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龙印 第25章

作者:黑糖煮酸梅 标签: 仙侠修真 情有独钟 生子 穿越重生

公良至一愣,看了他一眼,说:“多谢。”

魏昭想,要是扔给他牡蛎的不是魔修鬼召,而是……的话,他一定立刻明白什么意思,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一到手就开始吃了。魏昭撇了撇嘴,再度下了水。

然后又捞了几条鱼上去。

完全是意外,他下水的时候刚好撞见一群银鱼,这种无鳞无骨的小东西是难得的美味,他们曾在修心路上吃过,生吃也很好吃。魏昭吃了一半,把另一半扔到船上。过了一阵子他又看到一条球鳟,他们有一次被魔修追撵进荒岛时吃过,在一堆生吃会让人犯恶心的鱼中是一股清流。魏昭忍不住就把鱼送了上去,他总觉得这次公良至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奇怪。

说好的冷酷炫魔修鬼召呢。

魏昭在对方开口前匆匆下水,决心几个时辰内都不上去了。不知是不是暂时脱离了世间恶念,他在河里用久违的健康身体(多了几根触手不算个事儿)游泳,恍惚间以为自己刚一头扎进寒潭,抓了鱼让公良至收拾,过会儿一起烤——他们以前在乾天谷老干这事,沧浪峰罚弟子思过的地方在寒潭边上,寒潭冷归冷,可是有鱼,魏昭就能把面壁变成野炊。

公良至总是在他被罚时来思过谷,闷声不吭坐在旁边修炼。魏昭不怕冷,他怕寂寞无聊,很欢迎公良至的到来,觉得有人一起吃,饭菜都要香几分。不过好友在这种时候拒绝跟他聊天,声称思过就要好好思过,只在饭点跟魏昭一起吃东西。魏昭一度觉得这是因为好友爱吃寒潭的鱼又不愿意自己动手捉,特来借地儿蹭鱼吃。

这回他在水下不知呆了多久,可能四五个时辰,除了越来越饿的肚子,依然一无所获。魏昭吃了很多东西,总觉得差口气,怎么也吃不够。他遇到一条很大的鱼,胸鳍张开足有一丈,长着很尖的牙齿。那鱼远远地看到他就避开了,魏昭看着它,立刻觉得自己应该去水上看一眼。

天晓得河里有多少大家伙,他是不怕,可真气全无的公良至遇上就够呛。

魏昭浮上水面,发现公良至已经睡着了。他缩在嫁衣下,抱着腿,脑袋搁在膝盖上,看上去小小的一团。魏昭悄悄游过去,看到他蜷得很紧,很冷似的。

甲板上的衣物好似晾在梅雨天里,这时候依然透着股潮气。魏昭把公良至肩头有些下滑的衣服往上拉了拉,这个角度能看见嫁衣下一丝不挂的身体,不冷才怪。他看到另一边放着球鳟剥皮去骨片成片的鱼肉,还放着牡蛎壳做成的刀子,真是一副海上求生的景象。

他们被逼到荒岛上那一次,渡海可没有船,只有大船垮塌后留下的木板。他们在暴风雨中把木板系在一处,真气耗尽,芥子袋遗失,能捡回一条命已是老天保佑。魏昭记得那次自己受伤更重,后来全靠公良至把他绑在木板上才没落进水中。他恢复意识时已是风平浪静,木板上多了半条鲛鱼,公良至正在旁边拿他的佩剑切肉。见他醒了,公良至对着鲛鱼努努嘴,说:你的血引来的,你得多吃点。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他说:你冷不冷啊?鱼挪过去点,咱们挤着暖和暖和。

魏昭伸手想摸摸公良至的手,还没碰上,公良至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冷战。魏昭蓦然停住,意识到自己这个冷血的水族体温比他冷得多,别说取暖,不把人冻醒就算好了。

河神的力量只能兴风作浪,连个火都点不起来。离开水这么长时间,刚才屏着气不觉得,这会儿已经开始觉得呼吸困难。魏昭确认了一下船上剩下的食物,再次钻入水中。

公良至醒来的时候,天色一点都没变。

天空昏沉沉如湖水,只有一轮黯淡无光的太阳高悬在天上,压根看不出是什么时辰。除非公良至刚好睡掉了一个夜晚,不然天空不该毫无变化。幻境中不辨昼夜,分不出东西南北,河水明明很清冽,他在水上却一点都看不清水下有什么,除非鬼召接近河面,才能看到一个黑影。

