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君 第10章

作者:麦客 标签: 古代架空

  梁珩又说:“那用蓝田玉做一个走马灯!”

  沈育笑了一声。

  连自己人都嫌弃。段延陵长叹道:“我回头再给你想想,今儿就散了得了。”

  钱多的连轸拍胸脯给梁珩保证,天下没有金子解决不了的事——除了不能直接用金子做东西送人——一定在寿辰前给梁珩物色到合适的礼品。

  送走两个不中用的好友,梁珩托腮叹气。

  沈育好在没有这些烦恼,怡然自得地吃入秋以来第一批脆枣子,送到储宫来的,都符合梁珩的口味,甜得腻人。

  梁珩瞅瞅他:“沈育,你说我们俗,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沈育说:“没有。”

  梁珩:“……”

  想当然耳,沈家一没钱二没势,三没恭维逢迎的经验,他还真不知道皇帝寿辰适合送些什么。

  以前学塾门生过生辰,如能得沈公一幅字、一句耳提面命,就已喜不自胜。然而如用这些东西去敷衍皇帝,那只能轮到沈公惶恐不自胜了。

  谁都帮不上忙,梁珩一阵沉吟,一阵叹气,磨得沈育耳朵都要破了,只得也帮他回忆回忆。

  “从前我父亲的寿辰,别人都送写古玩字画、笔墨纸砚之类,还有送石头的,想必陛下也瞧不上。”

  梁珩讶然道:“送石头?怎么还有送石头的呢?”

  当然有,一些形状尤为奇巧玲珑的湖石,甚至还是有识者争相推崇的珍宝。不过送给沈矜的石头又有所不同。

  “只是一块普通的山石,”沈育说,“汝阳郡毗邻嶂山,住在山里的一位朋友,曾在山里湖泊中发现一小块晶莹剔透的宝石,他潜入湖底欲打捞,却发现宝石嵌在一方巨大的湖石里。他怀疑石皮下是一块大宝石,想要切开打磨,找人鉴定,却是谁也不敢肯定石头内部宝石的大小,若是一刀不慎,宝石就切废了。此人不愿暴殄天物,甚至宁愿放弃切磋,就让湖石保持原状。后来他将湖石送与我父亲做寿辰礼,丑石粗糙无比,只有中央一点眼睛大小的宝石面。那人说,真才实学不露白,而于言行中表露一角,真君子不外如是。”

  梁珩听得感佩,频频点头,复又想到好东西都是人家送的,自己什么也拿不出手,又觉得沮丧。

  沈育见他这副模样,鬼使神差,说道:“此石既可谓君子才学不露白,其实,也莫若说是‘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第11章 山神眼

  出门时,天色尚早,宋均端一碗菜粥坐在穿堂门槛上吸溜,仪态毫不讲究。沈育穿戴整齐,从他头顶跨过,回头问道:“家里那尊石头还在吧?”

  宋均:“什么石头?”

  “有一年我爹过寿,董先生从嶂山挖来送他的。”

  “哦……”宋均翻着眼球回忆,“应该在吧,好像用来压西院那口废井了,反正也没人在意,怎么了?”

  “没怎么,”沈育摸摸鼻子,有点心虚,“我去储宫了。”

  他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梁珩要给皇帝老子送寿辰礼,他为什么要把自家老爹的东西拿给梁珩参考?

  北闾里出来,经过宽阔的驰道,左边是南闾里,右边是西闾里。望都百事通邓飏给他们解释过这个布局,南闾为贵,住着宅门可以开向大街的高官,西闾为显,住着屋檐可以飞进宫墙的贵人。

  这样的贵人只有三个,即是郎中三将。

  把守西闾坊门的都是南军精英,披坚执锐,轮班巡防。

  沈育来到望都城有一段时日了,每次从西闾里经过,都为这阵仗哑然,连王城百姓送此经过,也不敢抬头东张西望。

  西闾里靠近章仪宫后墙的巷道口甚至都守着两个士兵。

  那巷子又黑又窄,约莫是个排水沟,沈育瞥过一眼,忽然觉得巷里似乎有人影活动。

  他站得远,所幸眼神尖,瞧着那两人影一道高、一道略矮,贴面凑在一起,像在说什么私话。

  待了一时半刻,两人走出来,天光一照,高的那个是仇致远,稍矮的是信州。仇致远依旧作高帽垂绦打扮,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挂着叫人看不分明的笑容。

