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62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颜九变垂着头,忽地没来由地道。

  金五没回话,似是睡着了一般。

  “你是在怨着我么?这半月来,我们都未说过几句话。”颜九变沉着眼眸,细声低喃道。微风拂掠而过,将他的话语悠悠吹上寺檐。“你若是心里怨恨我,当面同我说也无妨。”

  等了片刻,檐上却无动静,只听得林中虫鸣沙沙作响,在耳旁喧嚣不已。

  罗刹鬼这段时日同块钝木似的,对他的话含糊应答,四目相接一瞬便抢着要移开眼。他俩都仿佛心虚了般避着同对方见面,可毕竟是搭伙接令的一对,如今若是就此分道扬镳也颇为古怪。

  颜九变心里焦躁,却又隐隐生出一丝寒意。他咬咬牙,仰头往山门檐上望去,问道。“还是说…你如今得了左楼主厚爱,再看不起我们这等卑贱之人?”

  眼前闪过那日在槅扇后两人交叠的身影,颜九变心中霎时升起灼痛感。一霎间他仿若再无立锥之地,论武功剑法,他比不得武艺超群的金部,可要论如何取悦侍奉人,他竟也比不过这人。左不正凝望着金五时那般悲喜交集、却又笑逐颜开的脸庞已深深烙入他眼底,如今回想起来依然刺痛不已。

  口中泄出了讥嘲的苦笑声,颜九变艰涩地笑道,“哈哈,是了。我怎么没想到呢?你是少楼主,是被她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的人物,正算得天上之骄阳,我们如何比得?”

  “老天爷可真是独待你好,你生的模样好,又有武才,左楼主对你又青眼相看…”夺衣鬼心里忽地涌起一股嫉愤之情,闷声道,“怕是同我说话都会脏了你的口。”

  风声凝滞,死寂在山门边弥漫开来。

  许久,头顶飘来金五微弱的声音。

  “并非如此。”他说。

  颜九变正垂着脑袋,用剑鞘有以下每一下地戳着沙地,此时听得那人开口,竟腾地跳起身来。他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在听到这人发话时心里竟喜出望外,仿佛干涸之时忽逢甘霖一般。

  “你原谅我了么?你同我说话,算是原谅我了罢!”他死死盯着寺檐,目光似是要将青瓦洞穿,连珠弹似的急切发问,仿佛生怕晚了一瞬。“你还乐意做我的接应人么?”

  风里似是传来轻弱的叹息,仿若历经了踟蹰、迷茫与犹豫,但片刻之后那一如既往的、冷淡的声音从上方飘来。

  “…嗯。”

  这一声应答仿若在心里激起千般涟漪,一瞬间颜九变热汗涔涔,惊喜欲狂。檐上的人呓语似的发话,声音轻飘飘地落在耳里,又瞬时化作一记惊雷,震得他浑身战战。

  多余的言语尽化作叹息,身躯与心都疲惫得沉沉欲坠。

  隔着厚重而漆黑的寺檐,金五望着湛蓝如洗的天际,喃喃道。

  “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啊,水九。”

  -

  值守完山门后,罗刹鬼从檐上跳下,轻巧如飞燕地落在寺中。

  颜九变默默地注视着金五在兰锜前驻足的身影,那人正仔细地挑拣着刀剑,将一柄柄铁剑拔出鞘来细察着刃锋。刺客们三三两两地聚上前来,也默不作声地从兰锜架上拣用趁手的斧钺。

  每两日会布一次令,传令的水部刺客来了,将五色密令盒放在架前的长桌上。各部密令盒皆不同,刺客们也依着自己所属各部打开盒盖,从中拣出分给自己的密令。

  金五没急着去看分给自己的密令为何,而是依然在兰锜前闲晃。他从架上抓起一柄刃身漆黑的钢剑,饶有兴致地翻来覆去地盯着看。

  颜九变见状,走上前去笑道:“是柄好剑。”

  他同金五这段时日说的话少,如今便总想千方百计地同他搭话。说实在话,比起成日抱剑入眠的金部而言,他对刀剑知之甚少,顶多也只在人家寝房里见过供奉的金钢钺刀,讲些片面之见。

  话音未落,他忽见金五脚步趔趄了一下,捂住了额,微微地喘着气儿,便忙问道:“怎么了?”