现下那个黑影也不在。

公良至不清楚自己等了多久,无事可干的时间显得格外长。他再度运起真气,这次比上次还惨,经脉空空如也,完全是个凡人,自然也没法观想。

他又开始饿,于是伸手去捞甲板上的球鳟肉。球鳟十分美味,不带一点腥气,肉质脆而软糯,咀嚼久了还有淡淡的甜味。公良至想起过去和魏昭意外抓到这种鱼的时候,那会儿他们被困在光秃秃的石头荒岛上两天,吃生鱼吃得要吐,对球鳟惊为天人。“我能吃一辈子!”魏昭拍着肚子说,公良至心知再吃上三四天他就要反悔,不过那时他们应该也恢复了伤势,可以回去随便吃了。

所幸,又一天后他们被渔船所救,送回了港口。魏昭买下了那条渔船,在上面刻了字,纪念自己再也不用吃鱼的日子。

公良至随意地想着,又去细细思索之前得到的线索。他水性并不好,下水全靠避水咒,现在除了思考和等待也没什么好做。公良至很有耐性,他等着。

他数着时间等过一个又一个时辰,走神,想着不知曦儿现在如何,接着忍不住开始想魏昭。想到魏昭就像酗酒,开始味道极好,结束后头痛欲裂。公良至等待得无聊,不禁想,魏昭在玄冰渊下待到今天,那该有多无聊啊?他这么爱热闹一个人……

但公良至也高兴,活着就好。有时他从过去的回忆中惊醒,会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觉得自己道心破碎,没法实现魏昭让他一路修到飞升的期望,只是熬着虚度时光。现在公良至知道魏昭活着,事情突然有了盼头。于是这十年不再是虚度,他是在等人。

公良至等啊等,等到了魏昭的脸。

“你……”魏昭说,“你一直等着?”

这不是魏昭,是那个魔修,魏昭的兄弟,公良至想。然而他从水中冒出来,脸上有些过意不去的神情活脱脱少年时的魏昭——当他因为心血来潮或者赌气离开太久,跑得太远,花了比约定好的时间更久才回来,却发现公良至一直在原地等待的时候。他无措地看着公良至,像要道起歉来。公良至心想,魏昭没必要道歉,是他自己乐意等的。

只要能等到,他乐意等。

“没关系。”公良至说,对心中魏昭的幻象说。

“我什么时候道歉了?”魏昭嘀咕道,“我就觉得你在水上没事好干,一副望夫石的样子太可怜。”

魏昭觉得自己刚才那话说得傻不愣登,公良至没法下水,他可不就只能等着吗?只是他浮到水面上来的时候,看到公良至穿好了衣服,披着红衣,双手笼在袖子里,安静地望着水面,仿佛要等到天荒地老……他没来由地感到不舒服。

公良至总是等人的那一方,因为他好静不好动,比起魏昭等着公良至来找,反一反对他俩都好。以往魏昭看着等他的公良至,像看到一个地标,看到一棵生长得蓬勃旺盛的树,如今的公良至容颜未改,却像一团残火,看得人心慌。

他太单薄了,他应该多吃一点。

这想法毫无道理,公良至是个将近而立之年的筑基修士,他耗尽真气带着伤搏杀鲛鱼时看起来比现在还小呢。

“何况道长还穿着嫁衣,”魏昭把心中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去,不怀好意地看了看公良至,继续说,“就好像结婚当天还没圆房,丈夫就死在战场上,啧啧,可怜。”

公良至说:“莫闹。”

这话一出,两边都愣了一下。

公良至以前总是拿这话堵魏昭的调笑,毫无疑问这种嗔怪不该出现在一个被胁迫的道士和恶贯满盈的魔修之间。得怪气氛,惯性,以貌取人,还有肚子饿云云。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魏昭等不了多久,他该回水里去,在公良至身边呆得越久他越饿得发狂。他刚要动,公良至突然说:“球鳟是海鱼。”

“啊?”魏昭说。

“我刚才便想说这个,银鱼是河鱼,球鳟是海鱼,根本不该出现在一片水域。”公良至已经面色不变地说起了正事,“这恐怕是线索。”

“不错。”魏昭含糊地说,看着公良至洁白的颈子,胃中发酸口中生津。

“我刚刚吃过东西,理当吃饱了,但如今又很饿。”公良至说,“倘若你也饿,这个幻境大概……”

说到此处,他看着魏昭的脸,忽地睁大了眼睛:“不对,饿的是你。”

魏昭咽了咽唾沫,他快饿得无法思考了。

“上一轮我也不饿,我只是接近你,感觉到了你的饥饿。”公良至低语道,“红尘道讲究道侣双修,所以幻境中让你我心意些许联通,难怪……河神,是了,河神应当把祭品吃掉……”

