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41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王小元趁机往门外蹿去,一溜烟跑了。余光瞥见他家这暴脾气的主子已从床上奋袂而起,咋呼着冲到槅子前。所幸金乌腿脚不灵便,瘸着一条腿,半天没追上。王小元早蹿到二门前,回首看时,却见金乌从正房前的石阶上骨碌碌地摔了下来,狼狈地滚了一身的雪。

  金乌想爬起来,却似是打滑了般手脚垂软,凌乱的发间露出一只幽碧的眼,恶狠狠地盯着他。王小元打了个寒战,却依然硬着头皮冲他喊:“少爷,是你不好,谁让你说我的坏话,还怪我送东西给你?我就在这儿,你来追我啊,若是追上了,我再给你打二十板子都成!”

  可金乌着实爬不起来。剧痛在此刻于身躯中酝酿,好似烈火般灼烧着五脏六腑。一相一味发作得日渐频繁,金乌却从未适从过这种苦痛。王小元跑走了,四合院里冷清而死寂,只有雪片轻盈地落在灼烫的脸侧,融作泪滴般的水珠。

  他忍着痛,爬起挨到石阶边,茫然地望着灰白的天穹。金乌想,这就是一相一味的滋味。他从来是个争强斗胜的人,玉求瑕当初捱了数月,从夏忍到冬,他也绝不能输给那呆瓜。

  冬至过后的日子寒风侵肌,手脚如冰僵了似的动弹不得。金乌靠着石阶昏睡了过去,他梦见白雪里有两个影绰的背影,一个挺拔而颀长,鳞甲锦袍,是个英武里透着儒雅的男人。男人身边立着个短衣革靴的女子,一头乌漆漆的长辫,辫尾系着只小小的金刚铃,风曳动时清脆作响。两人并肩而立,在院中游廊上静静地看着雪。院里花台上栽着秋海棠,此处是他们曾活过的居所,还有棵硕大的紫褐树皮的老梨树,春来时会在枝梢上顶着如雪云似的梨花。

  金乌看着他们虚渺的背影,心中忽而满溢着悲戚,溺水一般喘不过气来。兴许他已往黄泉踏出一步,这才会想起亡故的双亲。

  有人用柔软的帕子擦拭他的面颊,轻声唤道:“五哥哥…五哥哥!”

  眼皮似灌了铅般沉重,金乌疲乏地睁眼,只见左三娘蹲在自己面前,焦急地望着他,“怎么睡在这儿?是那毒发作了么?”

  “和王小元…耍闹罢了。”

  左三娘一半忧心,一半哭笑不得,用绢子细细地擦着他脸上的伤嗔道。“耍闹能跌成这般模样么,瞧你额上的伤都裂了!我本以为你和那姓玉的待着能有个人样,好歹也能伤得少一些,怎么如今反重了许多?”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扶金乌回了房,好不容易把他折腾回了榻上,搬了张小马扎坐在一旁,撑着下巴扑闪眼睫道:“五哥哥,我来这儿也有一段时日啦,有些话想同你说。”

  金乌又直勾勾地望着窗外,仿佛是想在雪里追寻那呆瓜的人影。“你说。”

  “你得依我几件事。第一,你家宅子的药柜里空落落的,余下的一点药材也不懂得拣出来晒,都发霉啦。我要治你的毒,简直就同无米之炊一般。”左三娘吐着舌头,眼里亮晶晶的道,“过几日你得带我去镇里玩儿,给我买糯米桂花糕吃,我就替你抓些药回来。”

  “嗯。”金乌显然心不在焉。

  左三娘那秀美的面容忽而紧蹙,龇牙咧嘴地狰狞威胁道。“第二!你得离那姓玉的小猢狲远点儿!我瞧你每回看他都心乱如麻、大发雷霆的,会要你肝火愈旺,咯血愈重,索性眼不见为净,少和他来往的好。”

  金乌总算把目光收回,转头迟疑地望着她:“真的?”