  罗刹鬼捂着额闷声不响地站了半晌,才缓缓将手放下,煞白着脸摇了摇头。可颜九变分明瞧见他抬起眼来时眼中似云萦雾绕,在瞥见自己的一刹时目光里多了几分空茫。

  “…没事。”金五道。

  颜九变拍了拍他的肩,叹气道,“你若是伤还未好全,再回八角亭歇几日也成。我接的令八成也不需甚么接应人,凭几枚天蚕线便能将那群犬豕搅个稀烂。”

  金五黯然无语,可眼里现出几分没来由的困惑。他忽地往后退了一步,颜九变只觉掌下一松,便见他抽身而出。

  这举动仿佛在默然地抗拒着他,霎时间颜九变哑口无言。

  “你…”金五眨了眨眼,目光在他周身逡巡,欲言又止,最终摇头道,“无事。”

  颜九变又气又笑:“你搁这儿同我打甚么哑谜?方才不是还说要原谅我么,转眼便翻了脸啦?”

  金五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这情形放在他身上可真算得稀奇。他犹豫片刻,才迷茫地往长桌处一瞥,“你…不去接令么?你是水部的罢,密令盒放在桌子中间。”

  这人说的话听起来总有些古怪,颜九变却没作多想。他往长桌上一望,却倏时怔了神。

  在水部那掐丝珐琅的密令盒中,放着一支丝蚕纸筒。纸筒上写着他的名字,是给他的密令。颜九变倏时一阵恶寒,两腿战栗。

  那是——声闻令。是候天楼最高等的密令。

第232章 【520番外】花里燕双游

  【后面全用来放番外,看正文记得往前翻<(`^?)> 】

  “…没钱了。”

  这一日,金乌抖着荷囊,面无表情地道。

  此话可算得一道晴天霹雳,玉求瑕手里抓着的半只葱包烩儿掉了下来。他前一刻还乐滋滋地吃得满嘴油光,此时愣怔怔地抬脸,呆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道:

  “真没了?”

  两人正在堤边缓步而行,暖风拂面,江花如火。这段时日他俩在西府闲晃,看遍千山晕翠,游尽烟波澹荡,终日戏耍游乐。前些日子他俩还赶着春社混进山村里看桑林春嬉,偷吃瓠瓜壳儿盛的社饭,摸到村寡妇家檐下听房,可谓好不快活。玉求瑕还未同金乌相聚时日日风餐露宿,借着一文钱招摇撞骗。此时他非但能足食饱腹,甚而能锦罗玉衣、花天酒地,过着仿佛神仙一般的日子,心里早飘飘然了几分。

  而如今金乌一句“没钱了”直把他打回原形,犹如从九霄直坠到刀锯地狱里。

  “没了,半点儿都不剩。”金乌把荷囊翻来覆去地张给玉求瑕看,脸上堆满了阴翳,淡淡地道。“先同你说一声,我可不兴甚么六博斗草,钱不是赌输花光的。”

  “那是怎么回事?总该有个由头罢。”玉求瑕紧张兮兮地蹲身下来,捡起那半只葱包烩,珍惜地掸了灰后塞进嘴里。他一边动着腮帮子,一面口齿不清道。

  “少爷,你该不会去醉春园里支酒了罢?那儿点茶都得花千钱以上的。要见个姿色好些的姑娘,还得多包些金珠去。”

  金乌乜斜着眼看他,“你为何如此清楚?是你常去还是我常去?”

  玉求瑕眼神闪躲,道:“…道听途说罢了。”

  “蠢人!”他家少爷跳起来恶狠狠地揪着他耳朵骂。“你以为钱是怎么少的?是你吃太多了!”

  玉求瑕心虚地想了想,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儿,他每到一处都爱沿街把食摊子吃个遍,还爱偷些银子去买小食。不过这也不怪得他,未与金乌重逢前他便吃得上顿没下顿的,如今有了闲钱总止不住嘴,一不小心便把荷囊里的钱掏得干净。

  “嗯,那便算我的错罢。如今可如何是好?”玉求瑕诚恳道,“要不我故技重施,去讨点钱来?别看我这样,少爷,做叫化子可是老本行。”

  金乌叹气,“算了吧,就你这模样,也不缺胳膊少腿的,一日能讨多少钱?”

