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昨天 第14章

作者:吴沉水 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袁牧之等我吐得差不多,才过来递给我一包纸巾说:“给,擦擦。”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嘴,无声地脱下身上染血的衬衫,示意袁牧之蹲下来,袁牧之听话地蹲下,我用那件衬衫绑紧了他的肩膀中枪的地方,因为手在发抖,打结打得很辛苦,不过总算阻止进一步的失血。

袁牧之默默地任我做这些,然后就这蹲的姿势,用力将我拉进怀里。

“别动,我抱抱,”他温和地拍我的后背说,“没事了啊,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我发现身体在神经质地抽动,完全超乎我的控制之外,我越是想控制,就越是失控,我明明不害怕,没有所谓的良心负担,我也不觉得那些人是人就不该被杀,今天的事就是一场动物间的争斗,你死我活,没有第二个选择。

但我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我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我想,我杀了人了。

我不仅想,我也说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用陌生的语调说:“我杀了人了。”

“没事了,没事了。”袁牧之捂住我的眼睛。

“有点走不了路。”

“我背你。来。”他将我弄到背后,闷哼一声托起我的臀部,慢慢地走出这座仓库。

我沉默着,看着脚下的地在他一下一下的步伐中颠簸着,然后我轻声说:“总有一天我也会死的。”

袁牧之听见了,拍拍我的屁股,往上托了托,说:“睡吧,乖,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不问我为什么有奇怪的武器吗?”

“我从没见过你有什么奇怪的武器,”他用无比真诚的声音说,“那些人都是我开枪杀的,跟你无关。”

第21章

二十

我后来就在袁牧之背上闭上眼睡了,这是心理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我深知无论我如何训练自己剥离人的基本情绪,我的内心仍然深深抗拒人体肢体分离躯干,鲜血四溢的场面。

一见到,我就会有生理性的厌恶。

仿佛粘稠的血液是这世间最肮脏的液体,溅射到我身上,令我从里到外,都生产去一种强烈的被污染的感觉。

为了我好,从最理性的角度出发,我尝试给自己催眠,我想要忘记这件事,忘记它,忘记我曾经用查理制作的光匕首将一个人的颈动脉割断,又将另一个人的手臂从他身上砍下。

睡眠如约而至,我昏昏沉沉地靠在袁牧之的背部闭上眼。他的背宽度几乎是我的两倍,除了肌肉构造有点硬,贴上去不如枕头舒服外,其他都能接受。

尤其他身上有源源不断的温热,那是人体的正常温度我知道,但在睡梦中,我将之当成一个自动发热的暖炉,查理的实验室有一个那样的装置,我体温偏低,一到冬季就必须靠近它,以防手脚冻僵。

我做了有关流血丧命的梦。梦中我置身四五片巨大的玻璃错落交叠而成的大房间里,每块玻璃,都已尖锐的叙述重放一个女人的死去。

有火,火光熊熊,还有儿童尖利刺破耳膜的哭声,那个儿童并没有出现在场景中,但他的哭声无处不在,就如不断挖掘心脏的一个铁铲,一下一下,猛烈地痛击,令我感到真实的疼痛,痛不可当,我在这样无可逃避的锐痛中,目睹一个女人被一柄长刀刺穿,她年轻的脸庞蒙上尘土,她伸出手臂,眼睛瞪大,瞳孔收缩,死死盯着前方,手指染血,却仍然朝前弯曲着探出去。

像是要抓住什么拼命也必须要抓住的东西。

那个痛哭的孩子哭到我头疼欲裂,我想将他揪出来狠狠摔到地上,怎么样都行,堵住他的嘴,让他别再哭就可以。

女人慢慢在我眼前死去,无论我怎么躲,怎么转身,这间房间里的每块玻璃都反射着这个女人的死状。

她不甘心,死了还眼珠子微突,这令她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诡异。我注意到她的嘴,她嘴型半张,那原本该是唇形漂亮的一张嘴,但现在它就如枯萎的鲜花一样掉到地上沾满尘土。

