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书坊 第90章

作者:洋葱怪 标签: 系统 种田 穿越重生

万事俱备,宋凌霄挑亮灯烛,趴在桌案上,开始快速翻动《银鉴月》的手写本。

……

窗户外面依然一片漆黑,不知什么时候了。

宋凌霄合上《银鉴月》最后一本的最后一页,揉了揉睛明穴,他已经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通宵读书了。

能够通宵读书,实在是一种幸福,首先,有一本书值得去沉浸,持续看下去也不会感到疲倦,其次,有充足的时候和精力,足够支撑他通宵读书,第三,周围的环境非常和谐,晚饭吃得舒服,一直有蜜饯干果供应,整个人处于非常舒服的状态,再加上没有管着他的人,逼他必须去睡觉。

爽!

《银鉴月》确实是一本值得全身心沉浸的书,它的后半部精彩程度丝毫不逊于前半部,苏鉴鉴死后,王家大花园的斗争更加激烈,而男主人王东楼却预感到了王家会由盛转衰,他的精力一日不如一日,生意虽然红火,却令他疲于应付,对外没有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人,后宅之中,再无苏鉴鉴,只有嗜爱成瘾的银娘。

王东楼渐渐失去了主导地位,他以前总是精力满满,现在却害怕见到银娘,银娘无穷无尽的索要,令他恐惧,令他逃避,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也有这么一天,于是,他借助更多的工具来辅助自己,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就像他在生意上的直觉一般,不断走着下坡路。

王东楼偶尔梦见苏鉴鉴,苏鉴鉴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温柔地坐在床头,劝他不要再出去眠花宿柳,他在梦里答应得好好的,可是梦醒之后,他又无法拒绝世俗欲望的引诱,逐渐滑落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表面的和谐是被银娘的丑事打破的,银娘嫌弃王东楼体力不如从前,便暗中攀扯上了王东楼的女婿,这般丑事令王东楼忍无可忍,自是又狠狠地惩罚了一番银娘,银娘却丝毫不觉得是惩罚,反而乐在其中。一来而去,本来处于主动地位的王东楼却被银娘辖制,甚至被银娘下了重药而不自知,长时间的身体亏空状态,终于使得王东楼成了强弩之末。一夜之后,撒手人寰。

男主在剧情还有一大半的时候就挂了,这在一般通俗小说里是很难见到的,但是读者的寄托并不在男主身上,而是在于王家大花园里这些极品的人到底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因此可以毫无障碍地继续往下看——

王东楼死后,正室主持王家,正室怀了王东楼的遗腹子,为了孩子,正室谨记着苏鉴鉴的话,找了个由头将银娘赶出王家,银娘一度无处可归,又回到了当初一无所有的状态,而这时,被她谋害的老实人丈夫的兄弟从远方来,假意顺从她要和她结亲,却在新婚之夜将银娘杀死,为兄报仇。

银娘死后,银娘的丫鬟冬月同情她,将她的尸骨带回收敛,此时,冬月正是春风得意,她攀上了高枝,从丫鬟一跃变成官员夫人,冬月正是银娘的翻版,家里有一个丈夫不够,还要勾三搭四,最终落下一身病痛,不到三十岁就死了。

《银鉴月》的结局是王家大花园彻底败落,大花园里的女人们作鸟兽散,当年春风得意的都下场凄惨,当年淡泊自守的则颐养天年。正值此时,腐朽破败的社会惨遭异族铁蹄践踏,王东楼的正室带着他的遗腹子逃难到一处寺庙之中,夜晚看见无数熟悉的鬼魂自寺庙前的莲花池前滑过,遗腹子亦消失不见,正室仓皇寻找,找到寺中高僧,高僧告诉他,因为王东楼生前做尽恶事,天道惩罚他断子绝孙,他的鬼魂附在了遗腹子身上,此番入世,必定还要受到一番折磨,高僧为了提前截断这番孽缘,因此带走遗腹子,请正室不要再寻找。

