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 第19章
作者:雁过寒潭
“高会,你的马呢?”
万达没有接过伞,只是提着灯笼,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高会疑惑地转过脑袋,看着都是满脸严肃表情的杨休羡和邓翔两人。
“跟着去吧。”
杨休羡摆摆手。
点了点脑袋,高会收起伞,加快脚步,赶到了万达身边。
隔着重重的雨幕,只能借着两旁锦衣卫门手中的火把和灯笼才能看清周围的事物。
杨休羡望着万达还带着浓浓少年气的单薄身子骨,以非常熟练的架势翻上了马背,接着远远地朝他看来。
少年大大的眼睛湿漉漉的,被雨水打的眼角微微发红,他望着自己的眼神,让杨休羡不由自主地捏起了拳头。
指甲扣在掌心里,让人疼痛,也让人清醒。
“这一去……他就是真正的‘锦衣卫’了。”
杨休羡低声说道。
雨声太大,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真正的锦衣卫”——皇上的鹰犬,皇权的刀剑。
邓翔的脸色也很不好。
万达是他奉命从霸州县城接回北京的。
邓翔不否认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就是冲着他万娘娘弟弟的身份去主动接近讨好的。
但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泥人都要带上几分人气,何况是和这么一个开朗善良的少年相处。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小万大人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小万大人。每天弄点好吃的好喝的,偶然破点小案子,和兄弟们嘻嘻哈哈混一天算一天。
“少年终究要长大的。”
杨休羡放开被自己捏的生疼的手掌,跨上旁边校尉牵过来的骏马。
“走!回北镇抚司!”
随着杨休羡一声令下,十几名缇骑纷纷跨上马背。
被狂风吹乱的火炬反射出他们身侧佩刀上凌冽的寒光,高举着“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北镇抚司衙门”旗帜的缇骑呼啸着穿街过巷,所到之处皆是门户紧闭,连恶犬都乖乖停止了夜里的吠嚣。
策马冲破千万条雨丝,万达眯着眼睛,抹了一把冻得冰冷的脸。
他告诉自己。
这一去,就不能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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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后衙
穿上所里备着的干净布罩甲和襕袍,万达对着镜子,慢慢系着头上的黑色大帽的绳子。
“大人,杨千户和邓总旗已经在诏狱里等您了。”
高会走到他的背后,为他整了整后领。
“走吧。”
万达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
“去诏狱。”
让人闻风丧胆的诏狱位于北镇抚司衙门最阴暗的北面。头一回上值的那天,万达曾经被邓翔带着走到门口,结果连门槛都没踏进去,屁滚尿流地吓跑了。
平日里虽然天天泡在衙门内,万达却是连诏狱的门口都不敢经过,更罔论打量一二。
前头有力士提着灯引路,后面是撑着伞的高会,万达听着雨幕中自己新换上的皮靴踩在青石板路面上的声音,清晰地仿佛直接踏进心脏。
“大人,小心脚下。”
不知道经过多少年风雨洗刷的诏狱石门已经被打开,万达刚踏入没几步,就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不由得脚下一顿。
“回去给大人取件披风来。”
高会转头吩咐一边的持剑力士。
“大人,这诏狱一半是建在地底下的,平日不见天日,所以冷的很。大人第一次来,又是雨天,还是多穿两件好。免得着了寒气,伤到自己。”
接过力士匆忙送来的棉质披风,高会一边帮万达系上一边小声地说道。
“你今天怎么对我那么好?”
