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251章
作者:藕香食肆
如今宗室与太后势成水火,宗室要压住太后的气焰,逼太后收回懿旨,太后也不可能让宗室得逞。
局势到此已经容不下体面和宽仁了。
若今日谢绵绵不进宫,张姿已经点好了兵,准备天亮之前屠了义王府。
张姿如今没有兵权。不过,自文帝朝始,京中豪门世家皆蓄有私兵,他有沭阳公府,似他这样军中退下来的老将,府上私兵收拾王府私兵简直手到擒来。只须百余人,就能杀义王府一个措手不及。
——要太后困在深宫等皇帝做主裁决?她若是这样老实的脾性,至死也就是个淑太妃。
谢绵绵入宫求见,谢团儿婉转说情,念及义老王爷在谢茂登基时的襄助之功,太后才抬手放了义王府一马。这会儿太后和皇帝打的主意一样,正打算收拾相王府。得,就有傻子撞上门来了。
衣飞石总觉得张姿和自己担心的方向不大一样,低声请示道:“陛下,臣去看看。”
“沭阳公已经去了,你去做什么?一个思行王,难道能敌千军万马?居然用得着你们两个公爷?”谢茂转头给太后斟茶,太后却捧着酒盏将玉泉白一饮而尽,他皱眉道,“母后,年纪到了,少喝些。”
底下林质冰也正在喝酒,闻言默默将酒杯放下,换上蜂蜜水。
太后挥手道:“不多呢。”
衣飞石仍是不放心,借口更衣出了暖阁,吩咐卢成:“你去瞧瞧。不必多事,有消息即刻来报。”
谢绵绵坐在殿内心浮气躁,频频走神,太后干脆就让她和林质冰都先出宫去了。临走时,各自皆有赏赐。林质冰亲自带着孙儿来给太后出力,太后自然是厚赏。相比之下,谢绵绵就菲薄了许多。
谢团儿很知机地抱着儿子告退回了醒春山房,殿内就剩下三个自己人。
太后从未与皇帝商量过立嗣女之事,母子二人却极有默契:“陛下先等一等吧,小打小闹如扬汤止沸,顶好一把火烧起来了,陛下再釜底抽薪。”
谢茂这么多天不肯表态,也正是等着酝酿火候。
当了二十年皇帝,谢茂再不是继位之初那样捉襟见肘的窘态。他如今帝位稳固,兵权在手,民心夯实,他想要立嗣女,反对的朝臣肯定会有,杀上一批也就消停了,他也不缺可用的朝臣。
若皇女想要和皇子争夺嗣位,或是后妃想要篡夺帝位,这都非常困难。
但是,谢茂是皇帝。
他才是皇权正统。他说的话,才是圣旨,才是不可违逆的圣意。
皇权至上的年代,皇帝想要做的事,除非折腾亡国了,基本上都能做得成。
立嗣女不难,保两家血脉登上帝位不难,难的是如何长久。所谓人亡政息。谢茂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敢对他的圣旨有意义,一旦他死了呢?立嗣女这事儿,不流血是做不成的。与其等着个个隐患埋着,等他死后再让衣飞石操心,谢茂觉得,不如在他生前就一个个收拾干净了。
太后也是同样的想法。也是想在临死之前,帮着谢茂把该杀的人都杀了。
母子两个哪怕不见面都知道对方的打算,见了面也没什么好说的。谢茂就答应了一声,守在太后身边,不住地劝:“怎么还喝?这酒太烈,多大年纪的人了……”
衣飞石则心中不断回想着太后前些日子劝说他的话。
你是配合襄助皇帝,让他如愿以偿,还是背后刺他一剑,害他功亏一篑?
