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君 第25章

作者:麦客 标签: 古代架空

  “你去哪儿?!”梁珩在后面喊他。

  段延陵的声音道:“你管得他,有哥哥陪你还不够吗?”

  呵,沈育心中冷笑。他最知道怎么逗梁珩,果然不出片刻,梁珩就跑出湖心亭,追着他过来。

  “等等我啊,你要做什么去?”

  沈育停下脚步,摸摸他看上去十分柔软的脸,把手伸给他:“带你去个地方。”

  出宫外右转,是府衙所在的官家街巷。

  一路走去,依次是武库、卫尉、廷尉、黄门署……四月春尽花事了,各家府衙内探出瓦檐的枝桠,花瓣零落,被卫兵与官差往来的皂靴碾进青石板的泥缝里。

  白墙黛瓦,人声寂静。

  梁珩也不由得肃穆起来,他很少走这条街。两人停在最里,一处无匾无额的佛寺前,僧人执一把苕帚,扫去门前落花。

  大雄宝殿飞檐挂角,青烟袅袅直上。

  这里曾是下都城一间不起眼的寺庙,下都改为望都后,成了关押将相臣属的北寺狱。

  梁珩出示太子钤印,僧人便放他们入内。

  “狱丞在么?”

  僧人合十念道:“不久前外出,未归。”

  地牢在大雄宝殿之后,两人一路走去,寺中都不见人影。

  “你想让我见仇千里?为什么?”

  沈育道:“殿下,你知道这件事我终究没有做好。仇千里背后还有许多暗影潜藏,你不想追究吗?”

  梁珩不解:“难道他就会告诉我?”

  地牢入口,獬豸口叼门环,阳光止步于此。

  沈育说:“他会告诉你。因为他不是仇致远的狗,他不是任何人的狗。他是一个疯子,谁将他从肮脏中解救出来,他就为谁咬人。”

  阴冷的气息迎面而来,两璧燃烧着壁灯,接连的火光通向幽暗。

  然而地牢没有看门人,走进去,两旁牢狱空缺,王城已多年没有官员下狱,徒留麦梗堆潮湿发臭。

  “人都去哪儿了?”梁珩的声音被地牢四壁放大,回声阵阵,他吃了一惊,闭上嘴。

  走至深处,前面隐约有了灯光,墙壁投射出宫灯侍女曼妙的身姿,酒香肉味飘然而至。

  吃肉喝酒的犯人早听见脚步声:“着你去买好酒来,怎么这么慢?若敢敷衍本官,有的你受。”

  这一处牢狱,不仅不肮脏,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点了熏香。

  “好哇,狱卒都给你差遣去买酒了!”

  仇千里一抬头,见是梁珩。他衣衫妥帖,发冠丝毫不乱,不仅没受苛待,仿佛还被伺候得上佳。

  “哎哟,太子殿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仇千里忙扫榻相迎——他甚至还得了张软榻。

  沈育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仇千里哪里需要谁来解救他?根本没人打算处置他。

  “好个仇千里,”梁珩说,“看来不论身处何地,你都颇得生存之道啊?”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倒叫沈育有些意外。

  仇千里也很意外:“殿下,您特意到北寺狱来探望臣,实在让臣惶恐,这是有什么吩咐?”

  “听说你贪污民脂民膏无算,伤我大亓国计民生。想到从前与你也有过结交,还收过你的礼,本王实在痛心。本王身为大亓太子,向你讨个说法,不过分吧?”

  仇千里沉默多时,忽然爆发一阵大笑,暗牢飘忽的火光下,那张桃花似的面容透出股狞狰邪气。

  “原来是你!”仇千里恍然大悟,“是你啊殿下!”

  一句话没头没尾,却叫梁珩陡然心生慌乱。

  沈育沉声道:“放肆,殿下问你话,如实回答便是。仇苑丞,落到如此境地,横竖都无出路,就该知道做什么样的选择能让自己好受些。”

第28章 探监牢

  仇千里好整以暇,盘坐在狱中铺了席垫的地面。

  “好吧,您想问什么?”

  梁珩的眼睛总想瞥向沈育,最终忍住了,面对仇千里道:“与你有过金钱往来的内外朝官员,都有哪些人?一个人在狱中寂寞吧,我送他们来陪你。”

  仇千里哈哈笑道:“好啊,殿下,我求之不得。如果您耐得住性子,迟早霍廷尉也能调查清楚,到时您不费吹灰之力拿到名单,还用得着跑这一趟?”

  霍良固然能核查出一二,不得仇千里口风,未免有所疏漏。

  沈育忽然道:“你甘心么,仇千里?待在这等不见天日之地,拼上自己的前程性命不要,维护几个早已弃车保帅的人。你以为进了北寺狱还有谁能救你?北寺狱直属天子管辖,只有皇室能从狱中提人。”

  仇千里微笑道:“闭嘴吧,我和殿下说话,有你什么事?”

