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昨天 第8章

作者:吴沉水 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我的四肢骨骼发育比同龄人晚,且瘦削修长,无法形成块状肌肉,力度什么的更是无法可想,那是因为我在成长期缺乏足够的营养和运动所致。在那么漫长的年月里,光是保持它们灵活自如就已经很不容易。

今天的事看起来,我的骨骼想必也不结实,当然不排除洪爷是个擒拿搏斗的行家,对如何掰断人的手脚有专业认知。

事到如今,我只能在剧烈的疼痛中不无遗憾地想,如果袁牧之晚点来,或者干脆不来就好了,那样我就有足够时间催眠洪爷。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重组这个人的记忆,他不是压抑着内心欲望不肯表露么?那个欲望肯定违背了他神志清醒时的价值观,如果有机会,我非把他的潜欲望具体化,指示他将之视为人生目标,看他会不会在价值观和欲望的极度分裂中发疯。

那样想必会很有趣。

“袁少,既然你通情达理,那我也好说话,这小子我就勉为其难,替他家大人教育教育,这个教育场面你如果有兴趣,不妨留下来一块看看,放心,洪都这么些年,别的没有,调教这些不听话小野猫的招数还是挺多,想当年阿Ben也受益匪浅,不然怎么可能爬到头牌的位置……”

袁牧之眉毛微微一跳,这是他怒气勃发的征兆。我微微眯眼,立即闷哼一声,咬着下唇,表示被洪爷弄得很疼。这个做法果然令他眼中积攒的怒气又深了些,虽然不知道他生气什么,但我能确定,他不愿意留我在这。于是我抖着声说:“不要……”

“不要?”洪爷愉快地笑了笑,抬起我的下巴说,“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小宝贝,瞧着小脸白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你只会这些吗?”

他微微一愣,我柔声说:“你只会这么对我吗?你从来没对我好过,现在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你不知道我也会疼吗?你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你不是说不离开我吗?原来你所说的不离开,就是留我在这折磨我吗?”

“不……”他眼中有些迷茫,下意识摇头说,“不是……”

“你弄断我的手,还说要当着别人的面折磨我,”我用陈述一件事的口气缓缓地说,“你说还有很多花样,就像我只是舞台上供人娱乐的小丑,你怎么折磨都无所谓。可是我也是个人,你忘了我也是个人吗?你渴望的东西我也渴望,你想拥有的感情我也想拥有,你害怕的变化我也害怕,你怎么能只把我当成一个低贱的玩具,一个供人玩乐的物品……”

洪爷眼神迷茫,渐渐涌上一阵痛苦和懊悔,我贴近他的耳朵说:“你明明舍不得我,为什么要让我离开,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忘掉我,你忘不掉我的,我就在你的心里,我长在你的血肉之内,你无论怎么样也抹煞不了我的存在,我对你如此重要,重要到你废寝忘食的地步,你根本抵抗不了对我的思念,是不是?你一直想着我,是不是?”

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张着嘴,似乎想反抗,但却又情不自禁想沉溺,我朝一旁有些呆愣的袁牧之使了个眼神,他猛然领会,趁着洪爷出神的瞬间,一个飞扑过来,一肘一击,将洪爷打翻在地,顺手将我搂进怀中,另一只手已经掏出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洪爷的太阳穴。

这个过程千钧一发,但袁牧之难得与我心意相通。我满意地冲他点点头,略微挣了挣,想脱离他重死人的粗胳膊。可我刚一动,他就收紧胳膊,沉声说:“别动。”

我皱眉,他继续说:“别跟我说话,事情还没过呢,回去再找你算账,现在闭嘴乖乖听我的。”

他拿着枪煞气十足,好吧,拿枪的人比较有话语权。我于是决定暂时不得罪他,他用力拿枪管抵住洪爷的头说:“洪爷,对不住了,咱们这笔账还是要重新算算。”

洪爷脸色发白,似乎还没从我刚刚的催眠中清醒,一直在微微发抖,我伸出手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他回过神来,目光凶狠地盯着我,全然不顾指着他的头的手枪,咬牙问我:“臭小子,你他妈的,你他妈的使了什么妖法……”

我淡淡地问:“你看到他了?”

他剧烈地喘息。

“你想起了很多事对不对?很多你命令自己忘记的,似乎也已经忘记了的事情,”我说,“人的记忆构成很奇妙,有些东西你越是压抑,它越会反弹,你慢慢会发现,自我意志并不是那么管用,往事会一点一滴吞噬你,逼着你正视它们的存在……”

“我他妈杀了你……”他低吼一声,就要扑上来。

“别动!”袁牧之的枪管指着他,微笑说,“洪爷,我要是你,我该考虑一下这把枪不是玩具枪。”

“哦?难不成你敢在洪都打爆我的头?”洪爷冷笑说,“你只要这么做,能不能出去还是个问题。”