※
李念慈带兵赶到吴祭酒府上时,闹事的思行王府家奴已经一哄而散。
如今吴家看见带兵的人就紧张,李念慈先叫吴家人来说明情况,吴琳长子吴伯英戴孝而出,红着眼睛向李念慈说了今日事故。
原来吴琳根本就不是被气死的,他是被思行王府的家奴打死的。
思行王带着家奴前来堵门泼粪,前门都是小子也罢了,有不懂事儿的王府家奴提着粪瓢往后院跑,先是骑在墙上泼住在临街仆院里的下人,专挑风韵犹存的仆妇或小丫鬟下手,一瓢粪下去,泼辣的妇人骂骂咧咧,胆小的丫头就哭着往屋里跑。
没有约束的羞辱很容易酿成失控的狂欢,平日里王府规矩严,大姑娘小媳妇都不能多看一眼,如今到了别人家里闹事,那真是耗子掉进米缸里,王府家奴先是骑着墙,后来仆院里的下人跑光了,他们就翻下墙往内院冲。
吴家世代书香,守二门的都是婆子,家丁壮奴都在前门应付带头闹事的思行王,根本没想过思行王府堂堂一个王府,居然会冲二门欺辱女眷。
偏偏冲进来闹事的又都是王府豪奴,个个身强体壮,二门一冲即溃。
开始还是照着思行王的吩咐泼粪,然而翻墙进来只有个粪瓢,金汁瞬间就泼光了,就有人舀各处荷池小溪里的水胡乱泼。大冬天的泼水也不解闷,有人上前抱起一个娇俏哭泣的小丫鬟就往水里扔,哗啦摔个落汤鸡,荷池不深,却也能把小丫鬟浑身湿透,看着楚楚可怜。
这一扔就开了禁,各人专挑好看的小丫鬟往水里丢,丢了又抱出来解衣裳上下其手。
一帮子仆妇操起花锄剪刀来救人,打不过这帮王府流氓也罢了,反倒把这群人激怒了,调戏成了强辱,满屋子哭声震天,到后来不止仆妇丫鬟遭殃,连吴氏未出阁的小妹妹小吴氏,吴伯英才十岁的长女吴元娘都受了欺负。
吴琳闻讯赶到时,这群恶棍丑态百出却仍在叫嚣:“你们吴家就是没廉耻不知妇道的人家,个个都是贱妇,夺人子嗣夺人家产,哪有人家肯娶?日后必是嫁不出去了。我等今日大发慈悲,做你一日丈夫,好过一辈子守活寡,死后去了阎王殿,都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滋味哈哈哈。”
吴琳气得目眦欲裂,背后跟来的思行王居然还跟着嘲笑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喝止:“放肆!还不快滚起来!”
气得吴琳操起身边的火钳子就往思行王脸上戳。
自思行王堵门以来,吴琳始终洵洵儒雅、唾面自干,思行王也没想过他会发狂,被烧红的火钳子烫掉了脸上一小块皮,疼得大叫:“来人,快拉开!”
王府豪奴护主心切,拉住吴琳就是一顿暴打,手脚没个轻重,生生把吴琳打死了。
老父都被打死了,吴伯英也顾不得家丑,李念慈奉旨来问,他就红着眼睛把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李念慈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他是林质冰一手教养的孩子,最看不得人欺负女眷,闻言眼睛都直了。这可是太平二十一年,这可是天子脚下,圣君在上,京城里居然还有这么丧心病狂的惨案发生?这被欺辱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堂堂国子监祭酒府上啊!
“取道思行王府。”
李念慈决心将思行王先扣下来,哪怕是王爷也要扣下来!别想拿家奴仆从顶罪。
作者有话要说:
李念慈:丧心病狂!我一定要把思行王捉拿归案,绳之以法!
张姿:果然是个小菜鸟……
第205章 振衣飞石(205)
思行王带人堵了吴祭酒府上的大门,李念慈带着中军衙门步兵在京城打马飞驰。
整个京城都被震动了。从吴府到思行王府沿途的缉事派出所,属地兵马司衙门,分管街面的卫戍军、羽林卫、锦衣卫,纷纷出差前往查问。
李念慈出宫时不止带了太后所赐的长刀,也从太极殿领了一块四寸长三指阔的金镶玉御牌,上书“御前行走”四个字。
这种御牌本是御前侍卫出入宫禁的凭证,衣飞石执掌宫禁之后,皇城当值全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无论御前侍卫还是羽林卫,必须排了班才能进宫,还得对答随时更改的口令。登记值表的花名册和口令但凡有一样对不上,甭管是谁,直接就被扣下清查祖宗十八代。
御牌失去了随意出入宫禁的权力,加上皇帝又喜欢让人私底下干小活儿,偶然事急来不及找都知监、尚宝监办手续,就临时发放御牌充作凭证。
一旦差事办完了,回宫复命时还得把御牌交回去。
李念慈有御牌随身,来查问消息的各衙门查验之后,都老实退了回去。
然而,都是兄弟衙门来关切京城治安,李念慈又不好意思冷着脸亮个牌子就让人家滚。这边客气两句,那边解释两句,等李念慈赶到思行王府时,张姿已经等候多时。
“沭阳公,张大人,您老人家……”李念慈惊讶地下马施礼,“娘娘还有懿旨颁下吗?”
张姿瞥了一眼街角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缉事所皂隶,示意上前敲门。
随李念慈来的中军兵卒立刻上前,砰砰砰用力拍打思行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如此暴力狂拍许久,居然也无人应门,李念慈点了两个好手,身法轻快地翻墙而入,很快就从里边打开了大门。
思行王府安静得反常。李念慈带人一路往正堂闯入,王府里除了几个强自镇定又一问三不知的老仆,连几个像样的侍卫都没看见。
他也有点懵了。思行王总不会杀人之后逃之夭夭了吧?这是演的哪一出?
