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48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颜九变的脸半边埋没在阴影里,微弯的嘴角像藏着毒蛇的红信与獠牙,他轻声对王小元道。

  “我要杀这些人,可他们还是这么喜欢我。”

第205章 (五十二)世无一处乡

  楼阁上笑语喧阗,花勾阑边挤着一个个倩影,歌女将柔荑探出阑干来,纷纷扬扬地往下撒着海棠的粉白花瓣儿,柔嫩的花瓣落了两人满头。交口称誉之声如海潮般自四面八方涌来,长街上每人都目光灼灼,羡艳地望着那锦衣风流的小公子。

  宁远侯与边军立下不世之功,世人皆对其感恩怀德,正所谓爱屋及乌,连带着对金府里的人都是喜欢的。金乌的天资聪颖是世间少有的,哪怕并非身在武盟,大多人也听闻过金府有个过目成诵、卓尔不群的小少年。

  颜九变用掐扇拂去肩头的海棠花瓣,在欢声里悠然踱步而行。饰着水纹棉帘子与明镜的旱船里乘着花枝招展的姑娘,笑语盈盈地朝他抛媚眼,面颊如桃花初绽般艳红。竹幡如鸟翼翻飞,绫绢花灯硕果似的累累垂于头顶,长街澄亮宛若一道星河,每一缕光都为他映亮前路。

  “金公子,您可算回来啦,天府得您在此,是天府之幸!”“武盟主布江湖令已久,如今可算让咱们得见您一回…”

  不论是行贩、娼伶,甚或是地棍、乞儿,此时都难得地笑容可掬,迎上前来。夹道欢迎者一眼望不到尽头,还有人把自家先炊的五色饭、糖瓜热情地塞进颜九变怀里,真可谓处处笑脸逢迎。

  王小元默然不语,这时颜九变拨着人群往前走,努嘴示意他赶快跟上。鸾歌凤舞被两人抛在身后,前方的路上往来人疏落了些,只余马骑灯零星几盏,清冷月光在青石板上泛着辉光。

  “如何?如今你该知道我是个动不得的人物了罢。”颜九变笑里带着得意,“我要是暴毙于此,武盟主可不会轻易放过天府里的任一个人。”

  “金五在哪儿?”王小元忽地发问,漆玉似的眼瞳牢牢盯着夺衣鬼。这话他不知问了多少遍,可总被搪塞过去。

  颜九变与他并肩走着,时而状似随意地往棚户摊子上凑过去瞧一眼,“你在天府安稳地待着,候天楼便替你把罗刹招呼好。招亲会有一月之长,你不是报了名么,扮作女子去混混打发闲暇时日也成。武盟大会至少得到立秋才开,在那之前你待着不动便成。”

  “在下如何得知他是死是活?他要是早被候天楼取了性命,在下又如何能知晓?”王小元眉关紧锁。

  颜九变轻笑道:“没想到名动天下的玉白刀客也是个多疑的主…行罢,往后每三日让你见他一面。可不准轻举妄动,我的天蚕线还系在他脖颈上呢。”

  夺衣鬼心知肚明,金乌早被自己吩咐火部的刺客杀害,丢进衣箱沉入河里去了。候天楼水部个个都是妆扮老手,要扮作个多病的人倒不在话下。之后叫水十九往脸上抹些白粉,钻进被褥里装副样子,蒙混过玉求瑕便好。

  摊子上都摆卖着些姑娘家爱的小物件,有憨态可掬的泥猴,马蹄样的子奁,还有羊角梳子、香膏一类的玩意儿。一旁撑着条杆子,上面挂着几块儿红絮巾,上面绣着囍字。颜九变见了笑了一声,回头忽地问道,“你和金五是甚么关系?”

  “……”王小元没想到他如此发问,愣了一愣。

  “你是天山门的玉白刀客,他是候天楼的黑衣罗刹,咱们这两家从来是有深仇宿怨的,你俩到底是怎么搭上的?”颜九变挑眉问道,“我看他除了忙活金部的事儿都没怎么闲过,看来是在忙里偷闲啊?”

  王小元只道:“…他是我少爷。”

  “原来是好这口的。”颜九变展开撒扇,眯细了眼冲他微笑。他眼里似是有话,却教王小元读不懂。势家里常有些养面首娈童的,水部也曾扮过宠妾溜到床上杀人,论脏污之事着实见得不少。

  稀落的人影在身边掠过,颜九变扑了一会儿折扇,目视前方,突地问道。

  “行过房了么?”