  三娘认真点头。虽说这其间也有她私情作祟,但金乌确是见了王小元便愈发心乱,神思不宁,病症也随之重了几分。

  “这倒遂了我的心意,”金乌反道,“我恨不得他厌恶我,离我越远越好,如此我死时他便能拍手称快,而非嚎啕大哭一场。”

  女孩儿深深地叹气,微垂了眉眼道:“恨得深,记得也会愈深。要是他哪一日想起,岂不是更会哭天抹泪?我知道他想救你,你是他唯一想救的人。”

  “但他会因萍水相逢之人的悲欢而动容,也会为一面之缘奋力拼命。他不想叫我伤心,我也不会想让他难过。”金乌道。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儿,神色有些乏了。毒发后的日子总是格外困倦,此时他慢慢眨着眼,问道,“还有么?你方才不是说要我依你三件事么,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左三娘微微闪过了他直射而来的目光,晃着套着丝面履的小脚丫,忽以天真的口气道:“…三娘还没想好呢。”

  金乌几乎无话可说:“那你怎么信口便来三件事?当我菩萨么,先在我这儿欠下一个愿,来日再许?”

  月盘从厚重翻涌的云海里探出,和着云纹铜油灯盏里的火豆子晶莹发亮,房中像盛在暖浪里,四处氤氲着柔和的光与影。左三娘娇俏的影子落在青石砖上,顽皮地曳动。

  “对啦,正是因为没想好,所以我要你活到我想好的那一天。哪怕是我的心愿许好了,我也想要你陪在我身边,永远护着我。”

  女孩儿笑盈盈地看着他,言语听着似有些嗔怪,眼里却荡漾着曛暖的光:“五哥哥,我想要你活下去。我才不要你死,一辈子都不要。”

第194章 (六十六)风雪共恓惶

  银粟飘零,琼芳碎堕,栅路檐瓦宛如素裹银装,驴骡拖着沉重的柳木双轮车,在雪面上留下一串深深的印子。天色看着晦暗清冷,街中的廊房却热火朝天,缘因今儿正赶着庙市的日子,卖靴鞋布袜的、蒸猪脂白米团子的、走解的,闹哄哄挤作一团,似能蜩沸十里。

  王小元一大清早便被木婶撵起来,从下房里跌撞地出来,赶着为骡马喂酒糟草料,给清油车铺好软垫。他先几日在柴房里过的夜,本是不畏寒的,却不知怎的竟染了风寒,头脑晕乎,淌着鼻水。金少爷今日要出门,左三娘也随着一起去。他在车棚隙儿里瞥见三娘正同金乌言笑晏晏,但见她一身靓丽的水纹锦绣裙,还仔细地描黛抹脂,花枝招展,一副情痴模样。王小元心里酸楚,怯怯地收了眼,垂下头去。

  左三娘这时却跑过来敲着窗子:“傻小元,待在那儿不许动!咱们很快便上来啦。”

  “不…动?”王小元拖着鼻涕,懵懂地问,“为啥?”

  三娘道:“傻子,你也得来呀!一会儿去街里抓些药回来,这一回得添多些,你得帮着点手。何况你不是也受了风寒么?”

  王小元不知说啥好,慌忙起身道:“我…我去前室里和车把式坐着。”他才猫着腰,要掀开帘子往方舆外钻,却见一个身影先拦在了面前。金乌冷淡地仰头望着他,身着灰鼠毛一裹圆,怀里抱着汤婆子,惨白的额上裹着圈细布,遮着先前被王小元撞裂的伤口。

  金乌用力推了他一把,“进去,坐着。”说着又转头唤三娘道,“我有些话同他说,后头还有一驾车,那架更舒坦些。”

  左三娘气鼓鼓的面庞像当熟时节的红果儿似的,却还是乖乖顺着金少爷的话进了后头的车里,她难得地在王小元面前显出一副再不温良的模样,对金乌嚷着“要是难受得与我说!”罢了才不服气地钻进车棚中。这可教王小元愈发坐立不安,他像浑身被铁钎子钉着一般僵硬地坐着,脊背发毛,两眼骨碌碌直转。金乌捋了捋衣摆,绕过他身边坐下,手指轻叩着铜壶,敲出教人心神不宁的轻微钝响。

  骡车慢悠悠地走动,从雕镂的轩窗里能瞅见挂着红纸灯笼的栈房,小巧的白粉墙青檐瓦挨挤在一起,街两侧的大通檐仿佛近在眼前,远远便瞧见一片乌泱泱攒动的人头。王小元的心怦怦直跳,他拿帕子擤了擤鼻涕,脑壳有些晕乎乎的,遂忐忑地往后靠在软垫上。

  “少爷,你要和我……说何事?”王小元嗫嚅着问。转头却见金乌没在看他,额头抵着窗格,似是在静静地凝视着车外纷飞的小雪。

  折磨人的死寂持续了片刻,两人心思各异,却默契似的闭口不言。每一刻都难捱至极,王小元惴惴不安,最终吞吞吐吐地开口。“我也有话…想同你说。我先说,行么?”

