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 第56章
作者:伏羲听
纹景惶恐不敢收:“君上予我大恩,我万死不辞。”他小小太监,命如草芥,如果不是长平君点名进宫都要他随伺,他早就被发配到不知道哪里做苦力了。
紫霄已经候着了,叶清弋没强求,想着戚栖桐对谁都好,就是对他冷言冷语的,好没趣,他要亲自问一问去!
可烟澜园里没人,侍卫不会说谎,两度希望落空,叶清弋第一个念头就是戚栖桐回凉州了。
真想回去,他叶清弋还能拦着不成?不想他跟去,好好说不成吗?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叶清弋疾驰回到叶府,想确认戚栖桐的物什还在不在,翻了才发现所有的东西都是他准备的,戚栖桐空手而来,随时可以离开。
叶清弋很想追出去,现在快马追去一定能赶上,可是他有什么理由让戚栖桐留下来?可笑的夫纲?
现在追去,只能得到一阵数落,戚栖桐对他从来不客气,从来。
叶清弋有了退缩之意,卸力坐在了步床上,手指压到了一个方盒,他下意识拿起来,打开看了一眼,只一眼,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着,下一刻,他冲出了厢房。
“墨阳!”
叶清弋喊着别人,装上了拐角的封骤。
“怎么了大清早就冒冒失失的?你媳妇丢了?”
叶清弋抓住封骤的手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快,长平君失踪了!”
封骤看着叶清弋的神情,身上开始起鸡皮疙瘩,他乐道:“得,成亲不到一天,跑了!”慢慢的,封骤的笑意越来越淡。
“不是吧?”
叶清弋十分肯定,戚栖桐没走,他走了一定会带上玉冠,那上面嵌着属于嘉阳公主的宝石,他不可能不带走。
而随后封骤便带回了新的消息,他门路广,很快打听到长平君的车马出了城,可到底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干脆报官吧,不然让墨阳兄弟去,他们人多,找起来更快。”封骤这么说道。
谁知叶清弋一点没听进去,他攥着玉冠,双眼游移:“并州知州……也许他知道……”
叶清弋的思路没错,在他想到梁守成的同一时刻,梁守成正从驿馆出发,只身一人出了上京城,叶清弋跟着他,找到了城郊的一处荫庇的别庄,隔着门,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戚栖桐的声音。
“我还以为梁尚书不会来。”
梁守成反手关门,迎上前去,行了大礼,伏在地上,道:“下官惭愧,不知何处得罪了君上,君上要羞辱本官就罢了,为何要与本官的妻小过不去?”
戚栖桐端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叠,冷冷俯视梁守成:“本君便是料准了你最是厚颜无耻,分明不在意妻小的死活,偏要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敢自己过来,怎么,盼着季亭会救你?”
戚栖桐冷笑,季亭派来保护梁守成的人,早就被池杉困住了,就算他传出信去,等待援兵,这点时间也够用了。
提到季亭,梁守成眼底闪过一丝怯意,但很快便说道:“君上有事相商,下官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季大人为何要救我?”
不愧是要出任户部楓一把手的人,怪不得季亭要亲自派人保护他,他是真有胆识,要不是戚栖桐在他手头上吃过亏,也要被他这幅大义凛然的样子骗了去。
“梁大人可还记得去年年初那场凉州灾疫?”
“自然是记得!下官在并州还送去不少药材。”
戚栖桐冷笑:“装什么?本君是问你可还记得那场灾疫因何而起。”
梁守成仍是伏在地上,但此时感到一把刀悬在了他的后颈上,“听说……是冬雪未化,有村民误食了受污染的水……”
戚栖桐一掌拍在桌子上,“可为何本君查到凉州灾疫是因你而起!”
对于一个不知悔改之人,戚栖桐没有多少耐心:“你要本君说出来?好啊,本君都记着,当初凉州落难,并州最先伸以援手,可本君万万没想到,那场瘟疫其实是人祸,源头就在并州。”
平静的叙述之下,藏着当初知道真相后的震惊,符黎传来的消息不会有错,写满了字的信笺与当初并州发来的慰问书信放在一块,杀人凶手送来的药草吃进了每一个凉州百姓的口中。
瘟疫的源头在并州,梁守成在发现病灶后,将那些出现症状的百姓驱赶到了凉州境内。
“最后一年,在并州的最后一年,瘟疫成了你升迁的绊脚石,你便要拿别人的命来当垫脚石!”