  王小元猛地一激灵,转头时只见颜九变笑吟吟地望着他,可眼里蒙着层阴翳。夺衣鬼微仰起头,用扇柄点了点脖颈,笑道。“你和他在床上厮混过了罢,你这儿被他咬伤了。他像只恶犬一般,真要咬起人来连骨节都能咬碎,我和他一齐杀过人,这点事儿还是懂的。”

  “不必骗我。在下脖子上甚么都没有。”王小元眨着眼微笑道。他知道颜九变在诓他,金乌那夜早没了气力,即便先前咬过他肩头,那也轻飘飘地只留了个浅印子,后来更是像棉花似的瘫着,没可能咬得伤他。

  颜九变笑意更深了几分,也不否认方才那是耍弄人的谎话。“既然如此,那你方才为何摸了一回脖颈,是心虚么?”他又迈近一步,眯着眼将王小元上下打量了一番,如鬣狗般嗅寻着蛛丝马迹。最后他俩四目相对,颜九变用扇面遮着他们两人的面颊,低声问,“你俩尝过敦伦之乐罢,是他要死心塌地地对你好,还是你独对他情深似海?真是奇怪,都说罗刹冷面无心,我倒想知道他的心放在你身上时是甚么模样。”

  王小元的手顿了一顿,又讪讪地往下挪,放到了肚子上:“在下…饿了。”他躲闪了一下颜九变的眼神,又换了一副从容又天真的模样,扑眨着眼忽地问道:“方才说的话还算话么?”

  “哪句话?”颜九变侧目睃他。

  “你说‘带够了钱财’,那便借在下点钱去吃宵夜呗。今儿庙市里甚么玩意儿都有,肚子只一个,能尝多少便是多少,不吃也怪可惜的。你说是罢,”王小元绕到他身前笑嘻嘻道,没一点嫌隙隔阂的模样,重重地咬字,“…少爷。”

  这俩字听得颜九变怔了一怔,王小元却已将手一探,带起一阵拂面清风,轻巧而迅捷地把他掌心里的小荷囊掠了过来。颜九变一个激灵,扑身去夺,却被王小元晃了个虚影躲开。

  王小元晃了晃荷囊,银钱沉甸甸地相撞发响,于是便大惊道:“这够在下吃尽这条街十来趟了!候天楼里的刺客都是这末富贵逼人的么?”

  颜九变无可奈何,也总归知道此人是个油滑性子,只得用折扇遮着咬牙切齿的半张脸,道:“哪里,我看是天山门一穷二白。”

  街旁正巧有个撂担子歇息的行贩,担子一头挑着小炭炉,木架子上插着几只金灿灿的糖人儿,还有吹膨的猪、鱼、猴儿和多样的稠糖葫芦,灵动可爱地串在竹签上。王小元拎着荷囊轻快地跑过去,在木架子前驻足。颜九变虽纳闷他靠着这玩意儿也不知能不能填饱肚子,却也不爱多理他,扭头示意街巷里跟在后头的刺客快步跟上。

  只听王小元问道,“师傅,能独做个糖人出来么?”那行贩忙着拿小铲浇糖稀,头也不抬道,“行的,只是复杂点儿的糖画得加点铜板。小兄弟要甚么模样的?”

  王小元又问:“黑衣罗刹,做得么?”

  这话惊雷似的把行贩心头震了一回,他脸色先白了一番,旋即张皇四顾,见四周人影疏落,方才敢压着嗓子道:“您这是甚么意思?”小孩儿们最爱的是大侠模样的糖官人,这等恣睢凶戾之徒是谁都不爱、且都不敢碰的。

  “没甚么意思,只是问您做不做得。”王小元笑道,从荷囊里取出枚碎银,攥在掌心里,往木盘上轻轻一放。他以前在竹老翁那儿拿过一回糖人,可被金乌抢了去,虽说玉白刀客还留着,可黑衣罗刹那支却被金乌啃了个干净。

  行贩见了那银钱,眼里现出垂涎之色,忙不迭道:“您交钱,我交货,自然是能的。只是这糖人儿做不出来是吃不成的,要把糖烧黑了才做得出好颜色。”王小元点头,“无妨。”

