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645章
作者:藕香食肆
如今这个恢复了记忆的衣飞石和从前谢朝与他相伴的衣飞石不同,许多时候都下意识地带着恭敬与客气,阔别多日,若谢茂伸手,他肯定会主动抱上来,谢茂没有示意,他就不能随便伸手。
谢茂不愿在被虫族监控的游戏里说太多,本想即刻叫衣飞石下线,见状也忍不住伸手,习惯地将衣飞石抱在怀里。游戏里的细节做得十分逼真,二人接触的感觉与现实中一般无二,将人抱在怀里,熟悉的踏实感浮了起来,谢茂方才察觉到自己这些日子过得多么空虚。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抱在一起,片刻之后,都觉得该谈正事了。
“先生,我在这里找了间小屋子,这边来。”衣飞石说。
“下线。”谢茂说。
如果仅仅用人类玩家的身份登入服务器,和衣飞石正常相处,很大概率不会引起虫族的重视,二人完全可以浑水摸鱼。现在谢茂登录时就被截取了灵识,还出现了随便穿越时间轴的恐怖事件,事情已经完全失控了,谢茂绝不会冒险在游戏里多说什么。
衣飞石带着请示不解的目光看着谢茂。
谢茂给了他一个眼神。
二人的默契无须多说话,眼神足以交流。衣飞石依然拉着他的手,说:“先生跟我来。”
——衣飞石也不是没成算的人。他约谢茂在游戏里见面,当然会有自保的办法。
谢茂犹豫片刻,不知道衣飞石是否知道穿越时间轴的事情,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信任。
他一向信任衣飞石的判断力和实力,也很少反驳衣飞石的提议。
新手村里很多空置的屋舍,衣飞石选了一间没有NPC的空屋子,推开房门,谢茂操控角色走了进去。进门的刹那间,角色的皮囊褪得干干净净,恢复了谢茂本身的模样。谢茂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门外白茫茫一片,看不见游戏内的景色,也找不到来路。
衣飞石解释道:“这里是我的小世界,先生可以放心说话。”
谢茂看着这间熟悉的宫殿,伸手抚摸木质细腻坚硬的条案,说:“太极殿。”
衣飞石的小世界很大,他安排给谢茂休息的屋舍却被布置成太极殿的格局。
——一模一样的复刻,没有丝毫差异,很能说明衣飞石的心意。
他的记忆远比谢茂漫长,有在未来相伴的千万年时光,可是,对他来说,只有和谢茂共同起居坐卧数十年的太极殿,才是他心中最珍贵的“家”。哪怕那段甜蜜时光是他“偷”来的。
在新古时代生活的时间太短了,发生的事情也不算很愉快,衣飞石也不喜欢在新古时代的日子。
他觉得,比起才生活了两三年的新古时代,先生也应该更习惯谢朝的岁月吧?
被谢茂看穿自己的心思,衣飞石有些窘迫,不过,只要谢茂不给直接吩咐或是表现出不适应,他不会改变这里的格局。他怀念在谢朝无知不罪,一心一意钟爱着陛下的日子。
谢茂在太极殿里穿行,找到自己熟悉的榻上坐下,衣飞石也习惯地上前服侍他脱了鞋子。
“有件事和你商量。”
谢茂原本很认真地要说事,只是习惯地将手放在了衣飞石的腰上,顺着衣襟,那只不老实的手就贴上了肉。这完全是老夫老夫之间的下意识动作。
真摸着温软发热的身躯,谢茂也惊了:“你不是魂体么?”
衣飞石垂头歪在他怀里,小腿轻轻绞了上去:“这是我的小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我就是道理。
我想有肉身,就有肉身。
刚刚甘霖泉想往谢茂身上蹭,差点被谢茂一脚踹死,如今衣飞石就这么带了点撩拨地暗示了一下,谢茂心都突突跃动起来,分明是经验丰富的老流氓,这会儿竟像是从未尝试过云雨的毛头小子一般心慌情急,嘴里还有些渴:“等,等会儿,咱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谈……”
衣飞石很拎得清轻重,闻言便和衣坐了起来:“先生,您吩咐。”
谢茂看着他,憋了一会儿,相当没骨气地说:“还是……边那什么边聊吧!”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已经按在了衣飞石的腰上,轻车熟路地替人宽衣解带。
才刚刚坐起来的衣飞石哭笑不得,只得又配合地歪了下去。
……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在一起了。
明明只有几个月时间,为什么感觉比从前的千万年还要漫长?