正室痛苦万分,看着高僧飘入空茫茫的月夜之中,一手夹着王东楼俯身的遗腹子,身边簇拥着王家大花园曾经那些无法转生投胎的恶鬼,一众鬼影耸动,无声地消失在屋檐上,唯有阵阵阴风,吹动檐头的铁马,发出萧瑟的鸣击声。

……

宋凌霄合上书,闭目休息了一会儿眼睛,就听见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

五更天,凌晨五点,农历四月早就过了春分,天快亮了。

宋凌霄收拾起三本《银鉴月》,思量着怎么跟吴紫皋说要出版的事儿。

看完《银鉴月》,宋凌霄是可以理解吴紫皋的顾虑,这部作品涉及到太多社会黑暗面和人性丑陋面的内容,如果出版上市,肯定会引起轰动,说不好是差评更多还是举报更多,但是在单纯热爱狗血和大团圆的京州百姓心目中,《银鉴月》绝对是超出预料、突破底线的作品,很难预测上市以后的人民群众接受度。

宋凌霄作为一个现代人,接受过各种类型作品的阅读训练,尚且对《银鉴月》感到有些不适,就不要说这些单纯的京州百姓了。

出肯定是要出的,而且要像《金樽雪》那样搞成匿名,保护作者,同时必须提前做好准备,防止愤怒百姓冲击凌霄书坊,以及扫黄打非工作小组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啊,头好痛。

“宋坊主,你看完了?”吴紫皋那边也算完了账,轻轻合上账簿,起身往宋凌霄这边走来,他眉宇间露出些疲态,眼睛里也是熬夜熬出的血丝,即便如此,在看到宋凌霄一口气读完了《银鉴月》后,吴紫皋仍是喜悦和期待的——他想知道,他的第一个读者,对这部作品的感想。

“看完了。”宋凌霄轻声说,他看了一眼一边趴在桌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的陈燧,轻手轻脚地挪开椅子,拿起三本书,冲吴紫皋做口型,“咱们出去说。”

吴紫皋点点头。

宋凌霄将《银鉴月》递给他,转身从柜子里取了一床毯子,盖在陈燧身上,而后和吴紫皋离开房间,将门闭上。

凌晨五点的满金楼,正是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候,酒宴歌舞结束,空杯残酒横陈,空气里弥漫着颓靡的气息。宋凌霄站在满金楼二楼的栏杆边,头顶是淹没在黑暗之中华丽藻井,脚下是空荡荡的舞台和桌椅,他倚着栏杆,跟吴紫皋说话。

“很好看。”宋凌霄说道,“非常精彩。”

吴紫皋笑了笑:“多谢宋坊主,有宋坊主这么一句话,吴某人也算多了点自信。”

“吴先生客气了,《银鉴月》的价值不会因为我夸它而增加,也不会因为谁嫌弃它就减损,它的价值就在那里,如同南山一般稳固。”宋凌霄说道。

吴紫皋叹了口气:“也许吧。其实吴某人写这本《银鉴月》,从来没想过要拿给别人看,说是只讲给烟花巷里人听,不过是因为姑娘们不会笑话我罢了,这本书写完之日,吴某人只觉得自惭形秽,甚至一度想烧掉它,就当没这回事。”

宋凌霄完全可以理解吴紫皋的这种心理,毕竟是写了一部前无古人的作品,没有参照系,仅靠内容来判断的话,又实在是过于肮脏丑陋,不免使创作者产生自我厌弃的心理。

其实,每个创作者,心里都是向往着美好的,写东西被人夸,总比被人骂来得舒坦。但世上有美的一面,就有丑的一面,尤其是那些自小浸润在真善美之中长大的人,一旦入了社会,发现现实并不如此,感到迷茫痛苦,驻足不前,这时候美的、积极的、向上的东西,往往不如鞭辟入里的审丑更能开解他们,使他们知道生活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使他们知道陷于污泥之中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

现实主义的共情,比浪漫主义的共情,拥有更为广阔的疆域,也蕴藏着更深刻的慈悲。

“宋坊主既然已经看完,应该知道,并不是我故意为难宋坊主,不想让这本书出版,实在是这本书不适合出版,必然会引发读者的反感,没有人愿意花钱买罪受,”吴紫皋顿了顿,“宋坊主的凌霄书坊,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端,《金樽雪》是商业和故事的双重成功,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

