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夜天 第70章

作者:莫晨欢 标签: 天之骄子 种田 爽文 穿越重生

  疾驰的骏马踩着泥泞的官道,在第二日天还蒙蒙亮时,把折子送到赵辅的书案上。

  早朝时,赵辅再次勃然大怒。折子被他扔了一地,百官们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散早朝后,礼部尚书孟阆一边甩着手当扇子扇,一边叹气地对属下说:“王子丰倒是好,走得干净,去了刺州后,没个五六天可回不来。我们可就糟了,圣上动怒,拿咱们撒气。”

  礼部左侍郎笑道:“户部尚书大人去刺州,也算是被贬过去的,将功赎过。”

  孟阆嗤笑一声:“他还能被贬?怕不是天上要掉金子了。唉,今日的酸梅汤何时来,这天气真是热得没法过了。”

  盛京城东的傅府,后院花园里,傅渭将鸟笼挂在树枝上,拿鸟食小心地喂着。笼子里是只稀有的金丝雀,又怕生又娇惯,傅渭哄了好一会儿,这小金丝雀才肯吃点东西。才吃了两口,就听墙外传来一阵阵砰砰砰的脚步声,金丝雀吓得又飞了回去。

  傅渭眉毛一竖:“干什么呢,是哪支军队在外面扰民呢!”

  过了小半个时辰,抚琴童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信:“老爷老爷,我打听到了,是隔壁巷子的工部郎中高大人出事啦!御林军带着一队穿甲披铠的兵,把高大人的家都给抄了,高家人都吓蒙了,据说高老夫人直接昏过去了。”

  “抄个家就能扰民了,抄个家就能不让我喂鸟了?这都什么兵痞子!”

  抚琴童子心道:人家都被抄家了,惨绝人寰,血流成河,您还想着您的鸟,简直不是人!

  傅渭拍了拍手:“走吧,出去看看。”

  抚琴童子一愣:“老爷?”

  “看热闹去啊。”

  “好咧!”

  一日之间,高维家和岳子光家便被抄了个干净。

  送信去盛京的使者当晚回到刺州城,将皇帝再派人过来的事告诉给纪知。纪知震惊道:“圣上又派了人来刺州?”

  官差道:“是。听说是由户部尚书王大人率领,昨日早晨就已经出发了。我在路上碰见过王大人的马车,按他们的脚程来说,明日就能到。”

  唐慎从外面走进屋时,正好碰到官差从屋子里出去。

  纪知本来想说些什么,看到唐慎来了,他闭上嘴,不再言语。

  唐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等到关了衙门,他撑着伞回到驿馆。天空中响起一阵闷雷声,唐慎推开窗户,只见外头没下雨,可天阴阴的,布满乌云,刮起了一阵又一阵大风,吹得他头发向后散开。

  唐慎轻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言罢,他关上门,把蜡烛吹灭。

  入了夜,万籁俱寂,暴风雨快来前,只有浓烈的晚风用着一股想要撕裂房屋的力道,狠狠砸着门户。驿馆中,几个黑色人影突然翻墙进来,动作敏捷,来到唐慎的房门前。一人拿出刀片,轻巧地将刀刃从门的缝隙间穿过去,接着打开房门。

  四人一进屋,一人翻手拿起一块涂了迷药的白布,快步来到床前。他掀开被子,就要捂住唐慎口鼻。谁料被子被掀开后,这人一愣,回头道:“不在床上!”

  另外三人也惊住,赶忙在屋子里找了许久,没找到唐慎。

  四人犯了难,一人道:“直接找!反正要的也不是他。”

  四人立即翻箱倒柜,在房间里找了起来。他们找了小半个时辰,把房间的每个缝隙都找遍了,还是一无所获。就在他们准备商讨对策时,门外又是一阵窸窣声。四人立即躲了起来,只见不过一会儿,又有五个蒙面的汉子进了屋子。

  这五人刚进门,看见被翻过一边的房间,立即拔出刀:“是谁!”

  那四人心知躲不了,心一横,拔剑就冲了出来。

  一道响亮的雷声轰隆隆劈了下来,下一刻,大雨倾盆,刀剑相拼的声音被洪亮的雨声挡住。但鲜血却不能被掩藏,赤红的血顺着雨水流出房门。驿馆的官差半夜起来出恭,看见满院的血,惊恐地大喊出声。

  驿馆里住的都是官员,因为监察使团的官员都住在这,其他原本就待在刺州的官员也都搬到了这里,与他们同住。

  被这尖叫声惊醒后,刺州府尹张沣、户部左侍郎徐令厚、工部右侍郎谢诚、监察使纪知……所有人纷纷跑出房门。看到满地的血,张沣立即从衙门调来官差。

  房间中还有三个黑衣人活着,他们见状不妙,达成默契,决定停战逃跑。

  张沣赶忙大喊道:“别让他们跑了!”