第515章 两界共主(29)
谢茂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二人黏着一直滚到了天之将暮,终于才有空歇下来谈那件很重要的事。
“此地竟有昼夜?”谢茂赤脚走到窗边,将这扇封闭的宫窗一手推开。
他原本是觉得有些气闷,也从未设想过窗外的景色。衣飞石在小世界里铺设了一间太极殿,难道还能把整个谢朝都搬来?随手推了一扇窗,意外地发现外边居然是很熟悉的廊殿。
抬眼望得再远一些,天边垂下火红色的晚霞,地上宫阙连绵。
衣飞石居然把整个未央宫都铺了出来。
熟悉的宫殿静悄悄地,曾经遍地羽林、宫奴,这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终究不是旧时。
衣飞石穿衣起身,端来一杯茶,说:“日夜四时皆有。”
谢茂顺势倚在窗边,眼前是故旧的景色,吹着属于小世界的晚风,喝着衣飞石端来的清茶,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你是想从前的日子了?”
衣飞石手里也捧着一只茶盏,与谢茂相对而立。久别重逢的亲昵之后,他颈上还残留着一丝细汗,脸颊潮红,春情未褪。谢茂的这句话就像是从窗外灌入的风,刹那间就让衣飞石镇静了下来。
他修长有力的指尖沿着杯盏抹了抹,声音低稳:“从前有分寸。”
不等谢茂品味这句话的意思,他已问道:“先生说有要事与我商量?”
“你所在的‘永恒之夜’服务器,只允许在虫族母星居住的人类登入。我花了一点儿时间,弄到了虫族母星的居住身份。不过,在进入游戏之前,我找到了三个时间轴。”谢茂把自己穿越两个世界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他关注的重点在于这个游戏不安全。
衣飞石的表情却很复杂:“谢朝的世界……也存在?”
“谢朝不应该存在?”谢茂反问。
衣飞石低头沉默了许久,突然转身走出寝殿,将茶盏随手放在了案上。
谢茂以为他要去拿什么东西,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衣飞石回来,心下奇怪,跟着追了出去。隔着一道帷幄,远远见衣飞石孤独地坐在离殿之中,一只手撑着矮几,看上去十分虚弱。
这动静吓着谢茂了,连忙上前:“小衣,是我闹着你了么?怎么了,我看看。”
衣飞石不住摇头,哽了片刻,才说:“君上,臣这一生皆受君上恩遇关怀,原本应该事事顺从君上,一字一句不得违逆。是臣未能虔诚事君,是臣见识浅薄,臣有骄恣之心……”他说着,竟然有眼泪从脸上滑了下来。
谢茂被他哭懵了。
什么情况?!小衣居然哭了?!