  他二人在糖摊子边一来一往,颜九变看得有些眼乏,心中只道这玉白刀客婆妈碎嘴,连吃个宵夜都恁地麻烦。再加之火部的人着实有些难使唤,他过一会儿便得回头望一眼。

  就当夺衣鬼回首的一刹间,那行贩忽而在木架子后伸出指节,轻轻叩了两声。王小元眼神微动,只见那行贩从身后摸出只脑搭儿,盖在脑壳上,两眼微弯地笑眯眯地望着他。

  仔细看来,这行贩容颜很是熟悉,生得唇红齿白,一副风流模样,可却长着个光溜的秃瓢儿,连两撇眉毛都没有。王小元怔愣间想起他俩似是曾在醉春园里见过一面,那时自己从楼阁上跃下,而这人曾在桥上对他说话,莫名地向他唱了首小曲。

  那行贩突地与他四目相对,墨黑的两眼里映着骰子灯明媚的火光,像盈着一抹怀念的亮色,悄声问道。“这位客官,瞧你这般束手束脚的模样,我来帮你一把,成么。”见王小元惊诧,他又笑道,“咱们算得上故识,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

  颜九变还在张望街巷里的动静,没把眼睛放到他们这处。王小元警惕地往四处瞟了一眼,这才回首仔细瞧着那行贩。这一瞧真算得分外亲切,王小元只记得他小时候的样貌,那时他俩都是在恶人沟里混耍的小孩儿,上树掏鸟,下水摸虾,泥泞地凑在一块玩耍。这人总戴着顶瓜皮小帽,屁颠屁颠地跟在当家王太后头,王太说东便是东。他俩还泥猴儿似的痛打了几回,还各自打断了对方几颗牙。

  如今此人出现在他面前,麻衫下露出一身明绿窄袖衣,带着股在娼伶堆里混久了的香粉气,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在糖堆儿后容颜显得有些不真切,像个一戳即破的泡影。

  王小元喃喃道,将那人的名字道出了口。“…钱仙儿?”

第206章 (五十三)世无一处乡

  钱仙儿笑道:“不错,是我。”

  他俩隔着红红绿绿的糖宝塔对视,在圆灯明灭的火光里目光相接。时隔十年,他二人再无当年的青涩亲热,而正如陌路人一般相望。

  王小元呆怔无言,钱仙儿却已先埋下头去舀起糖稀。他在木盘底下拉出一张云石板,将糖稀仔细地倾在其上,手段娴熟,仿若真是个挑卖吹糖麻婆子的行贩。稠黄的糖稀凝成金亮细线,勾画出精巧的骨架子,钱仙儿一面捏着铜勺翻着手腕,一面低声同他说话:

  “十年了,你离了恶人沟已有十年。倦鸟也是念着归巢的,你有想过回来么?”

  王小元微微侧首,余光里的颜九变在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似乎无暇理会咬着耳朵的他俩。于是他又转头回望着钱仙儿,他俩都在岁月磨砺里改头换脸,变了番模样。如今一个是恶人沟里出来的、靠写些话文过日的小混子,另一个是位低微的小仆役。

  “我破了戒令,早回不去了。”王小元摇头。

  钱仙儿轻笑一声,依旧垂着脸,从一旁拿起小铲刀,小心地铲着糖稀。他道,“王太哥走后,我便成了当家,是山沟子里有些头脸的人物,戒令的事还能再改。你要回来,恶人沟的栅门绝不会拦着你。”

  王小元抿了抿嘴,半晌,艰难地道:“我回来会连累你的……旁人…不知他们会如何作想。”

  不知为何,在钱仙儿面前,他仿若又变回了那个楞头呆脑、又盛着一肚子坏水的懵懂孩童。他想起往事时,不但会记起在金府的明媚的时日,更有顶天大山里苍翠莽莽的密林、王太扛着绿竹棒儿拎着他走山路的光景。往后不论是如何伶仃失所的时日,他都会记挂起这两个归处。

  静默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唯有铲刀一下下擦着云石板的细微响动。过了一会儿钱仙儿扬起头来,面上带着副圆滑而颇令人难测的笑容,把串着糖官人的竹签子递给他。

  钱仙儿笑眯眯的,像只油滑的狐狸,口里吐出的话却冷冽刺骨,“王小元,我如今一直在后悔。要是王太哥真不在了,十年前你未从恶人沟里出来,咱们是不是能通银元宝、铜孔方那般,一齐坐上当家的位子?天山门给了你甚么?是一手使不出劲儿的刀法,一个糊突易忘的脑袋,还是被来回震碎、如今已枯竭的气脉?”

