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573章
作者:藕香食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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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山影视城位于宁市西南近一百公里处,全线高速,交通还算方便。
虽是新修的影视城,因临近楮山市,生活配套很齐全,门口几条街全是大大小小的宾馆小酒店,吃的喝的玩的一应俱全,白天晚上都很热闹。除了来这里讨生活、寻找梦想的各种工人演员,还有追着明星行程来探班、偶遇的各种粉丝,以为是古镇旅游购票入场的不明真相旅行团……
市内仅有一家五星级酒店,多数剧组都只会安排重要主演和主创在此下榻,其余工作人员住在别的三、四星级酒店内。谢茂与衣飞石下榻时,剧组包了最上面两层楼,主创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主演则暂时只有衣飞石——其余几位都协调时间走个饭局什么的,明星吃的都是青春饭,有钱不赚王八蛋。
哪怕二人下榻时已经是半夜,阿鲁导演和方宪还是一直等着,非要吃宵夜。
谢茂知道他们俩想说啥。有时候做老板的就是比当下面人累,哪怕他这时候已经非常想洗个香香抱个软软睡觉了,怕两位剧组骨干胡思乱想,还是得好脾气地洗把脸,跟着出来吃宵夜。
阿鲁导演订了本地据说比较出名的火锅店,是某演员开的,私密性很好,很多圈内人拍戏间隙都会光顾,不会被服务员偷拍,也不会被私生饭打扰。
阿鲁导演弄了两箱啤酒,谢茂看着头就疼:“明儿还拍不拍戏了?少喝点。”
衣飞石坐在一边点菜,主要挑谢茂爱吃的东西,服务员把菜送上来,谢茂就不禁撇嘴。
当了皇帝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摸得清楚他的口味,亲近的人顶多知道他的喜好和衣飞石差不多。但是,那是相处多年的习惯,不等于他真正喜欢。如今衣飞石点的菜,才是他真正喜欢的东西。
——各种动物的脑袋。他就喜欢吃头。鸡头、鸭头、羊头、牛头、猪头、蛇头……眼睛、舌头、鼻子、脑花、脑膜……
衣飞石把菜单上与脑袋相关的东西都点齐了,连小吃麻辣鸭头、兔头都点了两个。
这些小巧的细节,无不说明衣飞石对“君上”的了解,无不展示着他们从前的亲密。
阿鲁导演开始说正经事。
主要是说转场时发生车祸,导致硬盘被毁的事情。
此时《岳云传》的拍摄工作还未全部完成,摄影资料的保管义务仍在摄影组。转场途中出车祸可以说是意外,云储存以备份的服务器居然也失火了,这就很不凑巧了。
制片人熊开新对此极其愤怒,认为是有商业间谍搞破坏行动,要求报警调查。
熊开新被老同学陶蕾半路狙击之后,一直心存警惕,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闹得风声鹤唳。
这件事直接责任人是方宪与挑大梁的阿鲁导演。
在这种项目里,谢茂把大部分事情交给阿鲁,这是一种信任,很大可能也是为了以后的合作做准备,阿鲁当了十多年副导演,也想试着独立执导,合作近月余,谢茂对阿鲁比较看好。如今阿鲁在剧组所负担的责任远超一般现场执行导演,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剧组大管家。
出了车祸,方宪和阿鲁导演本就够头大了,偏巧这么寸,三个备份一起出事。倘若没有谢茂手里的备份,前面一整个月的拍摄全都打水漂了,损失的绝不仅仅是金钱。熊开新又大发雷霆要报警,剧组内部人心惶惶,各有猜测。
所幸在熊开新开大招之前,报警的事就被谢茂摁了下来。
阿鲁导演丝毫不敢怠慢,这几天已经在剧组内自查完毕,不管是车队还是服务器保管那边,都没发现什么异状和可疑之处,唯一让人觉得不好解释的,真的太凑巧了!
自查结果出来之后,谢茂也已经来了第二拍摄点,阿鲁导演必须和谢茂详细说前因后果。
——这种情况下,他大半夜地拉着方宪,非要找谢茂吃宵夜,谢茂能不来吗?
