可怜孩子……

  衣卿岚轻轻掀起轿帘,觑向热闹的大街,眉间蹙着散不开的忧云。

  蓦地见街边,一玄衣道人正朝花轿相反的方向溯流而上。

  那玄衣道人个儿很高,配着同样玄黑的剑,侧脸眉高目深,无俦若玉,天然慑人气度,叫人一眼便于众生中望见他一人。

  衣卿岚还未见过如此仙风道骨的人物,怔愣间,却见道人忽地偏下头,脚步一顿,朝她抬眸看来。

  她微微一震。

  道人淡薄眼睑下,不皂色眸底沉着幽长岁月,仿佛来自时光另一头的一望。

  衣卿岚心跳不受控地加速。

  她忙将头探出,望见那道士旁若无人地走近衣府,在大门口石狮子旁停住,朝她四个妹妹说了几句话,妹妹们眼神皆是一亮。

  “大姑娘,快把头伸回去,这成什么样子?”花轿旁的喜娘着急。

  上了花轿始终未带笑颜的衣卿岚,此刻在花娘眼前忽然欢天喜地,喜形于色。

  “我的阿窈,我的妹妹……定是有救了!”

  ——

  病体的衰痛令衣轻飏昏睡中也蹙紧眉。

  半睡半醒间,一只微凉的手掌轻放他额头,伸出两指轻揉,便使他眉心舒展。

  衣轻飏识海渐清明,嗅到那只袖中似有若无的熏陆香,微辛凌冽,提神醒脑,是他以前最反感的独属于道观的味道。

  那是神前供奉的清神之香,只有日日夜夜蒲团坐忘,才能一遍遍熏染上道袍袖口。

  这个时候的大师兄,手仍是凉的,揉向他指尖的手仍带薄茧,是长年累月练剑与抄经遗留下的。

  可只有衣轻飏知道,这双微凉的手掌在抠紧他肩胛骨时,有多么炙热滚烫。修长有力的手指,力道有多么深,以至于山洞那一夜荒唐以后,他后背的抓痕遗留了好多日才消掉。

  大师兄落在他身上的吻炙热却有限度,几乎不会落下什么痕迹,很珍惜,很小心,那几道抓痕反倒成了他也曾克制不住的动情表现。

  克制欲念,克制躁动,以达清净无为之境,几乎是大师兄毕生的修行。

  衣轻飏记起自己曾担心过,大师兄是否会因此在欢/爱后产生自厌之感。

  他很是避免与大师兄深入亲近。一方面是因为不想在关系不明确时越过界限,一方面也是出于这样的担心。

  在鹤鸣山这些日子,除了和好那天大师兄主动野了一把,后面几夜都真的是纯陪/睡觉。

  嗯,亲亲不算,亲得再深都不算。亲都不让亲的话,衣轻飏真怕自己在关系不明确的时候就干出什么畜牲事。

  在障里躺了这么久,大师兄的手落在他额头时,飘着的心才仿佛有了着落,落了地。

  他无意识蹭了蹭大师兄的掌心。

  玄衣道士敛下眸中翻涌的情绪,神色平静转过身,屋内众人满怀希冀地看向他。

  “道长,我六妹的病……”二姑娘小心地问,害怕他也给一个治不了的答案。

  道士斟酌词句:“六小姐这病,是近年来大悲大喜之缘故。”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姑姑忙点头:“道长您说得对,我们六姑娘这些年的确常是大悲大喜。”

  “这就是了。”道士平淡叙说,“她母胎里不足,平日切忌大悲大喜,有伤身体。”

  几个姑娘忙问:“那道长,我们阿窈还有救吗?”

  “有救。”玄衣道人笃定颔首。

  几个姑娘和姑姑皆喜出望外:“道长您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们姐妹一定去办好!只求您能救下我们阿窈!”

  道士略一忖度,写下一张药方让她们去拣。都是些极寻常的药材,看不出什么端倪,几个姑娘不由迟疑,但也只能选择相信。

  几个姑娘都走了,房内只剩下老妇人。玄衣道士没有多言,只是坐在床头,垂眸觑着阿窈沉睡的脸。

  姑姑开始纳闷,这道长为何一直沉默地坐那儿。

  院外暖阳溶溶,却不知为何阴云渐从天边卷起,遮掩天光。

  屋内顿时暗了下去,明明精神饱满的姑姑,不知怎的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地趴下。

  沉默的道人此刻抬袖,再度点向少女额头。

  “醒来吧,”他低声,“你命不该绝此。”

  遮掩天听,强行续命。

  衣轻飏倏地睁开眼,定定望向他的大师兄,这一世的大师兄。或者说,神君玄微。

  天界神仙并不能轻易下界,他们的修为境界是超出凡间限度的,因此不为凡间容纳。神仙想要下界,只有遣下元神,元神被视作他们本尊在凡间的投影。

  也因此,元神在凡间的一举一动,皆为无所不知的天道所监视。

  更遑论,玄微是想为异数续命。

  身上的酸疼与疲惫在以惊人的速度散去,玄衣道士似乎也很意外,他醒来得如此之快。

  衣轻飏怔愣地定定望他,这一刻的怔愣与前世阿窈的情感渐渐趋同。

  姑姑突然惊醒,竟见榻边六姑娘正睁大眼睛,盯着玄衣道长。

  道长起身,浑身冷漠,站离床榻。姑姑惊喜上前:“姑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上可还有哪不舒服的地方?”

