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941章
作者:藕香食肆
弟子们满脸错愕:“长老,您不去玄真宫奔丧?”
“点香,我要请圣君下降。”付长老一整衣衫,神色肃穆,“出大事了。”
付长老点燃了香,请见圣君卢随心。
就在香影中窥见圣君身影的同时,付长老隐隐约约地看见……
圣君好像没站稳,打了个趔趄?
不会吧?难道圣君最近几天也很倒霉?不不不,绝不可能。圣君这样层次的修士,世间的大气运者,怎么可能会被厄运所困扰?一定是我看错了!
※
九紫山,玄真宫。
刚刚传来宫主黄真人陨落的噩耗,玄真宫上下都在更换素服,匆忙准备丧仪。
一个八九岁的小道童将手里的酥饼分给面前的小女孩,说:“我只有这些了,你快吃,我走了,你别乱跑啊,待会儿被我师父师哥抓住了,他们会把你赶出去。”
小女孩满脸崇拜地看着他:“嗯嗯嗯,我不会乱跑的,我就藏在这里。”
小道童见她乖乖地蹲下,胖乎乎的身躯隐藏在草丛中,这才满意地挥手:“我待会就来看你,我给你带大果子,你躲好啊!”说着,拖着手里的小篮子,踢踢踏踏地往回跑。
这读作小女孩的恶龙捧着酥饼嗅了嗅,无甚趣味地掰开了,喂给地上的小蚂蚁。
她老老实实地蹲在草丛里喂蚂蚁,看上去特别老实。
然而,远远从外间循着被啃食的气运寻来的谢茂,隔着几十里外,都能看见那一条金灿灿的恶龙身影,长愈百丈,嚣张恐怖地伏在九紫山苍茫的山脊上,贪婪地吸食着整座九紫山的气运——
被吸走的气运形成恐怖的漩涡,将整片山脉撕裂的气运化作戾气的实质,所有草木修士裹挟其中,少有不倒霉的。九紫山的气运与它的主人卢随心相连,所以,龙饺趴在九紫山上吸食气运,等同于吸食卢随心的气运。
“小饺子。”谢茂笑眯眯地落在草丛边上,“好吃吗?”
正在掰酥饼喂蚂蚁的龙饺露出心虚的笑容,嘴里还发出吃得正香的咕噜声:“我……不知道啊,我都给蚂蚁吃了。我不吃饼。”
谢茂指了指伏在山脊上的巨大龙影:“你是不是不记得了?我俩有约定。我看得见。”
龙饺脸色一僵,连忙从山脊上爬了起来,倏地缩回了小女孩的身躯里。
——我现在没有吃了,就是从来都没吃过。
第769章 皆有来处(82)
龙饺想吃气运,就像是婴儿渴求母乳,成人需要饭食,这是最本能的渴望,不是坚持一下、忍耐一下就能将之轻易克服的轻浮贪欲。本身龙饺想吃气运这件事没有错,无非是错在她骗了谢茂。
问题在于,就算她骗了谢茂,谢茂也生不起气来。龙饺的“狡猾”基本等同于六岁小童,借口复习功课不肯跟家长一起出门,随后趁着家长不在,把冰箱里所有冰棍一气啃光——只顾挖坑没想善后的淘气,压根儿就没想过被家长逮住了怎么办,脑子里只有冰箱里的冰棍呢!
被这么个智商只有幼儿级别的恶龙给骗了,谢茂还能怎么生气?承认自己比幼儿还蠢?
“你是和九紫山有仇?”谢茂问。
“没有。”
“那你是和卢随心有仇?”
“你怎么知道?!”龙饺震惊了。
谢茂叹了口气。
我怎么知道?熊孩子不爱吃饭爱吃冰棍,那是因为冰棍真的好吃。
他和衣飞石身上都是圣人气运,非要用口味定义,说他俩的气运是诸天诸世界“最好吃”的气运也不为过。龙饺放着“最好吃”的气运不吃,处心积虑要留下来吃九紫山的气运,这要不是从前结过仇,还能是专吃别人气运害人倒霉来报恩?