阿鲁导演一边说,一边做检讨,说自己对车队管理有问题,否则半路不会出车祸。又说自己对服务器机房管理没注意,居然会电路失火。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谢茂还能怎么办?说两句宽慰的话,赶紧打住呗。
“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加强内部管理,也要给组内司机做安全宣讲,路上注意安全。”谢茂心知是天道作祟,怪剧组工作人员有什么用?但这事不能明说,也就随口叮嘱两句,当作了结。
他常年收拾各位大臣,其中的度拿捏得很好,没有满口宽慰没事,也没有严厉指责。
这种态度反而让底下人心里更踏实一些。
阿鲁导演见他真的不怪罪,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又不住给谢茂敬酒。
谢茂也是挺无奈,从前臣工敬酒都是有仪程的,不能乱敬。而且,他当皇帝,爱喝不喝的,谁还敢觉得他不礼贤下士?点个头就算极其给面子了。
现在阿鲁导演要敬酒,他只能喝了两杯,说:“量浅,您海涵。”
阿鲁导演连忙给他换了酸奶:“您喝这个。”方宪在一边虎视眈眈地准备斟奶。
“上茶吧。”谢茂给这两个憨货弄得没脾气了。
阿鲁导演一晚上对着谢茂千恩万谢,说着说着都差点要哭出来了。真让熊开新去报了警,不管最终调查结果剧组内部是否有商业间谍,他在业内的名声都坏了。谁敢冒着出事的危险再用他?
谢茂细心备份的一事救了《岳云传》这个项目,拦住熊开新不让报警则是救了他阿鲁!
一晚上都是阿鲁导演缠着谢茂絮絮叨叨地感恩,他也不劝谢茂喝什么,说着说着就闷一杯,旁边方宪不爱说话,就是陪着他一口闷,一顿饭吃完,两人喝了两箱啤酒,除了中途上个厕所,身上带了点酒气,半点醉意也无。
按照阿鲁的说法,如此信任无以回报,必须喝醉才能回酒店。
谢茂哭笑不得:“阿鲁导演,您这喝醉了,是打算让我还是小衣扛您回去?”
“不用扛,我认识路。喝醉了也认识。”阿鲁导演拍肚子。
“这都快四点了,我还得回去眯一会儿。明早去拍摄点看一眼,下午还要拍戏。”谢茂道。
提起明天的工作,阿鲁导演终于清醒了一点,这才答应回酒店休息。这俩是半点没喝醉,买了单还记得让酒店开发票,提供的就是第二电影的单位税号,谢茂见他二人清醒无比,带着衣飞石先回了。
路上衣飞石和往常一样安静地随在他身边。
谢茂也不过喝了两口酒,月色下,竟带微醺:“今天胃口不好?”
衣飞石已经习惯了被他抛诸脑后,陡然被问询,竟有些受宠若惊:“没有。太晚了,不太想吃。”
谢茂觉得他肩膀削瘦,这会儿特别地好看,忍不住就伸手搂着,轻轻抚摩:“是削了三花之后,精力不济?我记得,从前你这个年纪最爱吃,夜里吃半只羊都不积食。”
谢茂提起削三花这件事,衣飞石不禁眼波一颤。任何与那个夜晚有关的事,他都不想回忆。
然而,当谢茂提起谢朝往事时,衣飞石连头都埋了下去。谢朝偷来的一切宠爱喜欢,比那个沉闷苦痛的夜晚更让他难以面对。
“今夜侍膳很适口。从前,是不是也常常与我同席共食?”谢茂突然问。
这个问题让衣飞石觉得恐慌。不是斩了前尘么?君上为什么又对我和他的一切感兴趣了?
“我最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你执掌地府,地位高贵。那日我用萃取了能量的鞭子胁迫你——”
“先生,”衣飞石打断他的话,满眼哀求,“求先生不要深究。我已经知道错了,再不敢跑了。先生问我今日为何不吃东西……因为我要服侍先生,饮食皆有顾忌。不食红肉,不食荤腥。只要先生不逼我,我什么都听先生吩咐,求先生不……”
“你是阴天子。”谢茂捉住他的手,感觉到他满手冷汗与冰凉,“那鞭子顶多送你离开这个世界。就算你离开了,从前如何封印修为回来,以后也可以怎么封印修为回来。你为什么那么害怕?”
“先生!”衣飞石有些急了,“您说过不会逼我!”
“除非,你离开之后,就回不来了。”谢茂说。
“——既然死的不是你,你为什么回不来?”
“因为,你回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对吗?”
“你怕的不是死,也不是离开,你怕——”谢茂轻轻抚摩衣飞石的肩膀,“我死?”