  梁珩登时一股怒火,被沈育按住。

  “过几日再来吧,殿下,”仇千里又说,“您看我这儿吃的好喝的好,过几日待我山穷水尽,您再来拉我一把,说不定我就感恩戴德,愿意开口了。”

  语罢,他再不顾牢狱外两人,自斟自酌起来,颇为自得。

  梁珩以眼神示意沈育,此时已无法可想,离开了牢房,往出口走去。最后一眼,沈育看见宫灯侍女的烛光将仇千里披发酌饮的身姿,一半笼络进光里,一半丢弃在暗中,他尖削、苍白的下颌,仿佛鬼魂,让沈育记起桃林中惊鸿一瞥的“小羊”。

  那些少年人,在某些角度,与仇千里竟十分相似,如同根生同源的桃树,发散出姿态各异的枝桠,只是仇千里这一枝被鲜血浸透,分外妖异。

  行得一段,忽然有人走进地牢,门道里涌进新鲜空气。

  梁珩愤然道:“哈,买酒的人回来了。”

  “您请,小心脚下。”

  “在哪一间?”

  听得这声音,沈育与梁珩俱惊讶不已,交换过眼色。怎么是他?

  来人越来越近,沈育当机立断,拽了梁珩疾步往回走,仇千里的牢房就在尽头。地牢按照回字布局,二人从与来人相反的方向,靠近牢房,来人的脚步声四面回荡,无限放大,沈育与梁珩则蹑手蹑脚,做贼一般贴在牢房隔壁的阴暗之中。

  虽看不见牢中情形,交谈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梁珩惊得一跳,一只黑影从他脚背上溜走。

  “嘘。”沈育将他拉到身前护住。

  “怎么回来了?”仇千里闲闲地说,接着就变了个调,“啊!”

  来人道:“过得还算舒坦?”

  这不疾不徐、尽在掌控的腔调,沈育听过一次就不会遗忘。

  扑通一声,可能是仇千里拜倒在地:“狱中湿冷,怎敢劳大人移驾。”

  “无妨。”那声音近了,只一墙之隔,沈育隐约记得仇千里牢中还有一张软榻可以稍坐。

  “来看看你。千里,一封信就把自己卖了,从前可想到过?坐过来,让本公仔细瞧瞧,许久不见了。”

  布料摩擦窸窣作响。

  “大人!狱中怎可……”

  “你刚到本公身边时,也是这般细皮嫩肉,却由着折腾,痛也不叫唤。如今是养得太娇贵了。”

  仇千里轻轻啊一阵,声音便没了。

  “你本来的名字,早无人记得。‘千里’二字,是你来到本公身边后,自己取的,鹏程千里,不借助本公的风头,如何能得?”

  “大人……”那把嗓子颤抖着,夹杂含混的痛楚与欢愉,“饶了我吧!”

  “陛下数年不理朝政,都被你的事惊扰,召了段相进宫,连夜商榷。眼下,百官人人自危,朝中不少风言风语,都在猜测你那封信中,一个‘公’字,说的究竟是哪位公。”

  仇致远毕竟姓仇,不姓牛也不姓童。说的究竟是谁,简直昭然若揭。

  “我愿为大人承担罪责,只求大人留我一命……啊!……”

  酒壶打碎,香味熏到隔壁,稀里哗啦的水声。

  “这么些年,只得你最可心。”那语气里染上一丝疼爱沉湎。

  仇千里哭叫:“我愿为大人当牛做马,我什么都能做!”

  不同寻常的腥味飘传,混杂着麦梗的霉味。狱中仿佛架了火炙烤,沈育浑身烧起来,一时间,隐秘、羞耻、难以置信,种种情绪翻涌。他待要捂梁珩耳朵,梁珩却已软在他怀中,抬起一双水光盈盈的眼。

  殿下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兔。

  他显然也知道牢房里发生了什么,呼吸喷在沈育颈边,如同无声的催促,紧紧依偎着沈育。

  “本公若非信任你,怎么会受你背后一刀,给你机会结交南军中人?”

  那封信不止出卖了仇致远,也出卖了仇千里,乃是仇千里背着仇致远暗通款曲的证据。

  “大人!千里绝没有背叛大人!”

  那惨叫又不像惨叫,甜腻得泌出血来。

  梁珩不知是害怕或是怎么,微微发抖,贴着沈育胸口,无声地叫他名字。

  “千里……”

  仇致远说了什么,仇千里一下子消声,牢房中落针可闻。接着,他发出微弱哀软的呻吟。

  “只要您放过我,我什么都能为您做……”

  “你只是借风而上的蓬草,能做什么?”

  “我知道是谁拿走了那封信。”

  “……”

  仇千里顽强地笑出声来,尾音被摆弄得变了调子:“您一定想不到,信件丢失的那天,到我府中来的人是谁……”

  隔壁的两人脚底升起彻骨寒。

  “是太子殿下啊……哈哈哈……哈哈……”

  动静停了。

  “我本来还猜不到,但是说起我送给太子的礼,只有那日庭院的一棵树……大人,大人您一定留下我!只有我能为您接近太子!”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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