张姿则吩咐随行来的沭阳公府私兵:“把王府后院守住。擅自出入者,杀无赦。”
李念慈头一回领了皇帝交代的差事,办得乱七八糟,这会儿正发懵呢,心焦火燎地点人即刻搜府,被张姿阻止:“前堂等候。”
李念慈就带着兵马在思行王府的前堂等着,两刻钟之后,思行王就回来了。
他是被押回来的。
和他带去吴祭酒府上撒野作恶的家奴一起,被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地押了回来。
押送他们的都是沭阳公府私兵,身穿青灰色棉甲,照例不能携带兵刃,个个腰间提着二尺七分长的青漆木棍,年纪皆在四十岁往上,不似年轻人那么体格健硕,然而,思行王府那一批年轻力壮的王府豪奴,却被他们揍得老老实实。
李念慈愕然道:“公爷,这是为何?”
“死了个国子监祭酒,哪是轻易逃得过的事?他往宗正寺投案去了。”张姿道。
思行王谢荐与谢茂算起来是堂兄弟,他的父亲老思行王是文帝庶弟,如今的宗正义老王爷也就是思行王的王叔,关系不算特别远。如今被皇帝计入玉牒的皇嗣谢沃,是他嫡出血裔。
思行王这个今上堂兄弟,自然比不得黎王谢范、长山王谢茁这两位今上亲兄弟,然而在京城的几位宗室王爷中,尤其是宫中皇嗣日益长大,连皇孙都进学开蒙之后,思行王的宗室地位就越发举足重轻起来。
作为宗室王爷,思行王犯了什么事儿,普通衙门是没资格过问裁决的。除了圣旨指派某衙门审理,就只有宗正寺可以主动对思行王传讯拘问。
换句话说,一旦思行王跑进了宗正寺“自首”,李念慈再去拿人,局势就非常不好看了。
那将会变成中军衙门和宗正寺两个衙门的角力。
——李念慈只有一个御前行走的腰牌,并没有明确的口谕和圣旨。
像这样见不得光的差事,原本就是可以做却不可以留下任何把柄,皇帝就算吩咐了他去办,也不可能真的写一道圣旨给他,留给后世嘲讽。
李念慈惊出一身冷汗,屈膝谢道:“卑职失策了,多谢公爷关照。”
思行王脸上被烫伤一个亮晶晶的大水泡,他顶上纱冠显然也被摔下来过,勉强戴好,看上去不大体面。看见张姿与李念慈在一边说话,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居然是沭阳公!
沭阳公是太后心腹,思行王今天去砸的就是太后的痛处,他自然心虚。
“你们这是做什么?本王是三等王爵,身在八议之列,除了钦命大理寺衙门,只有老宗正才能问本王罪过。沭阳公,你快把本王放了,否则……”
他仓惶搬出儿子来挡箭,“三皇子殿下也有话对你说。”
李念慈也不知道张姿这是什么道理,问道:“公爷,既然把他们拦下来了,为何押回思行王府?他们在吴祭酒府上奸辱女眷、打杀朝廷命官,合该送到衙门问罪……”
“哪个衙门?”张姿问。
李念慈觉得应该是大理寺衙门。可张姿这么反问一句,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时候差不多了,动手吧。”张姿道。
李念慈以为自己听错了。
沭阳公府的私兵则听令行事,将所有王府家奴踢跪在地上,等候行刑。
李念慈根本没想过要在思行王府上私刑杀人,更没想过要无论罪行深浅一律就地格杀,他没有立刻命令,他带来的中军衙门士兵就站在原地,不曾与沭阳公府私兵配合。
只稍微耽搁一点儿时间,被押住的思行王府家奴就醒悟了过来:这是要把我们都砍了啊?!
要和沭阳公府私兵厮打,这群看着体格健壮的王府家奴差得远了,所以才被打服了老老实实地押了回来。如今知道要被处决,这群人就忍不住要拼命了。有一个翻身反抗,其余人等立刻就扭了起来,瞬间就是一场混战——沭阳公府的私兵在人数上处于劣势。
李念慈再不迟疑,做手势格杀:“拿下!”
中军衙门训练有素的步兵与沭阳公府私兵联手,很快就将这场混战镇压了下去。
满地横尸断肢,鲜血宛如溪流,思行王在血泊中脸色苍白,身下传来一阵恶臭。
李念慈脸色也有些发白,在圣京的王府里砍了这么多王府家奴侍卫,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只能看着张姿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张姿却不着急离开,静静地守着不动。
一站就是近两个时辰,冬日天短,冰冷淌血的王府前堂漆黑而冰冷。
李念慈只是低估了皇权厮杀的凶猛程度,并非心慈手软。
跟着张姿站了一会儿之后,他就想明白了。沭阳公这是在等宫中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