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70章

作者:来自远方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穿越重生

  “况成王败寇,古已有之。”

  宗上前一步,目光锁定公子长,眸底浮现暗光。

  “落败就该承担后果,慨然赴死,方为林氏子豪迈。你身负胡血,公子珩仍许你以晋室血脉受刑,已是法外开恩,莫要不知足。”

  法外开恩?

  不知足?

  公子长怒睁双眼,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手指紧扣木栏,用力到指尖发白,指甲一片片翘起,流下殷红的血。

  “你胡说!”

  他大声咆哮,欲以癫狂掩饰恐惧。

  见他这副模样,宗摇了摇头,转身走向祭台,再不看他一眼。

  跟在宗身后的晋室成员手捧小鼎,经过栅栏时,落在公子长身上的目光颇为复杂,既有厌恶也有鄙夷,还有幸灾乐祸,唯独没有怜悯和惋惜。

  同被关押的氏族始终缄默。

  包括有狐氏父子在内,没人给予公子长半点关注。

  有狐丹在战斗中受伤,伤口恶化,已经奄奄一息。有狐显的状况不遑多让。他双腿骨折,右小腿粉碎,被族人抬着出城,正因高热昏迷不醒。

  有狐达情况稍好,却也是满身狼狈,不复见往日的卓尔不群,一表人才。

  父子三人关押在一起,有狐达靠在栅栏上,呆滞地望向天空。掌心探出缝隙,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

  看着雪花缓慢融化,过往的一幕幕浮现脑海,他忽然发出一阵狂笑。

  笑声喑哑变调,堪比嚎哭。

  甲士听得不耐烦,大步走上前,反持长矛捅向栅栏。矛杆末端狠狠撞上有狐达的胸口,近乎能听到骨裂声。

  “嚎什么嚎,闭嘴!”

  “明日受死,今夜省点力气。”

  有狐达胸口受创,发出剧烈咳嗽,当场咳出鲜血。

  见他无力再嚎啕,甲士满意地收回长矛,转身走回到祭台下,监督奴隶运送牺牲。

  城门处出现几点火光,不多时,一辆马车穿过夜色向刑场驶来。

  抵达近前,马奴勒住缰绳,做侍人打扮的马桂跳下车辕。

  四下里打量一番,他迈步走向公子长,见对方落魄的模样,不由得嘿嘿一笑,冰冷阴狠,令人不寒而栗。

  再看有狐氏父子,他更觉得满意。

  当年正夫人病逝,公子珩被送往上京,玉堂殿上下几经磨难,数人被活生生打死。

  动手的是丽夫人,但无有狐氏在背后撑腰,没有君上偏爱公子长,她岂敢肆意张狂。

  如今风水轮流转。

  丽夫人已死,马上就轮到公子长和有狐氏。

  思及此,马桂再次冷笑。

  他袖手走近栅栏,上下打量着公子长,令后者顿觉屈辱。

  “阉奴,当年就该毙你于刀下!”

  马桂权当是在听犬吠,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朝身后摆了摆手。

  立即有一名小奴走上前,怀里抱着一个粗陋的陶罐。罐口敞开,里面装着一些焚烧后的灰状物,还埋着不成形的碎骨。

  马桂举起陶罐,当着公子长的面倾斜罐身。

  粉渣淅淅沥沥洒落,垂挂在一条长线。碎末落在地面,很快积成一小堆,被坚硬的履底踏上,用力碾压。

  马桂盯着公子长,翘起一边嘴角,阴冷道:“公子命我传话给你,当日宫外,你胆敢对正夫人言出不敬,今将罪妇有狐氏挫骨扬灰,骨灰洒于荒野,任人兽踩踏。”

  一番话说完,陶罐倾倒一空。

  看着双眼赤红的公子长,马桂逼近栅栏,低声道:“当年正夫人中毒,君上脱不开干系,有狐氏就是君上的刀。如今罪妇先行一步,公子长,你马上就会踏上后尘。可惜公子仁慈,还许你一个体面。如你这般罪人,本不配氏族之刑,就该如胡奴一样拖在马后,任凭砂石磨砺,肉枯骨裂而死!”

  公子长眦目欲裂,隔着一道栅栏愤怒咒骂,却拿马桂无可奈何。

  “阉奴,你不得好死!”