龙饺心地不坏,她知道不能随便吃普通人的气运,更不会随便吃山川河流的气运,一反常态怼着九紫山怎么凶残怎么来,总是有理由的。
“行了回去吧,以后不要偷偷来挑衅,你还不是卢随心的对手。”谢茂一手拎起龙饺的后颈领口。
龙饺化龙之后修为奇高,又有吃气运的逆天金手指,谢茂却依然不认为她能稳稳镇压住卢随心。
修士之间的对战有很多变数,卢随心在这个世界经营多年,有极大的权势与助力,最重要的是,他有与高修对战的经验,杀死无数高修的心境器量,还有龙饺无法想象的各种法宝阵器……同样的满级大号,装备不一样,操作的玩家不一样,对战结果必然千差万别。
龙饺对此没什么意见,她如今是龙身,重愈千斤,谢茂徒手提不动,她便狗腿地踮起脚尖佯作被拎起状,兴奋地问:“那我以后可以吸他的气运?可以吗?”
“你倒是挺会顺杆爬。几天不见,小饺子长脑子了?”谢茂再次问道,“卢随心怎么你了?”
谢茂问话从不会无的放矢,他刚才问龙饺是否与九紫山、卢随心有仇,就是问他是否知道龙饺的特异之处——能吃气运的异种,谢茂和衣飞石都只见过这么一个。
“我还是一条小蟒蛇的时候,他就想跟我‘生蛋’!”龙饺粗声粗气地说。
谢茂听见“生蛋”二字就头大。不过,他也知道如龙饺这样的恶龙,绝没有人类的羞耻心,她所控诉的“生蛋”也绝不是人类意义上暴徒强迫良家妇女生孩子的概念。
龙饺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对于开了窍的精怪而言,生育是一件对母体消耗极大的自戕。
不管是人还是异种妖怪,一旦踏上仙途,就摆脱了为自身物种存续繁衍的使命,长生久视的伟大的生命,岂不比朝生夕死的孱弱幼崽珍贵?凡人孕子尚且要耗去精血损害健康,修士孕子更是损耗极大,所以修界道侣常见而修二代不常见。
异种精怪孕子的后果则更加极端,如龙饺这样能吃气运的异种,孕子之后,很可能将自身的特殊技能转移给幼崽。卢随心想要抢夺的是龙饺的“蛋”。
想到这里,谢茂就有些动气。
蛋乃混沌之物,最宜入炼。这是谢茂写在玉简里的炼物之法,授予诸弟子。
细想想,卢随心所行所修,一字一句皆出于谢茂所授,最终成了卢随心攀上世界之巅的倚仗,想起自己成了资敌的罪魁,谢茂气得肋下隐隐作痛,然后就在心里把君上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至今不知道,如卢随心这样处于新世界顶端的高修,君上也无法随意摆弄。
“我以后一定要把他吸干。”龙饺恶声恶气地说。
和习惯向前辈高人寻求帮助的萧陌然不同,龙饺天性里就没有告状找家长出头的概念,它是异类出身,记仇归记仇,却从不执着于复仇。打得过就去把仇报了,现在谢茂说她不是卢随心的对手,她也不觉得沮丧,更没想过让谢茂去帮她。
当然,目前谢茂也不是卢随心的对手。
就在付长老恭请卢随心下降的前一秒,谢茂的天人感应疯狂示警,瞬间就挪走了龙饺与自己。
※
“圣君在上……”
卢随心将手竖起,命令左右噤声,付长老顿时封了口。
以卢随心此时的修为格局,依然窥不破气运的流转动线。但是,他在降临的瞬间就把神识放了出去,遍布整座九紫山,总能听见各人倒霉的哀哭惊诧的呼喊,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意外,处处都是阴错阳差。
一个人倒霉,两个人倒霉,五个人十个人倒霉,都不奇怪。
整个九紫山一起倒霉,连带着身在数十万光年之外的卢随心——堂堂合道圣君,居然也有了不虞之患……
“那条小蛇……”还活着呀。
卢随心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表情非但没有愤怒焦躁,反而是一丝极度的愉悦。
他吹嘘自己是合道圣君,实际上如衣飞石所判断,他只是洞虚大后期,距离合道还差临门一脚。
这么多年来,卢随心处在瓶颈状态始终无法突破,登天之路仿佛就断在了这一截。想要更进一步,已非人力所能及。卢随心很清楚,他需要一个契机,或者说,他需要更大的气运,帮助他飞过这道登天之坎。
卢随心不怕那条小蛇来复仇。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那条坠入孽海深渊的小蛇还活着。
那能吃气运的逆天异种,卢随心志在必得。
※
卢随心开始在九紫山附近大肆搜寻妖怪异种,并向天下宗门发了圣谕,要求天下共寻。
谢茂隐居九紫山的计划是求一个灯下黑心理,藏在卢随心的心理盲区,被龙饺这么一搞,卢随心直接开始从九紫山附近地毯式搜索,这时候再弄什么灯下黑纯粹就是找死——以卢随心的强大神识,曾经撩过他一下的谢茂凑得近了都逃不掉追踪,这时候当然是有多远跑多远。
单独带龙饺跑路都不行,小镇上住着的北斗剑和子午扣都是神器器灵,几千年前就在卢随心跟前挂过号,复活不久正在静室里闭关的九圣君安玉霖,他直接就是拆穿卢随心伪善面目的杀手锏,这主仆三人一旦被卢随心发现,也是马上被斩草除根的命运。
留下李秦阁与萧陌然也不能够啊,这俩都是妙物山庄的弟子,突然跑来九紫山定居,若是被卢随心问到妙物山庄的近况,起了疑心,派人去妙物山庄查一查……
得,也别磨蹭了。谢茂在带着龙饺跑路的同时,直接把小院里的人与物一起挪了出去。
他打包逃跑的速度快,痕迹处理得非常干净——全都挪走了,哪儿还有痕迹?