  信州俯首帖耳,听他嘱咐,末了一个往章仪宫,另一个往储宫去。

  沈育远远站着看得一清二楚。信州虽侍奉储宫,论起所属,却是身为中常侍的仇致远的部下。汇报工作本是寻常,沈育只是有点心寒。

  差点被梁珩一口闷了的奉师茶,泼到地上也只剩一滩浓痰。

  配殿书房,沈矜已先到了,正与梁珩话闲。

  “嶂山是个什么好地方,还能挖出宝石美玉来吗?”

  梁珩大约已把沈育出卖了,沈矜呵呵笑道:“殿下别听那小子吹嘘。嶂山若是有玉脉,朝廷早就掘地三尺了。那湖泊不过是我老友的后院澡堂子,泡水久了,偶尔发现一块,却是再找不出第二块来了。”

  “啊……”梁珩垂头丧气。

  他还真被沈育唬住了,也想给皇帝爹找一块“国之利器不可示于人”的石眼。

  沈育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走进书房,得了他爹一记眼风,意思是“你小子嘴上真是没把门儿”。

  见了沈育,梁珩已很自觉了,往几案边上一挪,让出位置,等沈育坐过来,方便上课给他抄批注、递答案。

  沈育却不敢了,沈矜笑盈盈瞧着他,等他规规矩矩去自己案后入座。

  “你过来呀。”梁珩上手拽他袖子,直接把人拉过来。

  “殿下,”沈矜慢条斯理地说,“虽然嶂山没有第二块石眼,但若你能到陛下寿辰为止,好好读书,认真听学,我就把自家那块石眼送予你如何?”

  梁珩瞠目结舌,手上一松,沈育的袖子就掉了。

  “真、真的吗?”

  沈矜道:“那石头,我那老友称呼为山神眼,可是嶂山独一无二之宝。”

  沈育凭肘扶额,不忍见梁珩被老爹忽悠得团团转的傻样。

  一天结束,沈育还要陪梁珩温习所学,真是太子宫中百年不见的奇景。信州体贴太子用功,备好糕点、水果,送进书房。

  梁珩嫌他惹自己分神,信州温顺道:“殿下,身体要紧,学了一天了,不妨稍作歇息。”

  信州说起来也是与崔季同辈的青年,却因为常年在宫闱活动,气质低沉压抑,他与梁珩说话时十分温柔,沈育却知道背着梁珩给沈矜准备污秽茶水的就是他。

  “不必,”梁珩笑道,“赏给你吃。”

  对待兄长一般的亲近。

  “是。”信州也露出笑容。仆人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沈育从他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心虚与伪装。

  梁珩这个傻子,用紫毫舔了墨汁,在麻纸上抄写《少仪》。

  “为什么你的字能写得这么笔挺?”梁珩对着沈育的字比照自己的。他的字也不丑,只是一笔一划总是软趴趴,没什么精神。

  文章沈育已经抄过无数百遍,只是梁珩做功课,他也得陪着,这才叫陪读。他写字时,梁珩就趴在边上看,看着看着骨头软下来,眼睛快凑到他的笔尖。

  “你写字真好看,”梁珩说,“手也好看。”

  沈育面不改色,把某人垂涎三尺的脸推开。

  宋均很不能理解沈育,他喜欢文人,不喜欢文盲,沈育算是他看着长大,受他影响很深,原本也应是这样的人。

  但是沈育最近往储宫去得太勤了,让宋均怀疑他快成了太子的入幕之宾。宋均还曾问过沈矜,接近太子就是接近朝廷权力中心,放任沈育这样下去真的合适吗?

  沈矜不以为意:“随他去好了。爹做了太子少师,儿子走近些又何妨?”

