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 第179章
作者:雁过寒潭
邱子晋虽然敢于和家庭抗争,远离朝内的党派和文阀之争,但是他骨子里还是个传统的士大夫文人,和江湖气厚重的梅千张压根不是一个路子上的。即便后者现在已经被“招安”,加入了隐形公务员队伍了。
但是怎么看这两人都不相称,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嘛。
“老爷,老爷,不好了!”
万达这边刚下了床,连鞋都没穿利索,就听到外头管家着急拍门的声音。
“怎么了?阿澜又捅破天了?”
万达无奈地回头看了杨休羡一眼,心想我这个“老父亲”做得这叫一个心力憔悴,简直都要更年期提前了。
这孩子要是真的到了中二病爆表的叛逆期,那我可不是要愁死了?
“他又怎么了?今天不会想要研究炸药了吧?”
万达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打开门。
“老爷,不好了。小爵爷,小爵爷一早去了,去了……”
管家冲了进来,差点迎面和万达撞上。
“去了哪儿?难道一大早就进宫了么?”
这位进宫可比自己还方便,抱着梅千张的脖子“蹭”地一下就进去了。
有时候他姐万贞儿突然想儿子了,或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想要赏给他,也会让梅千张直接带他入宫。
万澜小小年纪,比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爹爹都要神出鬼没。万达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去了国子监。”
管家哭丧着脸,掏出一张纸条。
“什么?”
万达和已经穿好衣服跨出卧室门槛的杨休羡两人,看着纸条上那几个虽然龙飞凤舞,却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大字同时,双双垮下脸。
——国子监去也,爹勿念。
“这不是瞎胡闹么!臭小子就是欠打!这次抓回来,一定要痛殴一顿,你们谁都别劝我,谁劝我都没用!”
杨休羡无言地看着万达气得一把将纸条撕得粉碎,完了还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幼稚的行径和他欠打的便宜儿子相得益彰。
北京国子监,位于城东崇教坊内,与孔庙毗邻,隶属礼部,乃是大明的最高学府之一。
现在京师的国子监始建于元朝大德十年,原为北平郡学。永乐十八年,洪武大帝迁都北京,改北平国子监为京师国子监,与南京应天府国子监遥遥相对,从此开启了大明朝“南北国子监”并举的盛况。
作为中央帝国的最高学府,两京国子监的生源除了大明国的子民,更有来自东瀛、朝鲜、暹罗、交趾、琉球等域外的学子,巅峰时期有皇皇有数万人之巨,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英才汇集之所。
昨日万达抱着万澜一路追着记号而来,谁知道最后停在了国子监外的胡同里。记号也就此断了踪迹,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很快杨休羡带着一群人折了回来,表示他们跟踪那两个内侍到此就找不到人了。
国子监毕竟是圣人教学之地,不能乱闯,无奈众人只能折返回来找他们两个。
他们一群人加起来一共七个,有的老,有的小,老的一身道士打扮,年轻的那几个还穿着锦衣卫的官服,走在路上太过打眼。附近偶然路过的生员和老师们都对他们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众人只好将刘铁齿暂时安顿在星海汇的客房中,其他人则回万达的安乐男爵府,继续商量下一步应该如何进行。
昨晚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由年纪比较适合的汪直,通过“某些手段”以“例监生”的身份潜入学堂,嗣机探听消息,再做打算。
所谓“例监生”,和凭真才实学被各地府学推举到国子监读书的贡生不同,按照字面的意思就是“例纳赀入监者”。
放在六百年后就是富二代花钱买学位入学的那种。
毕竟万达这张脸虽然看着还行,但是他肚里空空,一手蟹爬字体二十多年毫无进步,恐怕就算是装作“例监生”入学,都难以让人信服。不出几天就能让人赶出来。
而邱子晋邱学霸,作为当年国子监里的风云人物,恐怕国子监里的那些博士助教们至今还对他念念不忘。他若是进了国子监,那就是优秀毕业生回母校,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更别说趁机查案了。
看来看去,就只有年方十七,据说前几年在禁中的内书堂里混的还算不错的汪直小友可以“担此重任”了。
头回跟素素一块查案,就被赋予如此重要的职责,让汪直兴奋了一整晚。
一早从宫里出来,往男爵府的一路上,他还盘算着跟众人商量,等他入了国子监之后应该如何如何潜伏,如何如何向外头递送消息。
谁知道刚踏进男爵府大门口,就听闻到阿澜居然一早奔袭国子监的消息。
即便早就知道这孩子是胡闹惯了的,汪直也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才好了。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是错的。
汪直心想。
我们应该支持皇长子做板凳,做椅子,做架子床,甚至亲手盖出一间房子来,反正娘娘一定拍手叫好。
“昨日那两个人,分别是在奉天殿内伺候的黄三和内染织局的冯一男。我问了东华门守门的侍卫,确认这两人昨日下午申时前后就回了宫,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今日我出宫的时候,两人也按卯去上值了。”
男爵府的议事厅内,众人按次坐定,汪直开始叙述昨日回宫后他打听出的消息。
“内侍虽然不比宫女,可以时不时出宫办事。但是也不能无故外出,他们两个是如何出的宫?”