不知为何,我居然知道她在喊什么,那一声没喊出声的,被半路扼杀的呐喊,我居然知道它的内容是什么。

“宝宝……”

犹如有人哐当一声用力击碎了镜像之屋,这个世界顷刻间崩塌离析,我心里骇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这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去。

催眠失败,我拒绝自己的催眠,我什么都没忘记,包括我在那座仓库中杀的人,包括我做的光怪陆离的梦。

我就像被抽水机强行抽完浑身的精力一般,呼吸了半天,才觉得回笼了点力气,用手支撑自己慢慢坐起来,这时我发现手臂在微微颤抖。

我这才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布置成白色的房间里,顶上挂着透明的滴剂,顺着导管连接到我身体里,除此之外我身上还连着其他的线,接着边上一个仪器,上面的屏幕显示着心跳和血压等数据。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将我与这些导管连起来?他们在做什么?实验吗?

我莫名奇妙地有点慌,扯住手上的管子用力一拉,管子连同里头的针头被插拔出来,血一下冒了出来。不知道这个过程碰到什么东西,忽然响起了警报。

“干什么你?快来人,这里病人自己将针头拔出来了。”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中年女性急急忙忙跑进来,跟在她后面的还有同样穿着白袍的男人,最后那个是张家涵。他们一窝蜂涌到我跟前,不由分说将我按倒在床,我怒气上涌,这些人想对我做什么?我微眯了眼睛,挣扎着要摆脱他们,不料却被张家涵从后面一下抱住,他焦急地在我耳朵边说:“乖啊,没事的,没事的小冰,这是医院,他们是医生和护士,给你治病的,你昏迷两天了,可把我吓坏了,乖,别动啊,医生,麻烦你快点,我弟弟不喜欢别人碰他。”

“不喜欢别人碰就别来住院治疗,真是,你弟弟没精神病史有吧?还是有被害妄想症?”那个穿白袍的年轻男人讥笑说,“那你可得去挂精神科的门诊。”

“怎么说话呢?”张家涵忍不住带了怒气反问,“有你这么侮辱人的吗?”

“你还怎么说话呢?会不会礼貌啊,我还……”那个男医生一句话没说完,我冷冷地打断他:“你太吵了。”

“什么?”

“出去。”我轻声下了指令。

男医生目光呆滞,点了点头,转身走出病房。

“哎,怎么走了?这病人不管了?”那名护士嚷嚷了两句,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对我们说:“那什么,你们家属也管管这孩子,这能随便拔吗?万一有点什么事怎么办?弄坏了仪器你们也赔不起啊。”

张家涵点头道歉说:“对不起啊,我一定好好说他。小冰平时很乖的,他可能是心里害怕又说不出来,您多担待点。”

护士叹了口气,用安抚的口吻对我说:“好了好了,别怕啊,下回别乱碰东西了。放心,我们不会害你的,而且吊针也不疼,再挂两瓶水你身体就好了,回头照样活蹦乱跳的,来,把手给我。”

这个女人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似乎在哪听过,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我定定地看着她,不再挣扎,她笑了起来,揉了揉我的手,熟练地换了导管和针头,重新将它们跟我的身体联到一块,然后说:“我说不痛的吧?是不是?都大小伙子了,这点疼怕什么,对吧?”

张家涵也笑了,把我轻轻放回枕头上,问:“睡了这么久,要不要坐起来?”

我点点头。

他将一个枕头塞到我身后,我靠着,看着那名护士查看了仪器,登记了数据,正要出去,我叫住她:“等等。”

“怎么啦?”