  说话间只见这呆瓜开始不安分地蠕动起来了,手肘穿过袍袖,抖抖索索地缩成一团,两肩微收。不一会儿便把两只空荡荡的袖子露在外头,仿佛两只手都没了似的。

  玉求瑕兴冲冲地朝他夸耀,眼里似是有光在闪,道:“如何?这样便像丢了双手的可怜人了罢?我还能把腿收起来,扮得同个人彘一样,再在脸上抹点黑灰……”

  话音未落,脑壳子已被狠狠敲了个爆栗。金乌翻着白眼,决定让这呆瓜脑子清醒一些,遂抬腿把他一踹。玉求瑕狼狈地顺着堤岸轱辘辘滚进湖里,霎时溅起白浪万点。

  湖中碧波万顷,采莲女在轻舟上欢声笑语,忙举棹遮着飞溅而来的水花。袴脚罗裙微微濡湿,碎花染成深色。金乌的眼在她们身上逗留片刻,忽又转向在水里扑腾的那人。

  此时但见玉求瑕好不容易挣扎着浮上水面,踩在浅滩处揉着因进水而略红的双眼,束髻的白绸散了,乌黑发丝泻在肩头。他未摘纱笠,衬上那副柔似无骨的纤薄身姿,竟真好似女子一般。

  采莲女在碧荷一头咯咯直笑,朝他软声道:“姑娘,没事罢?”

  玉求瑕也习惯被认错这一茬了,笑嘻嘻地抱拳道:“自然没事儿,不过若得姑娘玉葱相抚,那便更无碍了。”

  他还未多贫几句嘴,耳朵忽地被金乌使劲揪起,还拧了半圈儿。金乌拖着他上了岸,看着似在动气,唬得玉求瑕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敢情他家少爷鸡肠小肚里装满了酸溜溜的酢浆,看不得他同别人好。正胡思乱想间,金乌忽地回过身来,把他丢在草地里,一把掐住他面颊定定地望着他。

  玉求瑕被看得毛骨悚然,讪笑着问:“怎么了?该不会是我这张脸够俊,你看得丢了魂儿了罢?”

  金乌冲他幽幽一笑,松开钳着他面颊的手,猛地拍在他肩上。那笑容带着股熟悉的森冷,往时他家少爷动啥坏心思都会如此朝他皮笑肉不笑,因而直叫玉求瑕起了身鸡皮疙瘩。

  “不错,这脸是够俊,让我悟到了个…生财之道。”

  邸舍的卧房里静悄悄的,隐约听得酒保吆喝筛酒、碗瓢碰撞声。街上车马来往喧嚣,透过竖格木窗后只剩下模糊暧昧的声响。玉求瑕心头怦怦直撞,他端坐在镜台前,身板挺得笔直,本应束在发上的白绸布条儿被金乌缚在眼上。他家少爷方才疾言厉色地要他端坐在此,不准动弹,随后便下楼叫了车马。

  玉求瑕方才挨倒窗边偷听了片刻,隐约听见金乌在门边吩咐车夫去街北的成衣铺子,却也弄不清缘由,只得一头雾水地摸回凳上坐着。不多时他又听见了车轮辘辘的响动,旋即是木梯咯吱作响,金乌大摇大摆地走上楼来,把房门推开,一举一动里仿佛透着股神气。

  还未等他开口,身子就先忽地一歪,连凳带人地被推搡到榻上。视野一片漆黑,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金乌开始麻利地扒起了他衣裳,从侈袂素袍一直扒到亵衣。玉求瑕慌了神,两手把住衣襟,嚷道:“少爷,你在作甚!”

  金乌简明扼要道:“脱你衣服。”

  玉求瑕:“咱们这进展是不是快了些?才拜过堂呢,洞房再等等罢。”

  话音未落,金乌又磕了他脑袋一下。“你成日想的啥玩意儿?是不是念艳情话文长大的?把当初那档子事给我忘了,我又不会对你做甚,你慌里糊突的干啥。”

  玉求瑕似是有些失落:“啊,原来不会对我做甚啊。”说着便犹如池鱼翻肚似的丧气而松垮地躺在榻上,任由金乌作弄,整个人像化成了滩软泥。

  白绸还蒙在眼上,可他似乎已经察觉金乌朝他抛来的白眼了。丝滑轻柔的纱缎裹着身躯,金乌把他衣物扒干净,似是给他套了件大袖衫,又系上裙带,把褶裙理好。最后拿条麻绳在他腕上绕了三四圈,在两手间使劲儿打了个死结。玉求瑕总觉古怪,悄悄从白绸隙儿里偷看铜镜一眼,却惊觉他早被换了身襦裙,茶花红的袖衫,榆钱纹的碎缎子裙,活脱脱像个去府里偷小姐的花娘。

  这时金乌绕到他身前,拿起马鞍替他一下一下地理着发丝。这活儿平日是由他替金乌干,如今倒换过来,要金乌给他梳发,此举直教玉求瑕心头惶恐直跳。不仅如此,他家少爷还打开妆奁,仔细地在他面上傅粉搽朱,画罢鸦黄贴面花,直忙活了好一阵子。

  玉求瑕喃喃道:“少爷?我有个可怕的念头。这事儿好像我小时候也发生过一回…你要拿我去作甚?”