河神的扮演者砰地坠入水中,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阁下?”公良至说。

寂静无声。

“或许关窍就在此处,河神吃掉祭品,此轮通过?”公良至环顾着周围,心中焦急,想把看上去受影响越来越严重的魔修叫出来,“阁下但试无妨,即便此次失败,大不了下次再试。”

水面平静下来。

公良至看着周围,看不到鬼召的影子。他心一横,咬破手指,把手伸进了水中。

丝丝鲜血在河中晕开,几个气泡浮上水面。

公良至没看清黑色的影子,小船猛地仄歪了一下,他整个人摔到了船上。他不是被晃倒的,而是被水中窜出来的东西扑倒在船底,滑腻的触手垫在他脑袋底下,总算没让他被撞得眼冒金星。鬼召湿漉漉地压在他身上,高大的身形简直遮天蔽日,把小船上部完全遮住了,重得让船体都沉了好一截。他恶狠狠地吮着公良至的手指,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不说河神睡了它媳妇就算功德圆满?”

在感到饥饿针对的对象是谁时,魏昭醒悟过来。

这一轮的确是为双修道侣准备的,然而即是便利也是考验,道侣双方扮演的角色乍一看有冲突,可以携手共同度过,也可以想办法走剧情放弃一方,独自逃生,所以《捕龙印》中经历过这一轮后青媚娘会发现除她以外的鼎炉都死在了里面——欢喜宗里没有道侣,只有主人和鼎炉,主人哪里会和鼎炉一起想办法脱身呢?要是之前公良至成功杀了河神,要是现在魏昭听从饥饿吃了公良至,死的人就真的死了。

但生门到底在哪里?

幻境不同,解决方式也不一样,魏昭根本无法复制青媚娘的方法。他努力回想共性,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幻境很有可能屏蔽了他知道的什么东西。魏昭挣扎着让自己别咬合下去,公良至突然抬起手,在旁边的船帮上摸索起来。

他们一起往旁边看,瞧见了船帮上一行刻上去的小字,“五月七日幸得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公良至急促地说,“小镇明明是江南小镇,衙门口的石狮却是北地的样式。河里出现了海里的球鳟,牡蛎里长着东海的黑珍珠,这并非随意捏造的环境!这行字是魏昭在港口的一条船刻下的,范围缩小到了漆山港……”

漆山港是燕国名港,特色诸多,即便确定了地点也很难想出那代表了什么。只是对于魏昭和公良至而言,对漆山港最深的印象,是劫后余生后远远看到的港口巨大的对联。

“漆山吞届地,水从天上来?”魏昭说。

“水从天上来!”公良至恍然大悟道。

从进入幻境开始,他们的确忘了某件事。

这里是地塔。

也就是说,河水其实在“天上”,而在“下”的生门——在他们头顶。

他们抬起头,那一轮暗淡的太阳从始至终,没有变换过位置。

第38章

伪装成红日的生门在他们察觉时化作一轮漩涡,将两人吸了进去。就像坠入黑水下的通道时一样,他们被挤压收束,最终来到新的通道当中。

这是个颇大的平台,周围景象一变,看不出还是在地塔当中。修士们几乎同时出现在平台上,无论他们在各自的环境中度过了多久,等成功离开,消耗的时间都一模一样。通过考验的修士活着站上了平台,没有出现的人则被永远留在了幻境中。

公良至依然穿着道袍,连一点水迹都没有。他看到身着红纱的鸳娘子发髻散乱,断了一条胳膊,身边的僧人不见踪影。云角老鬼坐在地上,咳嗽了几声,居然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名少女来,和之前的少年一样神色木然,宛若偶人。黄甲尊者胸口一道深深的伤痕,宛若陶俑上的裂痕,其中看不到血肉,他旁边的少妇却毫发未损,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临水仙子与道姑不见踪影,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瞧瞧,你们这些小娃娃。”云角老鬼呵呵笑了两声,“我等来自欢喜宗,又不是以往的红尘道,带没驯好的鼎炉来,不是自己找死么?”

