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 第123章

　　邓栎不像叶清弋，他大大方方地回头瞄那人，见那人身边围绕着其他人，像是其他人的中心，邓栎看了好久，愣是没想起什么，那人相貌泯然众人，身姿算挺拔，也怪，那人也一直盯着自家上司瞧，那目光最怪，似……似是有情。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叶大人欠他情债呢，邓栎搓搓胳膊，抖了一下，叶清弋斜他一眼：“你干什么？”偷窥得也太明显了！

　　“没什么啊。”邓栎回过头，低着头，没再说什么，总不能告诉叶清弋，他想去警告那人别乱来，叶大人跟君上感情好得很呢，你小子别想有的没的。

　　叶清弋此刻也在想戚栖桐一路跟来戴的假面，那个叫卓凝的面孔。

　　上辈子叶家遭戚家人暗算，叶瑾重伤难愈，他替父出征，吃了很多苦，粮草不够，援军迟迟未发，庸关被破，他退守武威城，当时，他身边站着的人，正是卓凝。

　　卓凝侠义心肠，倾力助他转移百姓，修护城渠，他说他是大盛人，守大盛疆土是他的责任，他说他崇敬叶小将军，会陪叶清弋奋战到最后一刻。

　　当时夜深，叶清弋坐在城楼上，整夜未合眼，眼前有些模糊，他看着卓凝温柔的笑，不知怎的，幻视了一个欺他伤他至深的恶人，随后扯出一个像哭的笑，他没说出口，其实他没当回事，卓凝的命也是命，何必追随他？

　　卓凝似乎是明白自己的誓言太重，叫人难堪了，便岔开了话，问他为何不进武威城看看？

　　这话才真正叫人难堪，叶清弋嫌天上群星太过璀璨，夜色再沉些，才好藏住他面上的苦。

　　武威城过去的主君的是长平君，武威城里有四时宫，有故人数不清的痕迹，叫叶清弋怎么敢进去？

　　阵前杀敌如麻的叶小将军此刻孩子气起来，笑说死也不进去，谁想一语成谶，上一世，他倒在了武威城前，到死都没有进过武威城。

　　听说人死前，脑中会闪过难忘的画面，真正经历的时候，叶清弋才知道传言有误，他最后记住的，是城破时，从城门中冲出来的身影。

　　卓凝似乎腿脚不好，冲过来的时候跌跌撞撞，差点要翻到地上。

　　叶清弋死前丢了身上重担，他不再想着家仇国恨，有了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别的，他觉得卓凝歪歪斜斜的身影很滑稽，他扯了扯嘴角，仿佛不觉得万箭穿心很痛。

　　戚栖桐是戚栖桐，卓凝是卓凝，但叶清弋就在卓凝不顾一切向他奔来的身影中，看到了戚栖桐的痕迹。

　　像……太像了，叶清弋怕了，移开了目光。

　　他眯着眼去看久违的艳阳天，武威城的秋天快结束了，漫长的冬日就要来了，尽管他没法再度过冬日，但他开始期盼着，武威城的春日早些来。

　　很快，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卓凝的呼喊声，卓凝饱含着巨大悲痛的呼喊声破空而来，让叶清弋记了两世。

　　“叶清弋——”

　　叶清弋从回忆中惊醒，突然勒住缰绳，紫霄嘶鸣一声，抬起前蹄，扬起一片尘土，吓住了报信的兵。

　　“有话快说。”

　　“……叶大人，情况有变！贼寇往东安县的方向去了，后方队伍不足百人，恐遭反扑。”

　　叶清弋一听，调转马头，大呵：“撤！”

　　他们正在追击的这伙贼寇人多势众，恶名昭昭，叶清弋打听出他们是从戚祚的封地来的，心中便有了猜测，即使他们最后出现的踪迹离东安县有点远，但他还是追来了。

　　如今知晓了他们声东击西的策略，叶清弋更加确定这伙人就是戚祚的人，他们是要上京支援戚祚。

　　叶清弋势必要拦他们，却没想到他们狗急跳墙，主动迎战，挑后方的队伍突围。

　　后方的队伍大多是勤兵，除此之外，还有戚栖桐和月隐的人——叶清弋不让他们跟上来。

　　“驾——”叶清弋不停地抽打马鞭，催着紫霄快些，再快些。

　　他明知道月隐的人个个身手不凡，戚栖桐不会有事，但还是心急如焚，路边横出的枝丫拦他，泥泞的道路来挡他，他都不肯回头，他已经把那些怨、好些恨都抛至脑后了。

　　叶清弋想起了晨时用来质问戚栖桐的问题，他有答案了，如果没被他发现，戚栖桐会一直一直瞒着他。

　　他现在已经有了新的问题，他想问，想问戚栖桐一直陪在他身边，是喜欢更多，还是愧疚更多。

　　他心焦，他失去理智，远远看见戚栖桐被欺至崖边的身影，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巨大的恐惧很快淹没了他。