  “我爹还是我娘的卖身契,还在少爷你那儿么?我…我想赎出来,加一倍的钱也好,两倍的也成。府里现时也不缺我一个打杂儿的,我又笨,眼睛也不好使,还净给你和木婶儿添麻烦。”

  王小元转过头去,正恰瞥见金乌缓慢地将脸移过来,眼珠璆琳似的清莹发亮,却陡然生出股阴冷之气。“你想走?”

  “…嗯。”王小元支吾道。老实说他也觉得这要求有些匪夷所思,没听过世仆细民能从主户手下脱身的。即便有,那也是主子愿积德累善,恩准能放人走。他可不觉得金乌能如此大发善心。

  金乌道。“也不是不行。但还没到时候,要雇些惰户去跟着你也怪麻烦的。等你哪一日眼睛治好了,我再放你走。”他垂下头,隔着布袋拨弄汤媪的提手,一下一下地闷闷作响,忽而问道,“下个东家找着了么?”

  他俩说起话来意外地平静,却仿佛乌云里酝酿着狂风烈雨。远处隐约的喧杂声宛如雷鸣,王小元的心已开始如在风雨中飘摇。

  “还没…”

  “那可别指望我能替你寻个好下家,”金乌道,“天底下嫌我恶我的人多着去了。你去问木婶儿,说不准还能找个落脚的地方。”

  王小元高兴了起来,眉眼弯弯地把笑堆在脸上,金乌没冲他大发雷霆,好歹是应承他能卷铺盖走人的。只是治好眼疾这事又好似遥遥无期,他猜金乌是不愿他落得笃疾,等着出去后被别人戳脊梁骨。

  “少爷,我想起了一个故事,也不记得是哪个与我说的了。说的是以前道门仙都里有个胖长老,嗜鸟如命,屋里摆着一溜儿四角爪钩笼,啁啾不断。有一日他访山走水,正恰碰见有个猎鸟儿的村人,捉了一串的鸟雀,把两翅缚起,看着很是凄惨。那胖长老看鸟儿们啼哭挣动,于心不忍,便出了几贯钱买了回来。”

  “待他把鸟儿买回后,好吃好喝地把它们供起来。养在珐琅金银笼子里,配青花钵食罐儿,喝的是梅花瓣上融化的雪水。但鸟儿很快便死了,也不是长老养得不对,只是扑飞惯了的野鸟着实难驯。它们认不得食罐儿里的白面馒头渣子,只想回到山林里去啄野果吃,长老没有救它们,只是从一个笼子抓到了另一只笼子里。”王小元认真地望着金乌,忽而露齿一笑道,“少爷,你真好,你会把我放出笼子的罢?”

  金乌只是沉默,眉宇间似有一只解不开的纷乱的结。

  有时王小元觉得在他面前会畏首畏尾,有时却又憋不住想说些讥刺的话。大抵是金乌平日里就是如此阴阳怪气的,他也学上了几分。

  “王小元,我也和你说个故事吧。”金乌忽而嗤笑一声,道,“有个混小子,生来便是被人唾骂的,缘因是他生得不好,长在了恶人遍地的山沟子里。但他偏不信,觉得自己总该不是个王八龟儿,于是他经千难万险、顶着旁人冷嘲热骂,总算成了被世人称颂的大善人。”

  “后来呢?”王小元惴惴不安地问。

  “后来?后来他后悔了。”金乌道,“因为善人和恶人总归是一样的,都是世人给的名头。只不过善人更身不由己,他想救一个人,可人人都盼着他救完天下人。他想回去,但谁都拦着他,像撞油渣似的要把他榨个干净。不过他也是真傻,居然也不自量力地真想把自己最后一滴血都榨出来。”

  浊云里腾旋着呼啸的朔风,刮过空荡却繁复的窗格时被切碎成片片凄厉的呜咽声。王小元吞了口唾沫,紧张地问:“那…那个他想救的人,现在如何了?”