鸯娘子闻言脸色不佳,黄甲尊者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红尘道并非魔宗。

它的历史十分久远,能追溯到上古时期,其祖师更是有情道的开山鼻祖之一。红尘道讲究与红尘同修,每个弟子都有道侣,从练气时期开始彼此扶持双修。只是能如开山祖师一样入红尘却不染红尘的通透人毕竟是少数,后来的弟子大部分一失去道侣就难以进异,而不与人双修连结丹都困难,这等必须与人绑定的宗门日益式微。等到那对共同化神的双修道侣彼此相杀,一死一走,红尘道终于四分五裂,再无往日荣光。

欢喜宗是红尘道的分支之一,其中的修士再也不寻觅道侣,只广纳鼎炉,光采不补,榨干了换人。走上这条收益快、损人利己的道路后,欢喜宗食髓知味,正经双修的法子早就失传了。

因此那几个鼎炉被当成炮灰,其中一个更与临水仙子同归于尽,也不是很难预料到的结果。

这样几组人当中,居然是一组混进其中的魔修和道修组合,得以双双全身而退。

脚下的平台轻轻震了一下。

平台四面升起如烟似雾的高墙,黑白转换间将四面围得严严实实。公良至的真气已经恢复,他神识略一扫过,便发现四面墙阴阳转换,浑然一体,难以摧毁。

五行之后是阴阳吗?四面墙四条路,刚巧可以让活下来的四组人各自走,如此看来刚才要是没死人,现在还得再做过一场。公良至正想着如何破除屏障,却见那些欢喜宗的修士已经动了起来。

黄甲尊者哈哈一笑,往少妇面颊上亲了一口,搂着她往东墙去。云角老鬼慢吞吞带着少女前往西墙,留下鸯娘子站在原地,面色变换不断。不多时,公良至就明白他们要怎么破障了。

那两组还能捉对的魔修,居然就在此处抓着鼎炉办起了事。

他们扯开鼎炉下裳时半点不避人,摆弄什么玩意似的当场操弄起来。云角老鬼怀里的少女双目无神,另一边的少妇闭上了眼睛,死死抿着嘴。那两边的屏障隐隐有些变化,像干泥巴掺了水,似乎要软化下来。

阴阳合和之气破阴阳壁,双修的道侣共同运功就好,采补的魔修则要和鼎炉干上一场。公良至僵在原地,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身后是黑雾笼罩的魔修鬼召。

公良至仿佛挨了当头一棒,忽地醒悟过来自己充当着什么位置——他不也是个鼎炉吗?幻象已经结束,身边没有什么魏昭,这并不是哪一次跟着故友下秘境,方才那种安宁熟悉感只是幻境带来的错觉。他下意识往旁边一跳,像在壁炉边舒展身体的狸奴被泼了一盆冷水,激得一个冷战,忍不住要惊跳起来。

而就在他躲开的时候,魏昭也清醒了。

开屏障要阴阳合和之气,没错,可谁说一定要自己生产?他们能从旁边几位魔修身上偷,甚至抢,鸠占鹊巢,等他们开了屏障再抢跑道。魏昭刚才那一拍,也无非是这个意思。他足尖往左一偏,示意公良至做好通道一开就冲入东墙的准备。

他们总有各式各样的小把戏,暗示,信号,简单而只有彼此明白。乾天双壁看对方一努嘴就知道接下来要往哪边跑,手指敲几下代表什么时候动手,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能看出下一秒要干嘛,坑过无数敌人,无往而不利。魏昭刚才还陷在一起刷秘境的角色里,这等小把戏一不留心就冒了出来。他倒是没忘记过去的暗号,只忘了一件事——

他早就不是公良至的阿昭了。

怎么能怪公良至呢,他一个好好的道修,面对胁迫他的魔修有这种反应在正常不过。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半点默契,没有半点信任,反而是魏昭这种角色错位让人笑掉大牙。他在公良至深色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黑漆漆好一个怪物。

魏昭忽然开始生气,他三天两头不听使唤的脾气折腾起来,想杀掉什么东西,就用爪子。他笑了几声,笑声难听到公良至一脸如临大敌——哦,也可能是黑气又开始翻腾的缘故。他大大方方往公良至面前走了几步,说:“道长,咱们也开始吧?”

公良至不说话,却也没后退。道士就这么站着,安安静静抬着头,脊背挺直,啧啧,即将沦落魔爪也一派仙人风骨。魏昭的爪子透过黑雾伸出去,捏着他的下巴,爪尖擦过上唇,划出一粒血珠。

“阁下请自便。”公良至蹙眉道,像个不幸被乞丐抱住了腿的世家子弟。

魏昭想就地把他操哭,最好哭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哎呀,黑鸦前辈的小情人真是不解风情呐。”一个甜腻腻的声音插了进来,鸯娘子扭着水蛇腰走到了几步以外。魏昭看都没看她一眼,她掩唇轻笑道:“妾身看前辈似是不想下口哩?”

上一篇:凤何以倾天下

下一篇:冷宫里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