“不……不是这样啊……”
戚栖桐目睹过惨状的人,梁守成惶恐的模样只会让他觉得虚伪至极,“梁大人,万民伞,放在屋里的万民伞,你夜里见了不会做噩梦吗!”
梁守成浑身一震,:“并不是君上说的那样,君上请听我解释!”
戚栖桐不想再跟他掰扯,他能耗的时间不多,并且在来之前就想好了自己的目的,所以他堵回梁守成的话,“真正该听你解释的是那些死去的百姓。”
“不、不是——”
接连的质疑让梁守成一张短脸涨成紫色,他剧烈地摇着头,往前爬着抓住了戚栖桐的车轮:
“不是的,我并没有想要害凉州!出现瘟疫之后我立刻纠集神医研究疗方,可是瘟疫传得太快了,找不出方法,唯一办法就是坑埋,自古都是这样做的,可是他们也有亲人,谁能忍心自己的亲人活活被烧死呢?”
“就算我不下令烧死他们,其他百姓也容不下他们了,我在并州待了五年,难道我就愿意看着百姓自相残杀吗!”
“君上!”梁守成声泪俱下,他抓住了戚栖桐的衣角,痛哭道,“流放!只能流放啊——自生自灭好过相互残害,我必须为大多数人考虑啊。”
“如果我知道后来会害了凉州,我就是落得个刽子手的名号,我也会做主除掉他们啊!”
说得冠冕堂皇,时至今日还在胡诌,戚栖桐冷静不了,想把他踹开却又不能够,只能剧烈地拍打自己的大腿,呵斥:“你撒谎!”
“明明就是你不作为,生怕瘟疫之事泄露断你官路,不把病人隔开,导致百姓怨声载道,逼得他们自相残杀!你还怂恿百姓一起驱赶病患,并州深山密林如此之多,你偏要把他们往最荒凉的两州之界赶,你无耻!”
“不是——不是这样!”梁守成声音嘶哑地吼完,看着戚栖桐眼中的杀意,他明白辩解已经无用了,他开始不停磕头,
“对不起,我该死,凉州大难我没有一天不活在痛苦和恐惧之中,我愿意恕罪,我愿意恕罪啊!”
恕罪?戚栖桐想起在灾情结束后所做的记录,凉州死伤过万,多是老幼,他们可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戚栖桐极力掩饰哽咽:“好,恕罪,本君要你写明灾疫发生的经过,包括你是如何将百姓赶去凉州,全部写清楚,签字画押。”
梁守成愣住了,没人想落一个这么大的把柄在他人手上。
早料定他不会写,戚栖桐直勾勾地盯着他,声音凉薄:“有本事你就一辈子躲在并州,只要你敢踏进上京的地界,本君绝对不会放过你。”
戚栖桐不怕他不肯写,梁守成早就被权利腐蚀烂了,他是绝对不想亲眼看见到手的尚书之位飞了的,况且,他还有家人。
而梁守成想的是:“你要把证据呈上去?你要毁了我?”
戚栖桐想做的,是不让并州凉州百姓蒙在鼓里,减轻两地百姓的自责,哪怕一点,可戚栖桐不得不说:“不过是用来烧给携怨的亡灵,让他们安心往生……”
梁守成别无选择,灾疫的真相已经瞒不住了,他没有更好的出路。
他跪在地上,双眼红肿,突然抬头殷切地看着戚栖桐:“只要我写,你……你就肯放过我家人?”
他终于想起自己的家人了,看起来没有全丧了良心,戚栖桐冷冷地说:“你和你的家人,总有一个要为过去的事付出代价。”
“好,好,我写,”梁守成手足无措地摸着自己的衣襟和袖口,“可是我没有带纸笔……”
“等着。”
戚栖桐侧身去桌上够,随即一片阴影压下来,他连着轮椅被推翻,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地上,接着银光一闪,梁守成握着把刀扑来。
“想断老子的官路,老子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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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失控
梁守成兢兢业业一辈子才得了并州知州的官位,按照惯例,朝官外派五年,攒够了资历便能调入上京升迁,可旁人告诉他,有门路的人才能早早入京,没有门路,那就只能老死在外地。
他运气好,得季亭青眼,不出七年便能入京,可就是在最后一年发生了瘟疫,如果处理不好就要掉脑袋,如果处理得好……有谁能处理得好?