邱子晋问道。
“染织局在京西有个蓝靛厂。那边常年有太监种植蓝草,为宫内生产蓝布。那个姓冯的就是蓝靛厂的监工,每日都可以出宫。至于黄三,是以昨日乃是中元节,想要为家人祈福攘灾之名向奉天殿的大太监求的出宫恩典。大太监念及他前一日在殿上受了惊,就准了他的假。据宫里的小太监说,这两人虽然年纪差的挺多,不过一贯交好,就一起出的宫。”
“京西蓝靛厂那边,不就是碧霞元君祠么?他们若是要烧香,只在娘娘庙就可以,何必舍近求远,绕那么大的圈子,特意跑到城东隆福寺来?”
邱子晋问出了症结所在,“这城东的某处,一定有古怪。”
“还有阿澜怎么办?由着他在国子监胡闹么?”
“有梅千张跟着,阿澜的安全至少是有保障的。我们原来的计划暂且搁置。改成我最新拟定的计划。”
万达疲惫地摸了摸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希望阿澜千万别闹得太过分了,国子监不比别处,毕竟是学府啊……
“这个小孩是哪里来的?这里是学府,又不是给小孩玩乐的地方,哪里容得下毛孩子来撒野?”
太学门内的琉璃牌坊前,正在各个课堂前巡视的助教毛大勇突然尖叫起来,打破了四周朗朗的读书声。
听说国子监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孩子,一早正在各个课堂里早读的学子们纷纷放下书本涌了出来,跑到碑亭这儿来看热闹。
“小孩在哪?男的,女的?”
“不会吧,国子监门口不是有人看守这么,怎么会有小孩进来?”
“嘿!还真的有个小孩!”
这些国子监的监生虽然也不乏三十多乃是四十岁的叔叔辈人物,不过大多数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人,还都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国子监内学风严谨,平日他们走在走廊里稍微快一点,都要被执掌刑规的“监丞”警告,说有违君子之风,不得行差踏错半步。
尤其是这位毛助教,平日板正无趣到了极点,不得学生们的喜欢。
听到他失态的嚎叫声,这些学生们耐不住好奇心,纷纷出来张望。
果然在左右相对的碑亭前头,见到了一个差不过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来人除了是尽得他亲娘舅真传的皇长子万澜还会有谁。
今天穿了一身平民儿童打扮,身着粉绿色衣衫,同色长裤,头上梳着两个总角的万澜,此刻正站在毛助教的面前……嚎啕大哭。
长得好看的小朋友都是男女通吃的,看到这么一个粉团可爱的孩子被毛助教训得不断落下金豆子,都哭到打嗝的可怜模样,学生们纷纷向毛助教投来了责备的眼光。
“毛助教怎么能这样呢?平日里我辈被您训训就算了,这可只是一个孩子啊,他才多大,你就凶他?”
“是啊,人家小孩子何时受过这个委屈?来,别哭了,告诉哥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可不是小孩子随便能进来玩的地方。”
几个胆子大的学生急忙上前安慰万澜,还有两个机灵的,直接转到后面彝伦堂去找能说的上话的主簿和司业去了。
“这个小毛啊,还是太年轻了。虽然是老师,不过没成过亲的男人就是急躁。哎……看到这个小孩,不由得想起我家乡的妻儿了。”
几个年纪大些的学生们站在廊下,对着毛大勇指指点点,听得他脸一阵红一阵白。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挤满了学生和老师,有人掏出糖果点心,有人捧来倒了热水的小杯子哄万澜吃点东西,别哭累了。
小万澜抬起哭的红通通的眼睛,“怯生生”地摇了摇小脑袋。
“我娘说,不可以随便吃陌生人的食物。”
他吸了吸鼻涕,接着说道,“我娘还说了,‘不食嗟来之食’。”
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出口成章,口吐圣人之言,立即点燃了周围这群书呆子们的热情。
“看来这孩子是念过书的。是个好人家的孩子。”
“知书达礼,他娘将他教的极好。”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主簿唐正和司业季礼带着几个助教姗姗来迟。
“怎么回事?不用上课么?毛助教,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唐主簿拨开众人走到毛大勇身前,果然跟生员们说的一样,国子监里真的出现了一个孩子。
“这是谁家的孩子,还不着人将他送出去!堂堂学府,是给孩子随意玩闹的地方么?”
“禀告主簿大人,刚才我一进院子里,就看到这孩子站在影壁这里了。”
毛助教感觉今天简直是倒了大霉了,人人都在针对自己。
“我才问了他两句,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这孩子就哭了……然后就这样了。”
“哎呀,我就说了,是毛助教太凶了吓到孩子了。”
“没错,没错。”
季司业瞪了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生员一圈,把他们看得纷纷闭上了嘴,然后老脸一翻,换上了逗孙子时才会露出的笑容,弯下腰,对着万澜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呢?告诉爷爷,爷爷好送你回家啊。”
“我,我叫做阿兰。‘纫秋兰以为佩’的‘兰’。”
阿澜紧张地捏着小拳头,看着周围盯着他的大人们。
“我是来找我爹的。”
“啥?”
“你爹是谁?”
“我,我不知道……”
万澜眼眶泛红,眼看又要哭出来了,“我娘说,我爹是国子监里的人,他一直住在京城,好久都没回家。现在娘不在了,我只好来找爹了。呜呜呜,爹,你在哪里……我害怕……”
此言一出,犹如一刻重磅炸弹将整个国子监的屋顶都要掀开了。
堂堂大明朝的太学国子监,上演“孤儿寻亲记”啦!
与此同时,国子监的后门,伙房的老李正看着门外站着的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