卢随心收到消息赶到现场时,只看见空荡荡的一块黄土地,中间有些奇怪的深坑。据统管庶务的弟子介绍,那些坑原本是种着树,如今这些树连带着院子一起,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绝不是飞入天空,扯入另外的世界,当时外边有行人目击,是凭空消失。”弟子禀报道。
卢随心想起被自己追了几个星球最终跟丢了的神秘修士,微微一笑。
很好呀。
吃气运的小蛇,会瞬移的神秘修士,凑在一起了。
卢随心这一辈子走得顺风顺水,多少比他天资聪慧的同门在仙途中陨落了,又有多少比他有理想的同门死在了他的计谋之下,他想做的事,哪怕再是惊险,终究也都做成了。
在洞虚大后期瓶颈多年,卢随心曾已经自己的运气已经用到了尽头。
今天的一切让他觉得,不是的,他的大气运又回来了。他还能再风光一万年,十万年。
未来的漫长岁月中,他依然会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
谢茂并未把龙饺的“淘气”当一回事,搬家之后,他处理好家里的伤患,安置好依然在闭关的安玉霖,很快就开始了正常生活——他要带着李秦阁参与天庭外挂编纂组,还要给衣飞石送爱心便当,隔着几个星域陪衣飞石吃饭睡觉,正儿八经是挺忙的。
衣飞石在长愈宫的进展非常好,少了谢茂这个拖后腿的大破绽,他很快就获得了雪焚真人与同门的信任,长愈宫主出关之后,衣飞石便正式拜入长愈宫千山殿门下,成为雪焚真人的关门弟子。
那日吃饭的时候,衣飞石还跟谢茂说了拜师时的震动——
但凡正式入门,都要磕头敬茶,师门长辈说不得还要训话一二,立下规矩。
衣飞石干卧底这活儿也不陌生,他倒是能屈能伸,沐浴更衣熏上香,拜师仪式上该有的礼貌他都做足了,问题是被供在神龛上的祖师像受不了这个啊。他这边才跪下,神龛上的祖师像就晃了晃,等他一个头磕下去,祖师像直接就从神龛上倾倒下来,唬得长愈宫上下都脸色极其难看。
好几个殿主长老都要求暂停拜师仪式,不让衣飞石拜师,雪焚真人将剑一横,老泪纵横:“我还能活几年呐?千山殿后继无人!”
最终还是草草把拜师仪式结束了,长愈宫主亲自将“谢衣飞石”四个字写在了雪焚真人名下。
当天晚上,收藏着长愈宫宗谱名册的长生阁,莫名其妙招了天雷,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不是我做了手脚。”衣飞石向谢茂解释。
“那肯定不是你的手笔。”谢茂心想,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要当关门弟子也该是“我”的弟子,何况,谢衣飞石那四个字,不要说外边那个爱吃醋的二杆子,我也不喜欢它和别人的名字放在同一张纸上。
想到这里,谢茂便有些隐隐的心动。
好多天没开车了,爱人在怀,总有些心猿意马。他将衣飞石搂住,低头要亲。
衣飞石微微偏过头。
“怎么了?”谢茂很意外。
“出了种种怪异之事,上下都盯着我。”
衣飞石想低调都不可能,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哪怕是在千山殿里,怀疑他来历的目光也从来不少,只是没人敢当面无礼罢了,“昨日雪焚真人问我,可否辟谷不食,专心修炼。”
衣飞石如今坚持不肯辟谷,人食五谷,总有三急,这才能拥有独处的时间,与谢茂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