  金乌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刹间茫然地扑眨着眼。他俩倏然对视,撞进了彼此的目光中。金乌愣怔了片刻,道:“…在等着。”

  “等?”

  “对,就是在等。从日升到月落,从春到冬,一直都在等。因为他经常日夜不分,所以每一日过去就在墙上写下一划。”

  王小元想起院里留着道旧墙,斑斑驳驳地划着线,也不知划了多少道。但那墙金少爷从来没叫人拿石灰刷过,依然留在那处。

  “然后有一天他想明白了…”金乌往后一靠,迷茫地望着车舆顶。“与其寄托于临死前都难发生的奇迹,还不若一开始便绝望的好。”如果什么都不记得的话,那过往的悲欢喜乐皆算得烟消云散,他的等待不过是徒劳。

  他俩安静地坐着,笼罩在一片难堪的死寂里。车子渐渐驶近了大通檐前,四处是骈肩累踵的人影,熙攘喧天的人声。王小元正发着愣,忽觉肩头一重,金乌抱着汤婆子似是睡着了,头歪倚在他肩上。

  这可着实把小仆役吓着了,他咳嗽几声,僵硬地挪着身子,垂下一边肩膊,悄无声息地把他家主子推开。

  金乌微喘一声,难受地皱紧了眉,在斗篷里紧紧缩成一团。骡车停了,王小元赶忙掀了帘子,跳下车来,余光瞥见他家少爷顺着软垫倒在细藤板上,铜壶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在车舆板上摔落了螺帽,冒着白气的热水泄了一地。这段时间可够难捱的,他可不敢再同这阎罗似的主子再多待一刻。

  三娘从小窗里探出头来,略带着娇蛮劲儿指使他:“小元,你先去西街里药铺子等着,待我和五哥哥…少爷拾整好再来。”

  王小元含糊应答,他不敢再回头再看一眼,立马扎猛子似的钻进人群里逃之夭夭。

  风寒似乎更重了些,王小元鼻水直流,脑袋沉沉,身子却轻飘,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

  他随着人群挤到酒铺子前,隐约瞥见堂倌端着笼热腾腾的饽饽在桌椅间穿梭,肚里也不免饥叫一二声,竟也鬼迷心窍、不由自主似地抬腿走入铺里。

  铺里乌云似的挤着一伙脚夫,人人卸了担子,围着张破旧的柳木台坐着,神色痴迷的望着台上抱着三弦弹动的说书人。王小元趁他们不留神,悄悄抓起白瓷壶往肚里灌了一大口热茶,总算将身子暖热了一回。

  这时只听得过板石猛地一拍,整堂的鼎沸喧声霎时平息,众人噤口无言,鸦雀无声。说书先生捋着白须,先高声念了几句定场诗:

  “豪侠身负浩然气,肝胆心骨长有温。虽怀琨玉秋霜性,本无蒹葭庭草根。

  可怜一条凉薄命,偏受万千离苦恨。漆骓金刀护红尘,白雪青冢度黄昏!”

  王小元顿足片刻,也学着旁人的模样挤到张长凳上坐下,拍了拍一旁的脚夫低声问:“大哥,您能和我说说这是啥话本么?”

  “还能有谁?这话本翻翻覆覆来了几趟,都不认得么?说的是候天楼与天山门血刃相拼,天下第一刀客同黑衣罗刹于天山崖上一战…”脚夫瞥了他一眼,似是不屑于他的无知,翻着眼白大声嚷道。

  “自然讲的是玉白刀客,玉求瑕!”

第195章 (六十七)风雪共恓惶

  “有言道,这世道是清浊难辨、阴阳倒错,如今反是‘善积者丧,恶积者昌’,又是‘恶必寿老,善必早亡’。不过天山门也非集天下善流于一处者,天山门坐道门仙都、九州之险,门中子弟虽个个恪守清规,底性却始终是膏粱年少,贪生畏死。譬若那陶首辅昆裔、并州前朝英国公子孙、寒山下武家之子,皆愿于学岁之年求得天山门玉|珠,好入门中上下求索…”

  那说书先生抱着三弦琴拨弄一二声,娓娓叙来。王小元挤在人堆中里,听得却愈不是滋味。他听闻有些底本拟话文是照着江湖事儿改的,缘因是武盟人着实不多见,若是胡写一通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地棍们也难挑出纰漏来。