  苏温允这时走出房门,冷笑一声,道:“去抓往东跑的那个。另外两个身上都挂了彩,明天只要找一找,就能找出他们。他们两插翅难飞。”

  张沣愣住,看向苏温允,道:“苏大人,刺州城这么大,你怎的能从茫茫人海里找到那两人?”

  苏温允故作惊讶:“茫茫人海?张大人莫非是在说笑吧,需要从人海里找么,直接从你张府的护院下人里找,不就够了么!”

  张沣脸庞涨红:“苏温允,你这是何意!”

  苏温允嘲讽道:“我是何意?我是何意,你张沣不明白?去,给我去追那个身上没挂彩的刺客!”

  “一起追了吧。”温和雍容的声音从驿馆外传来,馆中的官员全部惊住。

  听到这声音,户部左侍郎徐令厚露出奇怪的表情,他咳嗽一声,默默往人群里站了站。

  “哗啦啦——”

  黑夜中,一道闪电劈开云霄,照亮驿馆。

  驿馆正门口,户部右侍郎秦嗣执着一把宽大的油纸伞,跟在王溱的身后,走了进来。他为王溱执伞前行,王溱穿着一件白色的锦袍,穿金戴玉,右手拿着一把白色纸扇,扇子合紧,轻轻地在左手掌心敲着。

  他轻轻地一敲,身后,便涌进来一队身着甲胄的御林军。再一敲,御林军左将邵文棹执剑进入驿馆,对王溱道:“禀大人,已经将三名刺客全部缉拿归案。”

  众人面色难看地望着王溱,苏温允的表情是最精彩的。他先是震惊错愕,又是疑惑不解,最后变为嘲讽嗤笑,看王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落败的手下败将。

  王溱转首对秦嗣道:“秦大人,我自己打伞就好。”

  秦嗣笑道:“只是顺手而已,尚书大人哪里的话。”

  王溱从他手中接过伞,也没看院中其他官员一眼,他走进唐慎的屋子。他走的步子十分随意,动作也不快,似乎一点都不急。他走进屋中后,先走到床边,看见床上没人后,死死握着伞柄的手稍稍松开一些,无人知道,他的手指早已捏得煞白。接着他又把地上每个尸体的面罩摘了下来,没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王溱再站起身,神色轻松,又回到院子。

  苏温允笑着道:“王大人,听闻你们不是明天才能到刺州么,怎么今夜就到了。”

  王溱看他一眼,声音温和:“自然是连夜赶路,否则就赶不上这么好的一出戏了。”接着他吩咐御林军,“把这些尸体都带去府尹衙门。”

  “是。”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官员和官差都跟着去了府尹衙门,还有的在收拾驿馆里的残局。

  王溱独自在驿馆里寻找了许久,最后他找到一间荒僻的柴房。这柴房平时是用作养马、喂马,放一些铲马屎的铲子的地方。还没进门,就闻见一阵刺鼻的臭味。王溱一身白衣,一手执伞,推开柴房的门。

  在房门敞开的那一刻,蜷缩在柴房角落里的少年握紧匕首,睁大眼睛看着他。当看清来人是谁后,唐慎一夜未闭、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忽然感觉到一阵热热的温度。他微微张着嘴,看着看着王溱把伞合上、放在门旁,然后走了进来。

  “师……师兄。”说了话唐慎才发现,原来他的声音如此沙哑,声音中还有一丝难以隐藏的害怕。

  哪怕活了两辈子,他也从没真正接触过这样的社会黑暗面,从没有将自己的命这样放在刀刃上,赤足行走。

  王溱将唐慎拉了起来,他将这个瘦弱的少年抱进怀里,恍若哄骗一样用温柔至极的声音说道:“景则,莫怕,我来了。”

  眼泪忽然就下来了,唐慎伸出手抱住王溱,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不出一声。

  师兄弟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在柴房里待了许久,唐慎缓过神,一直颤抖的身体也不再发抖。他把匕首收进怀里,抬头看着王溱,眼睛还是湿漉漉的,但是目光却无比坚定。

  唐慎镇定道:“刺州的事实在太过复杂,哪怕师兄神机妙算,也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不真切。具体师弟一时也说不清,但是几日前,那苏温允将一本账册交给了我,他说这是这次荆河贪墨案背后的阴阳账本。”

  王溱眉头一皱:“是真的账本?”

  “是真的。”唐慎讽刺地笑了笑,“那晚苏温允在离开我的房间后,将一本账册留在我的房间里。他表面上是想把这种危险的东西藏在我那,将我当靶子。但是他并不知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看过一遍我就将那本账册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记了下来。所以我知道,他留在我房间里的那本其实是个假账本!”