  马桂却是笑了。

  他直起身后退半步,随手丢掉陶罐。

  一声脆响,陶罐砸在雪地上,当场四分五裂。

  “回城,向公子复命。”

  不理会公子长的咆哮,马桂施施然登上马车,命马奴调头。

  小奴利落地爬上车栏,稳稳坐在车上,一个个数着栅栏里的人,模样天真却透出残忍。

  “药奴,记着,敢对公子不利之人,注定要死无葬身之地,死后挫骨扬灰。”马桂的声音传来,阴测测,令人寒毛倒竖。

  小奴却咧开嘴角,清脆地应道:“桂翁放心,我一定牢牢记住。”

  “乖。”

  马桂笑了。

  不再是皮笑肉不笑,真切透出几分慈爱。

  马车行入城内,逆风穿过长街,停在晋侯宫前。

  马桂和小奴走下马车,后者跟着侍人离开,他则快步穿过宫道去往林华殿。

  在殿门前,马桂遇上脚步匆匆的马塘。

  “事办成了?”

  “成了。”

  兄弟俩语速飞快,声音压得极低。

  “昏君入郑,郑侯欲借机生事。”

  “郑侯野心勃勃,早对边境数城虎视眈眈。”

  “珍夫人传回消息,昏君本欲西行,继而北上。不料被郑拦截,如今困在郑国。”

  “西行,北上。”

  马桂陷入沉思,脑子里一念闪过。

  莫非要去戎地?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所想。

  若是晋侯去了戎地,势必要惹来麻烦。郑国中途拦截,反倒是阴差阳错办了一件好事。

  寝殿内,林珩挥退侍婢,仅留许放在殿内。

  待殿门关闭,他亲自移来两盏铜灯,照亮铺在案上的舆图,

  “郑、晋、犬戎。”

  图上线条分明,清楚标注晋国西北边境数座城池。

  其中丰、皋二城地处要冲,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数百年间几度易主,直至晋国兵势鼎盛,才将两地完整纳入版图。

  “天子分封,两城原为戎地。”舆图旁堆着数卷竹简,上载开国时分封的领土,明确不包括两地。

  “彼时殷民东迁,荒漠之戎徙入旧城。”

  丰、皋历史悠久,本为殷人建造。历经百年,城池不再适合居住,殷人集体东方迁进入镐地,戎人占据这片土地。

  “放翁,我在上京翻阅史书,见到过成王旨意,言未封之土无主,可夺。”

  “确实如此。”许放颔首道,“丰、皋曾为戎占,惠公开疆驱逐戎人,将二城纳入晋地。惠公薨后,郑国趁丧期抢夺城池,其战不义,国人皆愤慨。孝公继位后,发兵夺回两城,入郑百里,割当岁粟麦,掠羊马逾千,奴隶数百。”

  许放学识渊博,不亚于一本史书。提起晋郑两国的战事,可谓信手拈来。

  “此后近百年,两国频繁发兵,互有胜负。至烈公继位,伐邻国犬戎连战连捷,丰、皋再未易主。”

  晋烈公,林珩的大父,在位时武功盖世,氏族咸服。

  “烈公薨,今上登位,承余荫发兵,伐郑、蔡大胜,逐犬戎百里,边境数年安稳。”

  许放实事求是,虽不喜晋侯,却不讳言他早年的战功。

  追溯二十年,晋侯甚是有为,守成绰绰有余。没人能够想到,不过二十年时间,他的变化如此之大,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听着许放的讲述,林珩观览舆图,总觉得丰、皋两地的位置有些熟悉。

  他半垂眼帘,手指敲击桌面,脑海中的记忆如走马观花,突然定格在某一瞬间。

  敲击声戛然而止。

  他想起来了。

  石涅。

  梦境中,丰、皋两地有矿,以石涅为最。此物能燃,燃烧时温度极烈,用途甚广。

  “放翁,郑伯困父君,对我言出诋毁,分明是欺我年少,以为肃州动荡人心不齐,以为有机可趁。我不能任他轻视。”

  “公子,冬日不宜战。”许放皱眉道。

  “我知。”林珩颔首,目光落在图上,认真勾勒边境城池。越看越觉得地狭,理应再扩百里。

  “天子压下请封奏疏,事已传出上京。诸侯定然各有思量。郑伯率先发难,余者必接踵而至。当此时,退让隐忍皆不可取,当予以迎头痛击,方能惩前毖后,杀一儆百。”

  郑侯主动做出头的椽子,林珩便要以他试刀。

  “冬日不宜战,于晋如此,郑亦然。郑侯料定晋不发兵,故肆无忌惮。何妨反其道而行,舍弃战车,以骑兵深入,命就食当地。毁城拔邑,灭郑之胆,壮晋之威。”

  林珩挥开竹简,将舆图移向正中。

  火光映入他的瞳孔,火舌飞窜跳跃。

  他所谋不仅是边境城池,更是西北方的诸侯国。郑、蔡首当其冲。

  “肃州方定,若短期发兵,氏族会否不愿?”许放担忧道。

  “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