万达突然问道。
这可是个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物,只会说“多喝热水”安慰别人的大直男。
“……是属下多嘴了。”
高会手指一顿,退到一边。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走进昭狱时的那一天。
第二天,就因为受了风寒,高烧不起,不得不请了一天的病假。
当年的自己身壮如牛都是这样,更不要说如此单薄的小万千户。
“谢谢,走吧。”
万达拍了拍高会的肩膀,从他的身侧走过。
这诏狱果然是阴森无比,越往里走,越问道一股浓重的夹杂着腐臭气味的血腥之气。
两边的甬道是用大块的石材搭建的,石块和石块之间的缝隙就连最尖锐的匕首都插不进分毫。
进出只有正门一个口子,没有一扇窗户。想要越狱跳窗,或是挖地道逃跑,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且不说这诏狱一半都在地下,无处逃生。就算挖开了这厚实的石块,后面也是整面灌了水银的墙壁,到时候水银如同河流一样倒灌入内,等于是自寻死路。
穿过了长长的甬道,终于来到了关押犯人的监狱。
和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外头是四面透风的木制栏杆,里面胡乱铺着稻草的监狱不同。锦衣卫监狱也是四面高墙,其中面上留下一扇打了几个出气空洞的铁门。
很少有单间,基本上都是狭隘的空间里关押了十几个犯人。即便已经到了深秋,但都穿着单薄的,已经辨别不出本来颜色的牢衣。在狱中,也都带着重重的栲枷。
牢内不准生火,只有身下薄薄的,已经彻底发霉腐烂的稻草可以取暖。
因为犯人的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故而各种气味交杂在一起。
明朝也没有什么人文关怀和放风时间,冻死饿死,或者得病死在诏狱里的人不计其数。
据说直到天顺年间,因为诏狱的死亡率实在太高,英宗皇帝才不得不下旨,规定犯人每天都可以得到一升米的伙食。
在此之前,若没有家人前往北镇抚司交钱,那犯人就连基本的饮食饮水都无法保证。
一阵阵恶臭从那看不到尽头的监狱中涌出,汇集到了一起,让万达一下子忍不住干呕了出来。
“大人!”
高会上前一步扶住他,万达用手按了按自己的鼻根,从袖子中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捂住口鼻。
“大人这边走吧。”
高会扶着万达往刑房那边走去。
刑房门口烧着的铁盆上,架着一排烙铁。火光把空气都炙的扭曲了。
一个校尉用手巾包住的一根烧红的铁块,往一个上身赤裸,被吊在刑架上的老年男子身上烫去。
“啊!!畜生!你们这些畜生!鹰犬!狗贼!”
万达踏入刑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残酷血腥的一幕。
老人胸前的皮肉完全绽开,空气中甚至带着一股烧焦的烤肉的味道。
万达想,他会有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吃烧烤了吧。
“骂,随便骂。”
杨休羡背对着大门,坐在一张梨花木的太师椅上,旁边是正在记录口供的小吏。
“马大人喜欢骂人,就先骂个痛快。骂完之后,还是说说案子吧。假银子是在哪里造的?又如何进入了户部银库?”
捧着一杯香茶,杨休羡冷笑着说道,“没关系,今天才第一个晚上而已。马大人怕是不知道,锦衣卫诏狱最常用的刑具有十八种。今天这个烙铁只是一个开胃菜而已,大人先体验体验。”
放下茶杯,杨休羡掰着手指,笑着数道,“还有‘梳洗’、‘灌鼻’、‘钉指’,等等……马大人喜欢那种?告诉杨某,杨某一定找北镇抚司里最好的好手给您上刑。”
“畜生……”
马侍郎抬起已经被打的面目模糊的脸,依然不依不挠地骂着。
“‘弹琵琶’吧!还是‘弹琵琶’适合马大人。”
杨休羡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墙上挂着的火炬映出他俊美的面孔,像是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
“我听说马大人很是风雅,家里养着一干娇妻美妾。其中有一位‘卓娘子’,在嫁给您做小妾之前,是本司胡同内最好的琵琶手。据说她的琴艺,可堪比拟白乐天诗中的那位琵琶女。可惜了,锦衣卫都是一群粗人,不懂欣赏音乐,这位卓娘子的手指刚才被上了夹棍……可能这辈子以后都不能弹琴了吧。”
“阿卓……”
马侍郎痛苦地闭上双眼。
走到马侍郎身边,杨休羡微微一笑,“不过没关系,这里不就有一把现成的‘琵琶么’?”
杨休羡取过校尉手上的鞭子,指了指马侍郎的胸前。
“不知道马大人会不会欣赏,锦衣卫的刑具,在马大人的身上‘弹琵琶’呢?”
诏狱里所谓的“弹琵琶”,是以人犯的肋骨作为琴弦,以刀子等利器作为拨子,来来回回在肋骨上滑动。
最后皮开肉绽,骨裂筋断,哪怕是铁骨铮铮的硬汉都熬不过一个来回。可称得上是诏狱最为严酷的刑罚之一。
那马侍郎如果说刚才受了烙刑还有骂人的力气,在听到杨休羡的“诏狱套餐倾情推荐”后,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泼醒他。”
杨休羡拧着眉头回头,就看到了正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看着他的万达。
“万大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左边横跨了一步,将后方的刑架遮住。
“我……来看看你们怎么审案子。你别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