　　“戚栖桐——”断崖的风像利刃，剐得叶清弋的颊面生疼，他心更疼。

　　叶清弋飞快勒紧缰绳，紫霄踏死一人，叶清弋跳下马，连腰间匕首都没用上，以手作刃，生生劈死了两个贼寇，更近了戚栖桐一步。

　　戚栖桐正被符黎护着步步后退，退至断崖边上，他没注意，一脚踩空，身子一歪便向外翻去，叶清弋赶不及了，伸出手只能扑空，还好符黎眼尖，及时拽住戚栖桐，一扯，把戚栖桐扯了回去。

　　符黎身手了得，想从缠斗中脱身简直是轻而易举，但分神去救戚栖桐露了破绽，被贼寇踹了出去。

　　叶清弋抬手便将仅剩的贼寇了结了，看见戚栖桐不要命地扑到悬崖边上去扯他的同伴，他能有什么劲？自己的身子都被带出去半截，带着哭腔喊：“叶清弋！”

　　还知道喊人，叶清弋很快过去，帮他把他的同伴拉上来，看他精疲力竭地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劫后余生地气。

　　都脱困了，叶清弋转身离开。

　　戚栖桐哪能轻易放过他？叫着他的名字，爬起来追上去，不管不顾地从叶清弋身后抱上去，“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像以前一样。”

　　他声音颤抖，听起来让人心生怜惜，但叶清弋才不会心软，掰开他的手，推开顶着卓凝脸皮的戚栖桐。

　　“走开。”

　　“我不走。”差点要死了，还怕什么？戚栖桐重新抱上去，迎着叶清弋的脸，紧紧地抱住他的腰，他不会再让叶清弋那么容易就推开他。

　　叶清弋扣住戚栖桐双肩，他不敢对戚栖桐用力，他力道能弄死人的，“卓庄主请自重。”

　　叶清弋抬起手，视线也放在了远处，一副不愿搭理戚栖桐的样子，戚栖桐心里生疼，但他也倔，踮起脚尖，捧住了叶清弋脸，让他看着自己。

　　目光触及叶清弋的眉间的纹路，戚栖桐后知后觉揭掉了脸上那张人皮面具，露出了真实的感伤和愧疚：“叶清弋，我向你保证，我从来没伤害过你和叶家，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可是……就算你不肯原谅我，也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戚栖桐从来没有如此低姿态，他知道叶清弋真的生气了，任凭他如何地祈求都不肯松口，便有些泄气，双手缓缓垂落，他知道没希望了，垂死挣扎般，他轻声唤着叶清弋的名字。

　　叶清弋默不作声地推开他，低头拍着衣服上那些被他压皱的地方，戚栖桐眼睛发酸，不愿看叶清弋试图跟他撇清关系的举动。

　　人皮面具就在脚边，皱巴巴的一团，如同他不值一提的心碎，戚栖桐攥紧了拳头。

　　叶清弋抬脚离开，临走前留下一句：“我不想听你解释，在这里。”

　　戚栖桐愣住，震惊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但很快反应过来，叶清弋愿意给他机会了！戚栖桐快要喜极而泣，追上去，扑到叶清弋背上。

　　他脸热，不习惯做这种举动。

　　前面都是人！叶清弋扯开他的手臂。

　　被推开好几次了，戚栖桐挫败感没那么强了，再次抱上去，但又很快松开，寸步不离地跟在叶清弋身后。

　　走过狭窄的山路时，他一直抓着叶清弋的手。

　　【作者有话说】

　　小叶心软软……晚安晚安！

第147章 变化

　　叶清弋带人冲在后方，没想到被匪贼偷袭了后方，但后方又不是老弱妇孺，月隐的人身手了得，后来加入的散兵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这样还被逼到了山崖边上，是因为匪贼的人数超乎了叶清弋的预料。

　　叶清弋带人往回撤，救人，也算及时，而且对方丝毫不恋战，见他带大批人马来了，立刻集结起来跑了。

　　叶清弋让人去追，觉得事情越发严峻。

　　对方极有策略，能短时间内集结那么多人马，攻得有章法，撤得干脆，绝不是平时草寇能有的水准，那叶清弋一定要阻拦他们了，决不能让他们顺利入京，跟戚祚回合。

　　“叶大人！”

　　叶清弋听到这声音，后背有些麻，他没回头，等着来人策马到他身侧，叶清弋才转头过去看戚栖桐。

　　人前不方便，戚栖桐唤他叶大人，刻意将声音压沉，但叫得干脆，不显熟络，不叫人听出端倪，猜出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亲密无间。

　　叶清弋微微转头，配合他的伪装，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保持着疏远和克制，但这份疏远并不是伪装出来的——他不喜欢卓凝的脸。

　　卓凝的脸平平无奇，要不是气质温和出众，就要泯然众人了，但这份温和说白了是极淡的眉和圆钝的鼻子带来的，隔着人皮，谁知道后面那张脸的情绪呢？

　　顶着戚栖桐的脸跑来跑去很不方便，用卓凝的脸再方便不过了，这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叶清弋实在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流露太多情绪，他微微低头，喉结滚动，说：“何事？”