  王小元伸手接过那竹签,像是在听他的话,却又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好脾气地笑着指向竹签,道:

  “我要的不是糖人儿么,怎么只画了张扁画给我?”

  竹签上串着的是被糖稀浇成的一张糖画,金澄剔透,画的东西却古怪。像是一个人跪着,朝天无声恸哭。王小元凝视着那糖画半晌,神色有些恍惚,他忽而觉得身上似在隐隐作痛,朦胧间自己仿若被浓厚糖稀裹得失了气息,也如那糖画上一般跪坐着。

  恍惚间他似是置身于恶人沟漆黑的夜色中,火把头上的杉皮烧得咯吱作响,恶人沟中的山鬼脊背佝偻,沉默地将他围起。粗重的棘棍雨点似的落在身上,剧痛中尖刺划破肌肤,勾出血点,溅落于地,逐渐将他身下的泥土染得失却原本的颜色。

  山鬼们激愤的叫喊声如轰雷般在耳边鸣响回荡。他被打断了两腿,血混着汗浇在地上。骨骼擦磨时发出阴森的沙沙响声,浑身软得难以动弹。栅门离他似乎很远,他手脚并用地拼命爬动,那处却似有千里之遥。

  “八十六!你还要经八十六位慈竹长老的首肯,方才能出这个栅门!”

  他先是没命也似的哭喊,嗓子喊得沙哑刺痛。每一棍都似要打去他一魄,渐渐地除疼痛与寒意外再无知觉,他宛如一条死肉,遭受众人刀俎。

  从日升到月落,他像只蝼蚁般在泥尘里被无情踩践着。有人取了刀片子,要割去他手筋脚筋;有人抓着他手臂反折,直到他发出凄厉惨叫,腕口扭曲红肿才作罢。他的心仿佛也被打成一片一片的,直到后来辨不清天与地,自己与旁人。

  王小元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赶忙将那糖画塞进嘴里,糖稀丝丝地在口里漾开甜意,可他心里却似吞了黄连般苦涩。他忽地想起往事,顿时在暗痛里多了一分五味杂陈。

  钱仙儿意味深长地凝望着他,一根根稠糖葫芦浑圆的影子把他的脸庞割得支离破碎,良久,他轻声道:

  “要是当时…你照着咱们的话,杀了金府的那个小少爷…该多好。”

  这话像惊雷般在耳边轰然炸裂,王小元的嘴巴比脑子快,一口否认道,“不对!”

  他冷汗涔涔,只觉身边似冒出成百上千只虚影,皆是恶人沟里的山鬼,狞笑着俯在他耳边细语。

  “有甚么不对的?”钱仙儿悠然笑道,“没有他,你的日子可过得大不同。你不用受这末多苦累,无人能管束你,依旧逍遥自在。总比做个遭人使役轻贱的牲口好。”

  “…住口……”

  钱仙儿却不住口,依然笑道,“蒙兀儿的狗该杀,你忘了边军因这群蛮人流了多少血?哈茨路的下等贱种倒是可以留着,不过也只得作个引毒的药罐子……”

  王小元猛地抬头,眼里难得地闪出凌厉寒光,他喝道:“我要你闭嘴!”

  这一喝倒是引来了不小动静,长街上密如星点的行客倏时转头,将灼灼目光抛在他身上。连颜九变都诧异地扬首望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呆愣着。

  见引来了颜九变注意,王小元讪讪地又高声对钱仙儿道了一句:“你这人恁地黑心,咬定个奇高的价给我!我给你一个数,莫再讨价还价了!”

  旁人以为是卖货的和买货的起了争执,便很快失了兴致,咕哝着转回头去。不一会儿街巷里又充塞着盈盈笑语,方才的一切水过不留痕。

  王小元舒了口气,回头却见钱仙儿笑盈盈地望着他,把银钱不着痕迹地往他那儿推了回去。

  钱仙儿低声笑道:“天山门式微,你在那处已待不久了,还有何处可去?”