“如果你指的是律哥他们,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撂倒了,”袁牧之笑呵呵地说,“律哥身手不错,可惜正搂着个娘们亲热,脱了裤子不是我的对手。放心,我没杀他们,毕竟我也欣赏忠心耿耿的弟兄。”

洪爷冷笑说:“你一晚上得罪青龙帮和我,我倒想看看,明天道上还有没有袁少这号人物。”

“不敢,所以我想跟您谈笔生意。”

“我不缺钱,不缺人,我没兴趣在被人拿枪指着脑袋的情况下谈生意。”

“你有的,”袁牧之笑着说,“我跟您谈的,是青龙帮。”

洪爷眼睛一亮,问:“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袁牧之笑着说,“我就不信,这块肥猪肉挡着洪爷这么些年,咬不着吃不到,您心里就不惦记着。还是说洪爷开娱乐场开出境界,觉得这花花世界也就不过如此,那当袁某人多话。”

洪爷笑了笑,说:“有点意思,不过我有个条件,”他冲我扬了扬下巴,“把这小子给我。”

“对不住,这孩子是我弟弟,您该知道我这人别的脾气没有,就是爱护短,家里也不是穷得揭不开锅,没有把自己弟弟抵债弄到洪都的道理。”

洪爷咬牙盯着我说:“不把这小子留下,一切免谈!”

“难道您想逼我动您?”袁大头咔嚓一声,将手枪保险打开。

我正被袁牧之搂得很不耐烦,他身上的味道不好,夹杂着汗味和血腥味,而且我手腕很疼,有点站不住,很希望能离开这找个医生或者医院将该处理的处理了。听到这,我插了句嘴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洪爷明显一顿,我接着说:“你没说。”

他狠声说:“你他妈知道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具体细节一概不知。”我淡淡地说,“不过如果你留下我,不用五分钟,我一定会什么都知道。”

他眼中有惧色一闪而过,片刻之后脸色狰狞,看着袁牧之说:“这个祸害你确定要留着?”

袁牧之顿了顿,沉声说:“我说了我护短。”

我的手已经疼到麻木,必须马上处理,我想了想,还是对洪爷说:“抵制欲望是没用的,不如直接处理它。”

“处理?”他咬牙骂,“你他妈懂个屁……”

“我是不太明白,”我承认。

“行了,别再说了!”袁牧之制住我,扬了扬手枪说,“洪爷,咱们的事您到底要不要给拿个准主意?”

洪爷阴沉着脸,转过头,过来一会用冷静的口吻说:“明日我们再详谈。另外,别让这小子落单,否则我一定抓了弄瞎他的眼睛,把他卖到东南亚的妓寨里头去!”

袁牧之笑了,收起枪,真心诚意地说:“谢谢您。”

他搂着我往外走,忽然听见洪爷在我们身后说:“等等。”

我们一起转身,却听见洪爷微微仰着头,不知看哪里,半响才幽幽地问:“你说处理,第一步怎么做?”

袁牧之皱眉,我说:“很简单,认识它。”

“就像认识一个陌生人那样?”

“是,就像从未听说过那样,不带任何既定认识和判断,重新认识它。”

他呆呆地想了想,随后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吁出一口气说:“快滚吧,趁着我还没后悔。”

袁牧之立即推着我往外走,走廊灯光闪烁不定,音乐和寻欢作乐声已久喧闹,我忽然脚下一软,他一把拽住我胳膊问:“怎么啦?”

“好像,”我微微喘气,“有点犯病……”

“他妈的,”他低骂了一句,“你这小王八蛋就是给老子找麻烦的。”

我想说犯病时间不是我能控制的,从根本上讲与我无关,但我已经开始觉得眼前发黑,忽然间,整个人天旋地转,被他一把扛了起来。

“现在怂蛋了,刚刚的能耐呢?你他妈别以为老子真护短,我是看着张哥的面子,操,赶紧得把你弄出去,张哥在外头不定着急成什么样。”

第12章

我在迷迷糊糊中被袁牧之弄回去,我并不是神智昏迷,只是身体与意志似乎被剥离开,身体软绵绵如一张废弃的旧被子,而精神漂浮其上,不过不能离开。我常想如果有一天我的精神能自由自在离开躯体,那大概就是死亡的时候了。对于那个我并不畏惧,就如我说过的,没有意义的生命,存在的必要性几乎连百分之一都没有。我没有找到人的存在中可称之为意义的东西,我很认真地巡视过自己的内在和外在,我在囚禁与封闭中过早地消耗掉身体内部积极的能源;而由于长期处在精神高度警戒和超常压力中,我又形塑成对世界的根本性质疑,到了今天,无论是康德还是马克思,无论是弗洛伊德还是拉康,都无法拯救我。

克尔凯郭尔曾经说过,人生三段论中最高的指引是宗教,但我从未信仰过任何宗教,我只能大概想象那种对超乎自身的精神力量顶礼膜拜的虔诚,我想人完全将自己交付出去的状态大概能最真实地接近所谓的幸福,可是宗教就算有如此超常的力量,它们对我来说,还是来得太晚。