　　对戚栖桐来说，此刻叶清弋的冷漠跟前几日没有分别，他也像前几日一样，小心翼翼地讨好：“我的人已经查到，今天碰到的匪寇大部分来自青州。”

　　青州是戚祚的封地，这些人要去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跟叶清弋的猜测差不多，叶清弋不意外，反倒介意戚栖桐的话，念：“你的人？”

　　月隐的人，月隐本就是戚栖桐的，差遣自己的人没什么不对，就跟叶清弋让封骤去查事一样，叶清弋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戚栖桐另一个身份，再来稀奇也太迟了。

　　可叶清弋的脸色已经眼见地冷了下来，唇色褪去血色，急赶一路冒的热汗还支在鬓边，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对劲，戚栖桐很快察觉自己又惹了他不快，但不知为何，一层人皮面具便将他跟叶清弋隔出好远，他连关心都没有立场。

　　邓栎在一旁盯着他，然后从胸口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叶清弋。

　　叶清弋顺着那方帕子看过去，看见是邓栎，目光便不动了，邓栎还以为他嫌弃，还说呢：“我夫人绣的，角落还有一双鸳鸯，平时我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叶大人，你、你用完要记得还我。”

　　“你夫人的心意，我怎么好用来擦汗？”叶清弋把他的手推回去。

　　“这有什么的？叶大人又不是外人。”邓栎笑嘻嘻的，“我夫人还成天念叨呢，要是您肯赏脸，叫我怎么也得请您去家里吃一顿饭的。”

　　邓栎嗯半天，又笑说：“我夫人还说，要是也能将君上也一起请来，那今后她在街坊邻里面前可有得说了！”

　　“他不去。”

　　邓栎啊了一声：“什么？”

　　叶清弋说没什么，让他收队，回东安县，邓栎见他开始收紧缰绳，忙问他去哪里，叶清弋没说具体，只说带紫霄去跑跑。

　　“哦。”邓栎不会多问，但边上这个杵了半天的，要问问，“您找叶大人还有事的话，可以先跟我说，我会替你告诉叶大人的。”

　　倒是有，还不少，只怕邓栎听不了，也传不了，戚栖桐摇摇头，转身离开。

　　最热的时候已经过了，叶清弋还记得三伏天是怎么过的，那天，他吃了很多冰镇甜水和瓜果来降暑气，夜里亲吻戚栖桐的时候，戚栖桐迷醉般，眼梢因笑而细长，问他，怎么有甜味。

　　是甜味么？叶清弋怎么觉着戚栖桐尝出了酒味，他低声笑着，搂着戚栖桐不放，非要将身上的热气渡给他，让他也汗流浃背，戚栖桐嘴上是骂着的，却也松垮地搂抱着他。

　　那晚夜风习习，月儿安静，蝉鸣也小，后来他们也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倚靠彼此，叶清弋到现在还记得戚栖桐靠在他胸口上的重量。

　　不沉，正好倚着心口，叶清弋觉得心中似乎鼓满夜晚的风，那风曾掠过满山的花，拂过山间清泉，直抵他心里时，便有了香甜气。

　　香甜气只不过是那晚叶清弋的感受，现在的叶清弋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了，他很想知道。

　　他一直催促紫霄，快去，去找满山的花，去找山里的清泉。

　　战乱频发，桃林早毁了，山花也零落，正逢人祸，清泉不清，里头的血水丝丝缕缕，没有香甜气，生蛆的死兽有一股腥臊味。

　　山里有野生瓜果，总有香的甜的，叶清弋摘了满兜，吃得狼吞吐咽，汁水飞溅，嘴里终于觉出甜味来，那些果简直甜到齁，可是他高兴不起来，低头愣愣地看着抓碎的桑葚，满眼赤红。

　　他像个笨拙的孩子，弄脏了嘴巴和身上的衣服，他看了看，发现了不远处一池山泉，抛下没吃完的野果，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过去。

　　在他走后，一道清瘦的影子盖住了地上的野果。

　　戚栖桐定定地盯着叶清弋离开的身影，眼睛浮出点碎光，那光沉甸甸，压着他的眼眶凹陷下去，也压着他的腰弯下去。

　　他捡起了叶清弋吃剩的果，双手捧着，虎口团成崎岖的圆，圈着一口牙痕，那牙痕真深，咬在身上定是极疼，不过要是能让叶清弋高兴，戚栖桐愿意。

　　他慢慢接近山泉，看着叶清弋赤裸的背影，呼出一口气，紧接着，他松开了自己的腰带。

　　衣衫轻薄，他的肩突出来，他静静站着，想着刚才咬的那一口野果，好酸，快到酸到他心里去了，叶清弋咬下好大一口，他嚼完了么？这么想着，戚栖桐的手抚上自己的肩，撇开左肩上的衣衫，露出了白净的肩头。

　　肩头处皮肉不厚，牙尖稍一用力就能咬破皮肤，能很快见血，要是不解气，再用力些便能咬住肩骨，嚼他的血肉，戚栖桐觉得自己很能忍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