  这带着脑搭儿的走贩模样的人物拍了拍衣摆,重新担起扁担,临行时朝他略一颔首,留下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回恶人沟罢,王小元。你在那处扎了根,终归有一日是要回来的。”

  节场收伙后,街上静悄悄的没了人影,只余青石砖上斑驳的油渍与浓厚的烟火气。月牙向西滑去,钻进薄云中,将天府笼在如墨夜色里。

  宅邸里却横列着道人墙,皆是鬼面狞恶的刺客,却裹着一身鳞鳞发亮的铁盔罩甲,铁桶似的将西厢房围起。人墙中立着两人,一人是作金绣锦衣的打扮,带着股家藏金穴的豪横之气,手里执的撒扇后遮着颜九变眉飞色舞的面庞。王小元立在一旁,手腕抵在玉白刀柄上,状似闲散而隐带冷肃,惹得一院的候天楼刺客皆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松懈地盯着这号称天下第一的刀客。

  两人方才从节场里回来,王小元宵夜还没吃成半碗,颜九变便拉着他到了厢房前,眼里泛着意味悠长的光。

  王小元也假作不懂,问道:“你带在下来此处,是为何事?节场都散了伙,还要咱们聚在这里再办一回?”

  颜九变扑着折扇,悠然道:“我好心来答你的问题,倒没再陪你贫嘴的兴致。你不是要见你那相好嘛,我便让你见上一面,再教你死心塌地地留在天府。”

  话音方落,夺衣鬼便一收撒扇,将清脆的一响握在手里。与此同时漆黑的院落里忽而“哧”地亮起一点灯火,那火光在锦方格的槅扇后摇曳,在淡黄的窗纸上晕染,将几个浅淡的身影描画在众人眼前。颜九变抬手示意,两名刺客上前将槅扇掀开一条小缝儿。

  缝隙里隐约能瞥见一丝房内的光景,拔步床上盖着张厚重的松鹤棉褥,像馒头似的微微隆起。一张惨白的脸露在外头,闭着眼微弱吐气。王小元认出那睡着的人同自家少爷面貌极似,想必正是金乌,情不自禁地要迈步向前。

  刺客们执着鸭舌刃的钢剑,倏地拦在他身前。王小元后退一步,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上了玉白刀,心中盘算:若是此时将颜九变挟为人质,兴许救得成金乌。

  可颜九变就如将他心思看透一般,冷笑道,“想拔刀?我劝奉你不动,其一,你的刀未必有我的线快;其二,候天楼刺客皆是忘生舍死之人,你便是杀了我,也救不回金五。”

  确是如此,夺衣鬼手中折扇扇骨上绕着密密匝匝的银线,犹如蛛网般将庭院绕起。饶是王小元眼神不佳,也隐约瞥得几丝寒芒连入厢房中,兴许缠连着床榻上那人的脖颈。若他对颜九变出手,那人的头颅便会于顷刻间被银线绞裂。

  颜九变微笑道:“我是要你看清,落在我掌心里中的确实是你家少爷,并无旁人。”他打了声响指,便有两个刺客将厚褥子掀开,把着胳臂将床上那人搀起,揪着额前发丝将面庞露出。槅扇被倏地推开,王小元看清了那人的容颜,果真与金乌一模一样,眼底下带着条长疤,脸庞苍白如雪,却又透着病恙似的红晕。

  夺衣鬼心知肚明,此人不过是水部的一名刺客,扮作了金乌模样卧在床榻上。真正的金乌早被火部丢进衣箱中沉入河底,已一命呜呼了。候天楼所有刺客的容颜皆是照着金乌的模子刻出来的,休说外人,便是连生父生母都难辨清。

  王小元仔细打量了一番,却道:“这人真是在下的少爷么?”

  颜九变心里微微一跳,却依然掩口笑道,“如何不是?我如今带给你看,正是为了同你说你家主子还活着,且性命被我握在掌中。”

  王小元也笑道:“候天楼改易容颜之术在下也略有耳闻,若你们捉个人冒作在下的少爷,在下怎辨得出?且你又生得与少爷所差无几,很难不教人起疑。”

  “空口无凭。”颜九变眼神微暗,“我不知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浑话。你若是疑心有人皮面具,我便要人替你扯一扯你家少爷的面皮看看,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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