  “至于真账本在哪儿……师兄,我并不知道苏温允把东西又藏哪儿了,但是如今,我们也有了那本账册。”

  两人来到一间空着的屋子,唐慎正要研墨,一只白皙瘦削的手先他一步,拿起了那只黑色的墨锭。

  唐慎抬头看他。

  王溱微微一笑:“如今,轮到我为你研墨了,小师弟。”

第63章

  不知何时, 雨已经停了。

  丑时未到, 本该是宵禁时刻, 刺州城中却灯火通明。身穿铠甲的御林军们手持火把,步伐统一地在城中奔走。他们如同打家劫舍的抢匪,敲开一家的门, 露出明晃晃的大刀,就进去搜了起来。

  黑夜中,火把映天, 照耀得刺州城上空泛起血一样的红色。

  到次日清晨, 御林军已经把刺州府尹张沣以及他的党羽的府邸全部抄了。张沣披头散发地坐在府尹衙门的地砖上,神情恍惚,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人凑近听, 又发现听不懂。

  御林军左将邵文棹命人把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抬进衙门,仅仅是放银子的木箱, 就摆满了整个院子。这些都是从张沣一个人家中抄出来的赃物,箱子上还黏了一些泥土。

  邵文棹道:“禀大人,已经查抄干净, 这些是从张府后院挖出来的。”

  王溱看了这些赃物一眼, 又抬起头,远远望着那些早已排出衙门大门的赃物。他声音悠远:“先如此吧。”

  “是。”

  到了寅时三刻,张沣以及刺州的一些官员都被抓了起来,戴上铁锁链,站在衙门中央。

  衙门的最上座坐的是监察使纪知。纪知本想把位置让给王溱, 王溱却微笑道:“纪大人,我只是皇上临时派来查看贪墨案进展的,本地的主官应当是你。”

  纪知本就是个直肠子的御史官,他哪怕长十张嘴都说不过王溱,自然没争得过王溱,便只能坐上主座。他的左侧,坐的是王溱。右侧,坐的工部右侍郎谢诚和大理寺少卿苏温允。至于户部左侍郎徐令厚和户部右侍郎秦嗣纷纷和王溱坐在一侧,一副唯尚书大人马首是瞻的模样。

  大宋官员社会等级极高,哪怕犯了事,在判罪前也可以不行跪礼。十多个刺州官员站在堂下,各个面如考妣。明明昨日还容光焕发,今日就形容枯槁,半只脚都要踏进棺材。

  纪知一敲惊堂木:“刺州府尹张沣,你可知罪!”

  张沣耳边嗡的一声,根本听不清纪知说了什么话。他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眼前一阵模糊,完全看不清这些坐在堂上的二三品高官。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那是他七岁启蒙时,第一天进入私塾读书的情景;然后是他连续考了九年才考过乡试,最终殿试上金榜题名,得了同进士出身。

  他这一生不过四十余年,曾经位极四品大员,掌管刺州一府。

  可如今,他站在这,未来他将跪在盛京的大理寺冰凉的地砖上,他还将跪在刑场,被刽子手挥刀断命。

  脑子里轰的一声,一切都没了。

  张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纪知怎么可能随他装晕了事,他命令官差用冷水泼醒张沣,一一数落他的罪责:“刺州府尹张沣,今日行刺驿馆的两名刺客,为何是你府中护院,你作何解释!此外,在你张府后院挖出的那些金银珠宝,又是从何而来。你与荆河桥塌一事可有联系,通通如实招来。”

  张沣喉咙间一阵腥涩,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然而纪知也不需要他说什么。

  纪知再审问其他几个刺州官员,他们全都吓破了胆,把自己贪墨受贿的事全部招了出来。

  只要找到赃物,就能定张沣的罪。他们以刺客为由,强行搜了张沣的府邸,从而找到这些财宝。虽说是本末倒置,不合常理,可有御林军在,谁都不敢说个不字。

  纪知痛心疾首地说道:“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张大人,你便是这样报效朝廷的吗!”

  这话如当头棒喝,张沣骤然清醒。他的目光往某个方向稍稍一偏,还没再做什么,就脸色一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下一刻,他扑通一声跪下,痛哭道:“罪臣知罪,罪臣知罪啊!”

  “来人,将一干人等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张沣等人被押送下去后,纪知松了口气,可随即露出不甘的表情。他沉默不言,但有的人却不甘寂寞。一道冷笑声响起:“荆河桥塌,那般大的贪墨案,当真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员就能做到的?”

  众人齐刷刷看向苏温允。

  苏温允坐在谢诚的下座,皮笑肉不笑道:“诸位大人信了?”

  王溱低头品茶,户部左侍郎和右侍郎见王溱不说话,也不理苏温允。工部右侍郎谢诚神色沉郁,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纪知道:“呵,苏大人还有什么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