  说担心也并非真的担心,宋均只是闲的无聊。先生做了太子少师,也无暇管他的功课修习,每天只能和下人一起打理庭院、洒扫清洁、投喂马、投喂先生和先生的儿子,偶尔去东西市逛逛,也没有师弟陪同。

  师弟天天陪太子,宋均十分眼红。

  “但你今天必得抽出空来,陪我办件事。”

  入秋后某天,宋均拦下将要出门的沈育。

  时值巧月,被盛夏煮沸的望都城已经清凉下来,秋意悄然爬上树梢枝头。瓜果成熟,兰菊取代芙蓉,成为新的颜色。

  “咱俩去趟霸城门,你来了就知道了。”宋均说。

  霸城门在南,与驰道相接,规格最高,共有六座城门。寻常日子里只开两道侧门,供百姓出入。

  沈育与宋均来到城门口,南军为了迎接不日将要到来的皇帝寿辰,巡查格外严厉。

  运送板车的一行人被拦下,要求检查运载的货物。板车货物用布遮盖得严严实实,又用绳索绑缚。沈育看见那行人,心中顿时敞亮,明白了宋均为什么叫他一起来。

  为首的是一七尺高个,绾一顶布巾,赤着肌肉结实的两只臂膀,看似做体力活的,然而臂膀皮肤又过于白皙。

  守卫放行,那人也瞧见了沈育与宋均,带队过来。

  “育哥儿,”那人吊儿郎当吹了声口哨,“均哥,好久不见。”

  沈育克制着喜悦的心情,拍拍他的赤膊。这人手臂光洁,脸上却有一道疤,擦过眼角,使他相貌颇有几分戾气,然而眉眼生得俊,倒也不甚妨碍。

  “穆哥,你怎么来了?!”沈育问。

  穆济河,那也是沈氏学塾的门生,不仅如此,还是所谓沈门七子之一,名气颇大。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里,就他一个体魄雄健,挽得剑花抡得棍棒,又是个逍遥洒脱的性子,安井坊里的姑娘没有不多看他两眼的。

  学塾里走得近的这七人,没事就喜欢互相叫哥。文人讲究谦逊低调,都管别人叫哥,管自己叫愚弟,轮到沈门七子,就变成了打趣揶揄。

  穆济河道:“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给你送石头来了。”

  那板车上绑的原来是梁珩心心念念多日的嶂山神眼。

  “还有我呢,我也来瞧瞧皇帝过生辰的热闹!”穆济河身后又钻出一人,矮了一个头,刚到穆济河肩膀,先前被挡了个严实,沈育与宋均完全没看见。

  这人就很典型了,又白又瘦,一根带子勒得细腰不盈一握,脚步虚浮,手臂无力,不消说,定是终年在不见天日的学塾里一坐坐一天的结果。

  但他笑起来眼睛弯弯,唇边酒窝小巧,还管什么弱不禁风,好看就对了。

  “晏然,”宋均笑起来,摸摸那少年脑袋,对着学塾里年纪小的,他都颇有父兄风范,“你怎么也跟着赶路,风餐露宿的多折腾人。”

  “有穆济河照看我呢,没吃苦。”晏然说。

  一行人推着板车回西闾里沈家,王城百姓迎来送往,没人知道这辆不起眼的板车上绑着即将荣登帝王宝殿的山神眼。

  今日学生抵望都城,沈矜特给沈育批了假,已先走一步赴储宫讲学,家中空无一人。

  将山神眼卸在东院,遮盖的布匹撤下,丑石现于天光。约莫一丈之高,五尺之宽,石皮在沦为压井石的落魄岁月中布满斑驳的青苔,然而日光一照,绝世珍宝的气度便顷刻显现,从那丑石的中心散发出莹然光彩,只眼珠大小的一点宝光,流溢出层层晕彩。

  沈育以手拂去石面青苔,亮出圆润光洁的石眼。

  “我早就觉得咱家这丑石是个宝,”晏然感叹道,“如今竟然能入皇家宝库。”

  穆济河抱臂而立,语气略轻鄙:“一块山石罢了,达官显贵金银琉璃玛瑙玉珠玩腻了,偶尔也想尝尝糠咽菜。”

第12章 二协剑

  为了招待两位远道而来的同门,宋均还特意请教了邓飏,在东市买到了广受好评的酱肉、煎鱼、蜜火腿并鸡粥等。

  肥鸡一只,脯肉去皮细刮,鸡架熬汤,加细米粉、火腿屑、松子肉,捣碎与鸡汤同炖,起锅放葱、姜,浇鸡油。香味飘出多远,买粥的队伍就排了多长,鲜美得叫人能把舌头也吞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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