第457章 乡村天王(216)
凌晨四点的楮山街头还晃荡着烟火气,准备收摊的烧烤档、三轮车、外卖小哥,发出各种声响。
谢茂与衣飞石行走在前往酒店的人行道上,身边是关门闭户的商铺,头顶亮着昏黄的路灯,无不勾勒描绘着衣飞石此时的孤独与恐惧——他的秘密,只有他孤独地守着。他的恐惧,依然只有他孤独地守着。最让他恐惧的是,他原本孤独承受的一切,全都被谢茂发现了。
前尘禁法没有松动,衣飞石也从未泄漏过一字半句,可是,他们彼此之间那么地了解。
衣飞石的种种反常之事,谢茂认真考虑之后,就得出了答案。
谎言从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因为,它一定会被拆穿。
谢茂的“理解”非但没让衣飞石觉得松了口气,反而让他更紧张。他不需要谢茂理解他的用心,他只需要谢茂不追问。哪怕情报上的不对等会让谢茂因误解痛责厌恨他,也比谢茂知道一切更好。
在谢茂的安危面前,他的感情不重要,他的命也不重要。
当谢茂轻飘飘地在他耳畔问出“你怕我死”四个字后,没有出现电视剧里男女主解除误会后相拥而泣的桥段,无论谢茂问什么,猜测出什么,衣飞石都不曾给他任何反应,不说对,也不说不对。
他再不开口说任何一个字,保持住长久地沉默。
“不说话?”谢茂侧头看着他微抿的下唇,这代表着拒绝。
他这样死活不开口的姿态,往日会让谢茂极其暴躁。如今二人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谢茂也失去了对衣飞石的感情,他换另一种角度审视衣飞石的沉默,反而有了些不同的感触。
——人一旦失去了爱情,总会更冷静,更客观,更有界限感。
“你这么害怕我死了,却依然不肯说那个秘密,那是不是证明,被我知道那个秘密的后果一定比死亡更让你难以接受。”谢茂看着衣飞石低头沉默的小模样,忍不住手痒,非得去薅衣飞石头发两下。
衣飞石的短发看着厚实浓密,充满了年轻人的健康,发根处淌着细汗。
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失去了修为,也没有谢朝时的武艺,衣飞石就是个普通人,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反应。当他觉得害怕的时候,冷汗就会不由自主地淌出来。
谢茂觉得衣飞石有点可怜。
他从不会真正怪罪一个为自己设想的人。
不管衣飞石隐瞒着怎样的秘密,曾对他使用过怎样的手段,就冲着衣飞石为了他的安危,宁可被废了玄池、斩了三花,温顺地领受他的苛责羞辱,他就不能将衣飞石简单地当作对手看待。
谢茂终于对衣飞石生起了一丝怜悯之心:“行啦,我不问了。回去吧。”
二人不再僵持,衣飞石也温驯地靠在谢茂怀里,难得亲密地相携回了酒店。
路上,衣飞石思忖再三,低声致歉:“对不起。”
谢茂自嘲地笑了笑,说:“不用对不起。我也没对你手下留情。”
剧组给谢茂和衣飞石安排了两间相邻的套房,临走时,谢茂就让酒店服务来把中间的通道门打开,两间套房合二为一。二人行李放在各自房间里,分别使用自己的洗手间,夜里则宿在谢茂的床上。
想明白真相的谢茂态度温和了许多,搂着衣飞石絮絮温存了整个残夜。天蒙蒙亮时,窗外传来城市清醒的嘈杂声,衣飞石已经疲惫得快要睁不开眼了。
“看着我。”谢茂抚摸他的脸,硬生生将衣飞石从睡意迷蒙中唤醒。
亲昵相拥,四目相对。
抚摸着脸颊的双手提醒着衣飞石,谢茂不准许他错开这一次对视。
“答应我,无论如何……”
谢茂想说不许再跑,考虑到衣飞石这么长久以来的心理负担,他考虑再三,换了个更温柔的词,“不要再离开我。”
他们实在太了解彼此了。
谢茂此前所有的不耐与无视,都缘于对衣飞石的不在乎。
如今他对衣飞石的感情依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且多数来自于习惯和衣飞石做出退让牺牲的感怀。就是这么一丁点儿的温柔,从他双眼流露出来,就变得无比地具体和真实。
衣飞石竟有些难以承受。
这样的目光下,衣飞石不愿撒谎,说:“先生不逼我,我不会走。不过,那件事是我的底线,先生不停地查问、追索……”
“你不告诉我,也不许我查?”谢茂打断他的话。
气氛瞬间又紧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