  金乌正给他颊边抹胭脂,蒙白粉,嘴角划开一抹坏笑:“你不若问得直截了当些。”

  “嗯…你要卖我去哪儿?”

  “醉春园。”金乌道,“我觉得你皮相尚可,况且平日里不就爱往脂粉堆里扎么?”

  这话可怕得紧,玉求瑕立时落水似的挣动起来,要不是金乌眼疾手快地揉了手帕塞他嘴里,恐怕还要发出杀猪似的惨叫。金乌讥嘲似的把他的头囫囵摆弄了一番,得意洋洋道。

  “现在我送你去快活一趟,去把你吃的份全挣回来。”

  ——

  醉春园庭中林深竹碧,堂馆里更是簇拥着朱唇翠眉。嫖客孤老往来如云,莺歌燕舞不绝于耳。金乌在后罩门处停了车马,把五花大绑的玉求瑕揪下车。他脑瓜子素来灵光,只消一瞥卖笑校书的浓妆艳抹,便把妆扮的法子记在心里,竟也把玉求瑕妆点成个远山芙蓉似的清秀女子。

  玉求瑕满脸香脂,不成体统地哀嚎:“放过我罢——少爷——我还不想在这儿失身呢!我还为你守着贞呢!”

  金乌倒很不放在心上,叼着柳枝倚在车边,闭着眼笑道:“谁嫖得了你?能夺你初夜的人在哪儿,拎出来叫我见识一番。”说着又揪着他鼻尖道,“况且谁要你陪房了?你去那儿就是个烧洗脚热汤的,刷锅碗瓢盆的。”

  “既然只是刷锅碗,何必要扮作女子…”

  玉求瑕不屈不挠地扭动,试图挣开腕节上的麻绳,十分不情不愿。他总觉得金乌是在拿他戏耍,兴许是平日里他耍金乌的时候多,这暴脾气主子终于要拿这惊世骇俗的法子来作弄他了。

  金乌皮笑肉不笑道:“园里不就是这样的么?你给人家送巾子热汤,哪个多金主子中意了便会买你春宵。放心罢,王小元,就你现在这模样,保准比原来那寒碜样捞的油水多。”

  “真要把我卖了?”玉求瑕扑闪着眼央求他,使劲儿朝他抛眼色,试图要这铁石心肠动心,“别了罢,少爷,我往后饿肚子便算了。你在钱庄里还留着些银票罢,求您啦,大人有大德,就一个王小元,还不好养活么?”

  金乌一口回绝:“不好。”

  园里传来绣履嗒嗒声,鸨母同花娘穿过小径往这边来了。玉求瑕也傻了眼,崩溃似的嚷道:

  “少爷!你会后悔的!待我回来了,定要把你往死里整!夜里别想睡安稳啦!”

  金乌冷淡地笑道:“没事,你在的时候也没一夜安稳过。”他把手帕揉作一团,毫不留情地塞进那聒噪的嘴里。玉求瑕还像条雪白大蛆般使出吃奶的劲儿挣动,他家主子就已推开门扇,把五花大绑的他一脚踹了进去。

  午牌时分,典当行里踏进了个少年,身着皂色的箭袖裋褐衣,微翘凌乱的发丝像胡人似的编成小辫儿,垂在脑后。朝奉正忙着拨算珠,忽见那少年招摇地踏到柜前,把手里的物事往台上重重一拍。

  “五十两银子。”

  伙计们抬眼,只见这人生了对眦角上挑的碧眼,凶戾地闪着光。看着似个西胡人,发丝却漆黑如墨,且说得口好官话,又与中原人所差无几。那被扔到台上的物事正是柄长刀,通体雪白澄亮,犹如无瑕美玉一般。

  朝奉拿起那刀细察一番,只觉刀身如冰寒凉,刃身韧而难折,薄似素笺,霎时大惊失色。这是柄好刀,且比他见过的所有刀都要更好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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