太晚了。

我并非没有情绪,只是情绪这种东西在囚禁的漫长岁月中成为无用的东西,我跟守卫在门外的雇佣兵,我跟那个神秘的雇佣人囚禁我的人,我们之间就是一场激烈的心理战争,看谁先崩溃,看谁先暴露脆弱的一面,为了不至于发疯,我必须剥离自己的情绪。

那是在一次次撞墙后的觉悟。

我不能令他们胜利,我并不憎恨他们,也谈不上厌恶,我只是觉得这既然是场战争,那么不到最后一刻,我就不能认输。

结果他们有人被我催眠了,有人在我长久的心理暗示下走向自杀,有人最后自动打开了囚禁我的牢房,帮助查理将我弄出去。我在出了那间地下室,真正接触到阳光的那一刻,诧异于光线的温度,和风的质感。

原来世界是这样的。

那时候我的四肢虚弱到极点,后来在查理的实验室里电击了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腿部神经,再练习了许久,才学会行动如常人。

与此同时我也学习语言和人类社会的一些普通常识,比如怎么用电器,怎么去商店买东西,怎么用货币,怎么使用计算机。

我的情绪有些回来,尽管很少,我还是能感觉得到,尽管在理性的层面上我常常不明白这种反应是为什么,我无法溯源,但我在学习。

漫长的孤独的生涯,让我至少掌握一项技能,那就是学习。

情绪回来的一个后果就是令我想起一些东西,一些我原本压抑着不去回想的记忆,在睡梦中,在意识层最薄弱的时候,它们常常会以只言片语的形式出现。

比如我常常会梦见一个女人,我在她手里是个孩童,她将我抱在怀里,在靠近心脏的地方,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我几乎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她对我笑,那些笑容仿佛如汩汩流动的透明的泉流,没有抑制,慷慨而无穷无尽。她是一个年轻女人,有漂亮的黑色瞳孔,柔软白皙的脸颊,阳光照耀在她脸上能清晰看到嘴角金色的绒毛。

我还梦见另一个女人,年纪稍长,长年劳作的妇女,有粗壮的胳膊和长了老茧的手。但她的手同样很暖和,她跟我站离了一定距离,一直在拍着手,笑着,鼓励我朝她走过去。

我迈着小短腿,我低头,我的腿很白很嫩,是婴孩的腿,似乎裤裆还开着,风凉飕飕地灌进来。睡梦中的我不愿意走,蹲下来哇的一声哭了。

真是令人厌烦的孩子。

我对曾经婴孩的我下了这个判断。

有人在呜咽着哭泣,那个人一边哽咽一边柔声对我说:“小冰,忍一下,会有点疼啊,忍忍就好了。”

很吵。我侧过耳朵,手腕被人抓住,随即咔嚓一声,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

我疼得大叫一声,全身跳起,立即被谁抱紧按住他怀里,我的脸贴近他的胸膛,我又听到人的心跳声,这一次的雄壮有力。

他低声在我耳边说:“好了好了,没事了啊,手腕接上了。疼是吧?疼就对了,最好疼死你,让你下次再逞强,小祸害……”

“行了,大头,别骂他了,药怎么贴啊?”

“我来。”

我的手被人抓起,动作轻柔,手腕被敷上清凉的膏药,然后被人拿绷带缠绕起来。另一个人说:“袁哥,他身上有瓶药,是不是该给他吃啊?”

“嗯,给他吃吧。”

“多少?”

“先给一颗。”

他们把我扶起,掰开我的嘴,塞进去一颗胶囊。我认得是我平时服用的药,于是努力吞咽了服下。药效很快,我觉得一阵真正的疲惫袭击上来,我想睡了。

“眉头展开了,看来挺管用的。”一只手轻柔地抚摸上我的眉头,“这孩子可算能睡个安稳觉了,乖啊,睡吧,睡醒了哥给你做好吃的。”

“张哥你别把他当小孩,我觉得他来路不清,而且他还连累袁哥跟洪爷动了手,我觉得咱们对他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浩子,你怎么说这种话,他为什么落入洪爷的手?还不是因为你,你真是……”

“但他不也没出事吗?”

“手腕都被掰脱臼了这叫没出事啊?要不是大头去得及时,谁知道小冰会被洪爷毁成什么样,我,我想起这个就心疼,这么好的孩子,差点就,都是我的错,我真是昏了头了带他去洪都那……”

“张哥,别自责,小冰不是一般人,就算我不去,洪爷也未必能在他那讨便宜。”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反正你记得,他不简单,浩子你也是,别惹他,不然连我都救不了你。”

“切……”

“我不管你们说什么,反正小冰拿自己换你们俩出青龙帮那个场面是我亲眼所见,你们不知道感激就算了,人家一个跟你们素昧平生的好人家的孩子,连洪都那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肯为你们做到这一步,你们自己好好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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