  衣轻飏摇头,听见自己发出轻哑的女子声音,也是前世的阿窈在问:“姑姑,这位道长是……”

  姑姑对道士千恩万谢:“道长,您可真是神了,您只来这一会儿工夫,我们六姑娘就醒了!”

  衣卿窈懵懵懂懂,仰起苍白却难掩美艳的脸:“是道长救了我?”

  玄衣道人作揖:“是姑娘福泽深厚。”

  老妇人这时想起:“说起来,还未请教过道长您的名号,还请您告知,也好方便我们日后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不必。”道人淡淡摇头。

  姑姑看出他不愿告知,也不愿她们多作报答,再三问过只得作罢。

  道士又嘱托了几句拣的药要常喝,以后切忌大悲大喜之类的话,姑姑直点头,牢牢记下,道人便揖道:“既然六姑娘已醒,贫道便告辞了。”

  “道长,等等……”未及老妇人阻拦,他已径直转身而去。

  一直发愣的阿窈见他离去,不知怎么有了力气,从床榻上挣起。

  “道长——”

  原本不顾姑姑呼喊的玄衣道人,听见阿窈这句,脚步蓦地顿住。

  “道长既不肯告知名号,那能否请道长告知,贵观为何处?”

  刚刚病愈醒来,她的声音还有些哑淡,却竭力提高语调以让道士听清。

  静了良久,道人淡淡垂眸:“贫道师从……终南山紫虚观。”

  衣轻飏一怔。

  他心底飞速计算时间,几乎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紫虚观在六大派中资历最浅,开山到郑允珏那一代也才四百多年。第四世的衣轻飏,也正身处四百多年前。

  这样便要细算时间,阿窈如今十六,而紫虚观的创立还要在三年以后——玄微游历人间,点清鹤子为徒,在终南山为其讲授大道七日七夜,清鹤子才开始创立紫虚观。

  所以,这个说法本身就是错误的,现在压根就没有紫虚观。

  这是大师兄现编的一个地方?

  衣轻飏看着缓步离去的道人,背影冷淡,步履平静,他有点怀疑——这么平静的大师兄,居然刚刚脱口而出了一个胡诌的地名吗?

  玄微遣元神下界,不存在师从什么道观的说法,他本就并非凡间人。看来为了哄小姑娘高兴,随便诌了个道观名。

  衣轻飏品了品眼下阿窈心底那点小雀跃,她正在暗暗牢记这个观名,不自觉一点醋味便涌上他心头。

  大师兄为了哄小姑娘居然可以撒谎?大师兄平时怎么教诲他的,诚实呢?坦率呢?不打诳语呢?好呀,真的好呀。

  好呀好呀好呀。

  好大一个醋坛子被人踢翻了。

  ——

  衣轻飏横着眉,冷眼睇着这小姑娘。

  即便这小姑娘就是他自个儿。

  他看着小姑娘一天天病愈,开开心心给远嫁燕州的长姐去信,说自己自那日后已然康健。小姑娘身子虽仍虚弱,却比以前好了许多。

  受那位救命恩人嘱托,她渐渐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行事说话更加平和,很少再有事物引她心境起伏。这与现在动不动翻坛子、暗暗醋自己的衣轻飏形成鲜明对比。

  小姑娘偶尔还会藏几本才子佳人的话本,看来,将来写话本的手艺就是来自这时的熏陶。

  看多了,就看出套路来了,无论哪种开局,这类话本子的结局往往是才子考取功名,逆袭人生,衣锦还乡迎娶佳人。

  看魔怔了,小姑娘就自己做起梦来了。

  衣轻飏还记得自己那晚正睡意沉沉,忽然感觉有个奇怪的梦钻进自己脑海。

  梦里,这小姑娘不仅长高长大,考取功名,成为高骑白马的红衣状元郎衣锦还乡,还跑去了终南山,寻到那位救过她的玄衣道人。

  衣轻飏还记得自己看见火红嫁衣的大师兄时,那一口气险些呛死在喉咙里的感受,实在太过惊心动魄,印象深刻。

  他由衷生出实感,这小姑娘确实曾是自己。

  因为这梦,深得他心。

  梦嘛,想一想而已,想啥别人也管不着呀。

  一面唾弃自己呢,一面还盼着小姑娘多做点这种梦,但渐渐长大的阿窈这种梦却少了,她开始接触现实,自己是女子,并不能考取功名。况且找不找得到恩人,还是二话。

  这话本子的开局和发展都稀碎了。

  既无法科举,阿窈便学着画画。她画初春的芽,仲夏的荷,秋尽的枯枝,冬日的暖阳。也画她爱的人,五个姐姐和莫姑姑。

  也偷偷藏下,她画的玄衣道人赏雪图。纯粹的一黑一白,赏心悦目。

  衣轻飏觉得这画还可以再添句诗,一句他再熟悉不过的诗。想想,小白花兄应该和小姑娘最聊得来。

  光阴总非无忧无虑。几个姐姐大了,到了寻觅亲事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