“小衣,咱们有话能慢慢说么?都一起到现在了,咱们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你一直都说自己不对不好,我就这么喜欢你,可见是我眼光很差了?”谢茂满头雾水,依然尽量温柔地安抚衣飞石。
衣飞石刚开始流的是泪,此时眼角淌出的是带着紫光的神血,那是他本源在崩溃的预兆。
谢茂又惊又吓,摆了满桌子的药丸与能量石——他记忆里有治疗修士的药物,可没有治疗圣人的药物。原因也很简单,圣人岂会受伤?受伤也会自愈。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谢茂慌得大吼。
衣飞石擦去脸上的血泪,就这么盯着谢茂。
谢茂满眼都是慌张。
他牵住谢茂的手,低声说:“我们离开谢朝的时候,谢朝小世界就崩溃了。”
谢朝是个属于衣飞石的小世界,这样的完美小世界,衣飞石有好几个。因此,铠铠才能在谢朝呼风唤雨,扮演系统大神,给谢茂许诺种种大礼包,让谢茂一次次重生。
然而,谢茂是个绝大的BUG。
前几世里,第一世,谢茂没有爱上衣飞石,后面几世,谢茂也都死在了衣飞石前头。
他经历过死别,却一直都是转身离开的那个人,几次分别,被留下的始终是不知深情的衣飞石。这一世,衣飞石被他带入了情海,深情殉死,谢茂亲眼目睹了衣飞石在地宫饿死的过程。
他的心痛与愤怒崩坏了系统,逼得铠铠不得不从他识海飞出,整个谢朝小世界也随之崩毁。
“这世上修习时间术的大能不算很多,能做到用时间轴随意带人穿越时空的大能,不能说遍地皆是,也有寥寥数人。但是,”谈及这个话题时,衣飞石似乎不能直视谢茂的双眼,不得已低下头,“谢朝是我的小世界,除了我自己,九天十地之中,只有一个人能随意往那里穿越。”
谢茂很认真地听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立时就有了结论:“我?”
“那三个时间轴,是君上的法器。”衣飞石声音不低,话里话外都是痛悔。
谢茂不明白这其中的复杂内情,说:“好,时间轴是我的法器。那也就是说,这个让我很紧张的东西是安全的。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衣飞石不担心什么。他已经肯定了,谢茂对下界之事另有安排。
前有太一镜,瀚海星河舟,生死册,现在连谢茂的本命法器时间轴都出现了。作为伴随了谢茂许多年、陪着谢茂逃亡时间罅隙的一件小衣,衣飞石知道谢茂的所有秘密。
大多数修士都认为君上是稷神,护佑天下农谷,君上也确实很喜欢种东西。
可是,君上并非稷神。
君上掌握着天地间最玄妙无情的东西,时间。
时间能摧毁一切,宇宙万物,神仙圣人。
在谢茂未能成圣之时,深谙打不过就跑的真理,经常会一头扎进时间罅隙,休养生息。
谢茂成圣之后,衣飞石就没见他跑过了。同样都是圣人,衣飞石亲眼见过谢茂一挑九,轻松惬意干翻了远古九大圣人,以己身独尊于天地间。衣飞石不曾和谢茂真正打过,不过,他觉得自己不是君上的对手,毕竟,他遇见干不过的敌人时,终究还得请谢茂出山收拾残局。
时间轴是谢茂的本命法器。
衣飞石见过谢茂对着时间轴悟道冥思,谢茂也曾告诉他,时间轴是最后的杀手锏。
——当你回溯了时间,就会得到一个新世界。
未来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候,谢茂也始终不曾动用时间轴。
衣飞石不知道谢茂出于何种考虑,他曾经求过谢茂,如果实在无法挽回,求君上放弃这个世界,回溯时光,去另一个平行世界寻找新的道路,也许就能避免末世的一切。
谢茂不肯答应。他坚持要灭世。
……
现在时间轴用一种如此轻易的方式,出现在了谢茂跟前,这会是意外吗?
绝不是。
时间轴不仅出现了,还能够肆意穿越已经毁灭的谢朝小世界,这只能说明谢茂另有安排。哪怕他现在没有解除力量和记忆的封印,可是,他必然提前在时间轴里隐藏别的力量——转动谢朝时间轴的瞬间,已经毁灭的谢朝小世界就会复生。
这是何等恐怖庞大的力量?衣飞石全盛时期也做不到这一步,其他圣人也都做不到。
除了谢茂。
除了掌握着时间奥妙的谢茂。
太一镜的出现是巧合,瀚海星河舟的出现是巧合,生死册的出现也是巧合。时间轴呢?它的出现不可能是巧合。因为,除了谢茂,没有人能够转动这件玄妙无比的神器,也没有人能够安排这等神器。
衣飞石不可能再自欺欺人。
他错了。
他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君上尽忠,事实上,是他坏了君上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