  可王小元却听得愈发心乱,纵使过往已如素纸一片,他心里也曾刻下一生都难磨去的深痕。

  恍惚间已说到候天楼与天山门交恶,刺客们乘门主缺位之隙杀上天山崖来了。只听说书人又一拍过板石,绘声绘色道:“……但见崖边犂黑黑一片鬼影,众弟子不曾见过此等阵势,登时寒毛卓竖、魂飞魄散!那陶家昆裔化名玉丁卯,性情羞懦,见那蔼吉鬼往前,忙不迭解剑下跪,双手奉剑上前。其余人见状也拜,霎时哗喇喇伏倒一大片……”

  王小元转头一看,只见众伙夫听得饶有兴致,口里嚼着花生米咯吱作响,将汗津津的脖颈交搭在一起论议。“看来天山门的也不过是群孬货,没长肥胆儿的,区区几只恶鬼,也被吓得胆颤心惊?”

  有人把茶渣子呸在碗底,摇头道:“这些公子哥儿大抵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便是学了一两式刀剑,死到临头也使不利索。哪像咱们天南地北地跑,盗匪马贼也见了不少,要是手里有支扁担梢棒,还真能斗上几合,还能打昏了替官人押去府门上呢。”

  说着众人压着嗓子低低发笑,对那些话文里临阵畏缩的软脚虾们嗤之以鼻。这话文毕竟是连武人都见得少的艺人胡造一通,把候天楼刺客描绘得犹如地煞降世,天山门中人直是群不顶用的丧门太岁。再加之在那传闻里的两门鏖战、“玉白刀客与黑衣罗刹断崖一战”后,武盟里便有些传闻,说两方皆元气大伤,只是天山门损耗得重些。于是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道是天山门势单力微,给恶鬼们有了可乘之机,又有一说是黑衣罗刹这一候天楼所磨的利刃出鞘,这才杀得这西北一大宗七零八落。

  不一会儿说书人便讲到两门鏖战一节。只听得弦声急急,似有铿锵之音,入耳惊心。王小元霎时愣怔,兴许是由于风寒所致,他头疼耳热,昏眩间宛如听得有千百人在面前交戟厮杀,一下下扯着脑袋里的筋。

  他抱着头将额贴在冰凉的桌板上,眩晕中周身仿如坠入漩涡,在湍流中沉浮。柳木台上的人声仿佛遥遥传来:

  “北玄长老,名虽重而无实。三剑归鞘而难发,年事高而体衰。加之性情僻冷,不因人热,门生们畏其威势,当即背反投敌。正恰若中行说背汉,哥舒翰叛唐,悲矣!木生虫蠹,里通外人!”

  王小元猛地抬起头,在唏嘘低笑的人群里惶惑地连连摇头。“不…不对。”

  他也说不上来是何处不对,但当说到玉北玄与门生们的不是时,他失魂落魄,只觉心里隐隐发痛,像堵着块巨石。

  似有遥远的风雪声飘传而来,他依稀听见刀剑冰冷的脆响,在空里迸溅的火光。玉北玄有如苍松般挺立的身姿,西巽长老与南赤长老拼死护住门生的情形,众弟子面露悲戚之色,一双双黑漆漆的眼仁隔着飘雪凝望着他,澄净却又似含着椎心泣血之痛。

  他分明望见怒风饕雪之中,弟子们染血的白袍猎猎翻飞,犹如残破的旗帜。他们将剑刃缓慢抬起,抵在颈间,平静却悲凉地同他说出告别的话语。

  根本没人背叛天山门,他们都在那一方断崖上殊死血战,甚而为了不被候天楼所挟甘愿献出自己的性命!

  王小元头疼欲裂,颤声道:“不对,不对……”

  一旁的伙夫似是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扭过头来蹙着眉道:“什么不对?这小子在咕哝啥呢。”

  “这话文你写的么?你倒清楚啦!”

  王小元扶着脑袋勉强支起身来。他此时两目中血丝乍现,悲戚与愤懑之色混浊了眼瞳。他咬着牙道:“全都…不对。”

  “天山门弟子…个个清俭自持,才徳兼备,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即便是死,也绝不会有损骨节半分——”

  他平日里羞怯,此时身躯中却涌出一股怒气,火燎燎地灼着心房。

  伙夫们却轰然大笑:“你又是谁呀,天山门的么?”

  “不…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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