宋凌霄诚恳道:“如果吴先生是担心这个,那我可以直说,我看完了《银鉴月》,更想出版这本书了,请吴先生允许我们凌霄书坊出版这本书。”

吴紫皋不禁笑了起来:“宋坊主,你刚熬了个通宵,不免还有些迷糊吧,不如放上两日,你思量清楚了,再来找我商量吧。”

宋凌霄正色道:“吴先生,我说这话并不是一时冲动,从我第一天知道《银鉴月》的故事,一直到今天在这里看完全本,我没有哪一天不想出《银鉴月》的,不信你可以问陈燧,可以问梁庆,我有表现过一点犹豫,就算我输。想出《银鉴月》是我理智判断的结果,请吴先生相信这一点。”

吴紫皋仍然是笑着摇头,不大认同的样子,宋凌霄便又分析了一番《银鉴月》的价值,试图说服吴紫皋。

两人说着说着,藻井顶上的气窗落下第一缕光芒,太阳出来了,金红色的光线穿过布满灰尘的空气,照射在西边的顶梁上。

“吴先生担忧的事情,我都有考虑过,并不是凭着一时冲动劝吴先生出书,比如您担心的暴露真实身份的问题,我们可以拟假名,假托一个身份,比如这本书里不大符合出版要求的内容,我们可以删修,在保证原汁原味的故事情节的基础上,改掉猎奇的内容,我已经考虑过了,这不会损害《银鉴月》的艺术价值。”宋凌霄苦口婆心地劝道,一天晚上没睡,他感觉说话都有点虚,但是人生能有几次拾取沧海遗珠的机会,关键时刻一定要顶上去,《银鉴月》他势在必得!

吴紫皋叹了口气,宋凌霄真心想出《银鉴月》他也看出来了,他相信,大兆没有第二个书坊主会这样跟他恳谈到天明,可是,这本书只要出了,就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隐患和麻烦,他吴紫皋可以隐姓埋名,但凌霄书坊却是个活靶子,一旦群情激愤,宋凌霄可是跑不了的。

“你真的决定要出?”吴紫皋注视着宋凌霄的眼睛,晨光熹微之中,少年的眼神明亮如山尖的冰雪。

宋凌霄使劲点头。

“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三件事。”吴紫皋笑道。

宋凌霄顿时精神大振,终于,这块硬骨头被他啃下来了:“请讲。”

“第一,所有修改必须经过我同意。”吴紫皋说道。

“这是应该的。”

“不,我还没说完,我不同意删掉《银鉴月》中任何一处鱼水之欢的内容,”吴紫皋眼中透出些狡猾的神色,“我认为,这些描写,都是在展现人物性格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如果宋坊主能答应我的这个条件,我会考虑在贵书坊出版《银鉴月》。”

……

当天中午,国子监食堂。

宋凌霄一边吃一边叹气。

吴紫皋这个老狐狸,他绝对是故意,他明知道他那本书黄到飞起,黄的段落出版出来绝对会被衙门追究,甚至封禁,他还非说什么刻画了人物性格……是性癖才对吧,摔!

他故意把这个要求放在第一条,那就是看不能直接拒绝宋凌霄,打算曲线救国,真奸诈啊。

如果宋凌霄不答应他,那他就不出,如果宋凌霄答应了他,这本书出来也得被禁,说不定俩人都得去衙门喝茶。

啊——怎么办!

为什么作者都这么难搞,郑九畴也就罢了,只是人轴了一点,把他的观念扭转过来,他理解了你,也就顺着你的意思办了。

可是吴紫皋这个人,他人生阅历丰富,轻而易举就能洞察到别人的心思,根本不存在什么不明白道理、不了解情况的问题,他就是故意要让宋凌霄知难而退。

不行!

宋凌霄不是那种人!