“再说两句话我听听。”我说,“随便什么都行。”

那护士愣住,张家涵也愣住,但张家涵飞快地说:“小冰的意思是说你声音好听,他爱听,您别管他,忙您的去吧。”

“哦,这样啊,”那护士笑开了,说,“我这会还算忙,要不等会我有空了再来跟他说说话。”

我皱眉,再一次确定这个女人的声音中带着我无法忽略的熟悉感,但我却能确定,我从未见过她,更加不可能跟她说过话。

“你叫什么?”我问,“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冰,不可以这么没礼貌。”张家涵尴尬地打断我。

“哈哈,你这弟弟可真有意思,”护士掩嘴笑眯了眼,“小弟弟,问女士的名字不能这么直接哦,你要说,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或是,请问小姐芳名,要这样说才对嘛。”

“芳名?难道名字会有味道?”我皱眉说,“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小冰!”张家涵不由分说打断我,对护士说,“您别理他,这孩子睡多了可能有点糊涂,您忙您的,有事我再麻烦您。”

“哎,好的,”护士笑呵呵地转身要走,忽然回头对我说,“我姓刘,叫刘慧卿,记住了?”

我浑身一震,直直从床上坐起,盯着她问:“再说一遍。”

“什么?”

“你的名字。”

“刘慧卿啊,”她笑呵呵地说,“怎么,你也认识叫刘慧卿的?没办法哦,我这个名字太大众化了,重名机率很高啊。”

我深吸一口气,问:“我在哪?”

“咦?”护士惊奇地看向张家涵,“你不知道自己在哪吗?”

“哦,他不知道的,他昏迷着怎么也叫不醒,我怕了才把他送来,”张家涵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我们在医院啊小冰。”

“名字,”我硬邦邦地问,“医院名字。”

“这不写着吗?”护士指着门边的开关上一行红色小字,“哪,东风妇婴医院。”

第22章

我跟在那个女人身后,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长时间地观察她。

东风妇婴医院是家私人小医院,为了效益考虑,他们不得不与名称相悖,除接待一般门诊外,也会进行低难度的外科手术。据张家涵说,这家医院价格合理,在附近挺有口碑,因此我睡不醒时他几乎没有考虑就将我送来这里。

我看着这个刘慧卿工作,她给病人量体温、注射、接导管、做各种各样琐碎的事,她的工作有时候还包括清理病人的排泄物,换床单,跟病人家属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细节争吵,她声音很亮,语调通常高昂,不是很能控制自己情绪,脸上最常见的表情是皱眉发怒,脸色涨红的时候总是会伴随一连串不用停歇的快速中文,夹杂我不熟悉的方言和拐弯抹角的形容词。我问过张家涵,刘慧卿话里的某些词汇是什么意思,张家涵脸色变得很古怪,支支吾吾地说:“小孩子不要问这些。”随后,他又郑重其事地告诫我:“那不是什么好话,你可千万别学。”我想张家涵的理解力可能不如我,而我不用弄清具体词汇的指向便能推测,刘慧卿大概是在骂人,而被她骂的对象有病人,有病人家属,有一同工作的护士,甚至包括之前我见过的年轻男医生。

周围看来没有按照她的规则运作着,而她对于规则的要求又严格到必须如此的地步,所以她总是处在一种冲突中,不满和愤懑经常充斥她的内心,她显然缺乏应对的心理素质,当然也没有相应的,具有理性的方式。

她的工作时限长,强度大,但薪酬却并不高,我察觉到她在护士袍下穿的衣服很廉价,脸上经常有疲惫不堪的痕迹。她跟张家涵一样,会自己带饭菜来医院,每天中午我都看见她捧着一个红色塑料饭盒忙里偷闲地扒两口,又匆匆忙忙被叫到其他地方去做这做那,饭盒里的吃食通常都是一荤一素,非常简单,颜色做功都很粗糙,一瞥之下几乎可以断定,绝对比不上张家涵给我做的那些。