梁守成搔白了后脑勺的头发,不知捶胸顿足了多少次才狠下心下令驱逐病患,调令下来了,离开并州了,他心头的阴影才一点点褪去。
可万万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长平君。
梁守成想着,如果当初在灾情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被问责,那他也就认了,可偏偏是现在,现在任职文书已经下了,皇上见过了,官邸都挑好了,再拿他过去的错误来惩罚他,他死都不会认。
长平君还是要毁掉一切!这个念头让他不得不只身出城,避开了季亭派来的人。可在长平君告诉他,季大人的人被他的人拦住之后,梁守成先是有些怕,后来胆子便大了起来。
为了证实他的猜测,他假意痛哭求饶以接近长平君,在他抱住长平君的腿时,并没有任何人来阻止他,这说明长平君身边根本没有保护的人!
梁守成不傻,这认罪书一写,他一辈子都要处在恐慌之中,况且他根本不相信长平君只拿认罪书来烧。
这认罪书一旦流出去,他的仕途就毁了,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既然长平君不仁,就休怪他不义!
梁守成故意让长平君放松警惕,就等着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抽出腰间藏好的小刀便扑了过去。
长平君腿脚不便,杀他岂不是错错有余,他扑翻了长平君,同时捏着小刀往他胸口刺去,谁知扎破了衣衫,被一块硬块抵住,长平君毫发无损,反是他被震得手臂酸麻使不上劲。
下一刻他的刀便被长平君轻易挥开了,紧接着腹部一痛,梁守成目瞪口呆,他缓缓低头,看着长平君手握匕首,扎进了他的肚子。
“本君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戚栖桐躺在地上,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他。
他愿意给梁守成一次机会,同时也防备着,梁守成用小刀刺中的地方,正是戚栖桐全身最坚硬之处——藏着匕首的地方,贴着心脏。
为了自己的目的,梁守成打算一击毙命,戚栖桐对他很失望,看着他满脸涨红,双眼暴突的样子,戚栖桐眯起了眼睛。
“你家人无辜,本君会替你好生照料。”戚栖桐说完,将他从自己面前拂了下去。
扑通一声,很响,但坐起来的戚栖桐没有回头,他双手撑在地上,克制着急喘,但还是想往地上栽。
他是怕的,狗急跳墙,自己的破绽也多,一旦被制住就是死命一条,只能先护住最脆弱的心口。
他还怕回头看梁守成的惨状,没人能对一条丧在自己手上的人命无动于衷。
可惜留给他平复的时间不多,临时找的荒废小院寂静下来叫人心慌,再不回去就要被人发现,很快,他开始伸手去够旁边翻到的轮椅。
轮椅有些脏了,不过擦擦就好了,就是他自己蹭了一身的灰,衣服上也溅了鲜血,不好收拾,只能盼着叶清弋晚点回府,好让他有时间换身衣服。
他双腿没有知觉,但平日都能自理,可戚栖桐也常有双腿误事的感觉,就比如现在,就差几寸的距离,他就能够到前面的轮椅了。
戚栖桐叹了口气,更用力地绷紧自己的手指,就差一点……可不知怎么,他发现他的指尖离轮子越来越远!
身后沙沙的动静让戚栖桐汗毛倒立,他看着地面上自己拖出的痕迹,有一瞬间的呆滞。
“咳咳!君上……你太大意了!”
“梁守成!”没死?
戚栖桐说话时同时翻身,眼底一黑便被跳过来的梁守成掐住了脖子。
他率先看见了梁守成腹部的血口,接着便是梁守成发狂的面容——他的嘴占据了半张脸,他的眼睛似乎要滚出眼眶,眼珠子都要变成杀人的刀。
“啊——”
戚栖桐短促地叫了声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了,他被紧紧地抠住了咽喉,窒息感很快淹没了他,眼中看到的所有都蒙上了一层青灰色的阴影。
他的世界已经天旋地转,地上的匕首扭曲起来,梁守成的声音也像蒙了层什么。
“君上……我不想杀你,我不想杀你!都是你逼我的啊!”
哭是软弱,发狠便会狰狞,梁守成的脸扭曲成怪物,眼眶深深地凹着,盛不住他的泪,牙根紧紧咬着没松过,他没想过要放过戚栖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