不就是黄了点么,出,照样出!当初《废都》怎么出的,今天《银鉴月》就怎么出!大不了就是被禁个十几年么,没关系,想让一本书流行,首先就要让它被禁。

而且……宋凌霄心中还有些侥幸心理,如今京州的人民文化生活还是挺开放的,就比如说胡博士经常去的那个戏楼,里面就有一些非常辣眼睛的演出,至今还在受到追捧,而没有被查封,说不定《银鉴月》也可以这样,成为幸运的漏网之鱼。

而且,事情不是一开始就定死了的,在编修这本书的过程中,只要宋凌霄使出水磨工夫,一点一点跟吴紫皋磨,他就不信吴紫皋还能坚定立场,一字不删。

对,先答应下来,然后再慢慢磨,不要把路给走死了。

宋凌霄想清楚之后,放下筷子,理好餐盘,站起身来。

忽然之间,一阵眩晕袭来,他踉跄了一下。

旁边有人伸出手臂扶住他。

“啊……谢谢。”宋凌霄缓了缓,转过头向热心人道谢,却发现扶着他的人正是弥雪洇。

“宋公子,你没事吧?”弥雪洇担忧地看着宋凌霄,“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回家……”

宋凌霄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黄书看多了,他总觉得弥雪洇的措辞怎么就这么暧昧。

“我爹昨天回来了吗?”宋凌霄紧张地问道。

“宋大人……没回来。”弥雪洇道。

“那就好那就好。”宋凌霄抚膺,松了口气。

“不过……宋公子夜不归宿,着实让宋伯担心了一阵……”弥雪洇忧郁地望着宋凌霄,“宋公子昨天是去哪里了呢?”

宋凌霄正待和盘托出,突然想起弥雪洇对自己嘘寒问暖,多半另有目的,不行,他不能让弥雪洇套他的话,他要在这场宅斗中取得胜利,就必须提防这个无孔不入的主角!

“没什么,哈哈,就随便转转。”宋凌霄起身离开食堂,径自往明远楼走去。

谁知,弥雪洇还跟在他身边,紧追不舍,似乎一定要弄明白他的去向。

“那个,弥同学,我跟你挑明了说吧,”宋凌霄站住脚,转过身,对弥雪洇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现在是住进我们家了,但是我没打算和你做朋友,你住你的,别来干涉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可以吗?”

这话说得挺狠,弥雪洇一愣,果然又红了眼尾。

宋凌霄转身就走,飞快地逃到假山后面,探头偷看被他晾在原地的弥雪洇。

弥雪洇怔怔地望着他逃走的方向,秀美的小脸上写满了被抛弃的绝望,这般凄艳的人儿往那一站,顿时吸引来不少适龄男性,围着弥雪洇嘘寒问暖。

宋凌霄松了口气,看来弥雪洇一时半会追不上他了,他可以放心地去明远楼请假。

他撑不住了,必须,立刻,回到自己软软的大床上睡一觉!

“嘭”!

“诶唷!”

宋凌霄一扭头就撞在一个人硬邦邦的肩膀头子上,差点把他给撞地上。

宋凌霄泪眼汪汪地揉着脑门,本来缺觉,人就够晕的了,谁躲在假山后面,这门寸,还撞他一下子。

宋凌霄抬起眼来,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脸——陈燧!

“你躲在这儿干什么呢?”

“你偷看什么呢?”

两人同时问道。

宋凌霄一愣,这事儿他没法解释,他总不能说他刚使坏把弥雪洇给甩掉了,这会儿正躲在案发现场看使坏的效果如何呢。

陈燧却也没听他解释,只是扫了一眼他的脸,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平移到了里侧,自己换到了外面,往方才宋凌霄偷看的地方看了过去。

这一看就明白了,一堆无头苍蝇正围着弥雪洇乱转。

而宋凌霄之所以泪眼汪汪地站在这里,肯定是被弥雪洇欺负了。

“你放心,”陈燧沉声道,“这两天耽误了,今天就解决此人。”

宋凌霄:??

啥,解决谁?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看到宋凌霄惊讶的表情,陈燧以为自己已经准确地传达了意思,便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