刘慧卿对所有的成年人,尤其是成年男性都不算耐烦,但对未成年人却很有耐心。对着十岁以下的孩童,她的声音会主动降低八度,用与前一刻动辄发火的形象截然不同的柔和音调对那些孩子说话,遇到不合作的,她会捏造一些荒诞的威胁来吓唬他们,比如再扭屁股就给你的小屁屁来上一针痛的,比如再哭就呆会给你开最苦的药之类,但与此同时,她的抽屉里经常备有水果软糖,那东西她给过我几颗,味道不怎么样,但无疑却深受孩子们喜欢。

我常常违背她的命令自己扶着点滴杆下床来,靠在门口那看着这个女人忙碌工作。我不放过她身上的任何细节,从爬上皱纹的额头眼角到她略微下垂的胸部,从她粗壮的腰身到她看起来强健有力的胳膊,我一直在猜想着这个女人可能具有的个人生活,她生长在什么环境里,她除了工作过一种什么生活?她结婚了吗?我没看到有结婚戒指。她有孩子吗?

她跟我,有关系吗?

我明明可以很快用检测DNA的仪器判断出她是不是我要找的刘慧卿,那仪器就放在我背包里,查理亲自为我做的又一件科学史上的精品,它体积很小,准确度也高,只需拿到测试对象的毛发、唾沫或血液样本即可。但这个计划被我一再延迟,生平第一次,确切的答案对我来说不是那么重要,而观察这个人,仅仅只是观察,我就能感受到心脏处慢慢充盈的,又痛又酸的感觉。

我没觉得需要掩饰我的观察,我想看这个女人就看了,这对我来说不存在任何障碍。但我的举止显然引起了不少人注意,路过的病人和医护人员对我纷纷注目,投以古怪的眼神。这些眼神的意思如何对我不具备意义,我一概不加理会。事实上,我等着她忙里偷闲转头发现我,然后佯装生气大喝一声:“207床,谁准你下来了?立即给我回去!”

于是我转身慢腾腾挪回病床上,等她过来骂骂咧咧给我用力拍打被子或是给我灌下味道古怪的药水。然后她一阵风出去,我又慢腾腾下床,挪到门口,继续观察她。

“你小子一天到晚看着我干嘛啊?”她终于忍无可忍,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那边大堆事等着做呢,你别添乱行不行?啊?没见过你这么不听话的,都多大了你,还跟个小孩似的,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非不听才高兴啊?在这住着高兴是不是?行,我明天就给你打针,给你派苦药,看你怕不怕!”

我好意提醒她:“我不可能怕那些东西,而且你也不会真的实施。”

“臭小子,你以为我不敢是吧?”她怒气冲冲地问。

“你不会那么做。”我说,“我观察了你好几天,这些话你从来只是说说而已。既然说了不做,那为什么还要说呢?”

她一下愣住,微微涨红:“行,我不说废话,我就问你一句,你老偷看我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偷看,”我纠正她,“我从没有遮掩过我在看你的行为。”

“我不准你看!明白了吗?跟鬼似的盯得我背后发毛,都影响我的工作了你知道吗?”她瞪着我,舔舔嘴唇说,“原冰,你是个大孩子了,该懂点事,我不管你在打什么念头,反正别这么任性,这么盯着人看很不礼貌的。”

“我为什么要有礼貌?”我皱眉,“而且任性这种情绪从未在我身上出现过,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看你。”

“你,你这小孩家里有没有大人教啊?不行了,再跟你说话我非气死不可,那什么,你哥呢?我不跟你说,我跟他说去。”

“你在生气?”我好奇地盯着她,“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被人像看猴戏一样看着,懂了吧?”

我正要说话,继续请教什么是猴戏,这是门外传来一声闷笑,我们俩转过头,发现魁梧的袁大头带着一个年轻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他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但脸上笑眯眯的,像看到什么有趣场景一样。刘慧卿一看到他立即转移了怒火,骂:“笑什么笑?你谁啊?家属的话已经过了探视时间,明天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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