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21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夜叉难得地震悚,往后退了一步。她瞥见罗刹口里衔着一枚苦实豆,其上有血丝般的鲜红。

  “血苦实……金五,你又吃了一次这阎王索命的毒豆子!”夜叉两目一颤,旋即声色俱厉,怒火上涌。

  这血苦实虽能使重伤之人亢奋异常,甚而能起身奔走,可即便有了左三娘留下的解毒方子,使一次依然会十分伤身,大大短寿。

  金乌将齿间血苦实猛然咬碎,碎屑与口齿间浓腥咽入肚里。他飞手劈出一记“霜刃”,这精短的一刀犹如钉楔,霎时间刺在夜叉的护心镜上。这一刀使出了十成十的气力,金乌腕骨折碎,闷哼一声,刀尖却也破镜而入,刺进夜叉肌肤。

  这是夜叉第一回 在众人面前负伤,那刀虽只划出浅浅一道口子,却也是破了她的守势,一时间教武盟众人精神一振,拍手高呼。金乌却不敢再与她交手,用另一只手拎着刀,趁她勃然大怒、一掌扇来时急急后退。

  掌风掀起大片尘土,一声巨响后遮天蔽日,掩住了众人视线。银线随之放松,四下里传来刀剑落地的呛啷声响。金乌乘机退后,一把接住了从空里落下的颜九变。

  颜九变浑身血红,左不正操使的银线更是险些将他拦腰截断,此时腰腹间血糊糊的一片,显是已活不长了。

  金乌垂眸望着他。

  “水九…你还有甚么想说的话?”

  夺衣鬼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只发出几个微不可闻的气音。

  “谢……谢。”许久,他吃力地道,“我…很……高兴。”

  “为甚么这么说?”金乌低声问。

  “因为……这一回。”颜九变闭上眼,鲜血淌过他惨白如纸的面庞,血蛇蜿蜒爬入了地里。“没有…听到…欢喜铃……”

  “你就…来了。”

第317章 (三十四)生当复相逢

  金乌沉默着将颜九变的尸首放下。

  罗刹微微发颤的手还能感受到这具尸躯的温暖。夺衣鬼几乎被银线绞作两半,可他的面庞却是安宁祥和的,仿佛只是无甚苦痛地睡去,再无声息。候天楼刺客总是在面临数不尽的别离,罗刹做过许多人的接应人,几月、几日的接应人做过许多回,颜九变是陪着他最久的一位。

  “再见了,水九。”

  他道,将颜九变放在地上,火舌渐渐爬上了尸身的黑衣。过不了多久,这具身躯便会化作无名的焦灰,随风而去。

  此时眼前扬尘大起,沙尘伴着浓烟升腾,天地间似是灰蒙蒙的一片。金乌方把颜九变尸身放下,便忽听得耳边狂风飕飕。沙尘漫卷间,一个漆黑身影猛然现出。夜叉状貌狰狞,见了他后眉眼弯弯,笑喝道:

  “——金五!”

  她笑盈盈地道,“你还没死,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咱们今日要好好厮杀一番。我来杀你,你也要来杀我。”这人将性命相搏说得仿若嬉戏一般,仿佛浑然不将性命放在心上。

  金乌却先将两指探入口里,吹了声尖利唿哨。身处于沙尘间的众人听了这哨声,浑身为之一振。

  朗思方丈凝神细听,只听得尾音连颤,似响了五声,倏地明白过来,喜道:“这是让老衲等人摆开五法阵!”

  此时在迷沙之间,夜叉看不清众人所在,正是摆法阵的最好时机。于是朗思方丈在空里以降魔杵轻轻刺出几字,那字样随着热风落在各人身上。众人只觉身上一热,皮肤痛痒,不必开口,却已领会如何入阵。

  夜叉正与罗刹对峙,忽觉从四面八方压来几道烈风,似绳索般将手脚动作阻碍束起。与此同时,罗刹身法却愈加诡秘轻灵,刀刃势强有力。这是五法阵的效用,外周弟子念诵踏行,挥动拳脚,数百人同心而起,或是对阵中人压服阻挠,或是为其借势增力,达到功力突飞猛进之效。

  左不正虽觉动作不甚灵便,似有无形疾风束住手脚,却也不放在心上,只低低喝骂一声:“雕虫小技!”

  金乌将刀往地上一插,猛然掀起。沙尘纷纷扬扬,又浓重了些,遮蔽了夜叉眼帘。

  夜叉猛一转身,伸手在空里虚虚一抓,却握住了一支射来的飞箭。她冷笑一声,将箭杆捏断,扔在地下,却被一条疾射而出的软绫缚住了手臂。

  女人眉头微蹙,正想伸手撕开那软绫,一旁却刺来一枚金光闪闪的宝杵,让她不得不伸手去抵。

  此时武盟群雄从沙尘里气势汹汹地直逼而来。明红烛一臂受折,失血甚多,却点了穴道,灼了伤口,惨白着一张脸把住缠着夜叉手臂的绫带。朗思方丈怒目圆睁,手握降魔杵,身后是新任的五台方丈,寺僧们拳脚如雨,向夜叉奔袭而来。

  一条素白长袖如虹般荡开尘土,水波似的展在左不正眼前。迷阵子口角仍带着鲜红血迹,此时却顽强地站起,接连使出“移花接木”、“偷天换日”二招。左不正被他掌法扰得心烦意乱,伸手去抓,却似抓住了水月镜花般的幻影。

  迷阵子长袖飘飘,身形忽左忽右,时上时下,教人难以捉摸,每一次出手皆是在向左不正的要穴处击打。其余诸雄先前受他指点,也纷纷向夜叉的璇玑、上朊、瘴门、神阙等穴一一拍落。罗刹方才一刀刺裂了夜叉的护心镜,那玉堂穴的命门便教人看得愈加清楚。

  毕竟双拳难敌四掌,此时借着沙尘蔽目,夜叉再如何强横,面对众人层出不穷、刁钻势横的偷袭也无从防起。迷阵子、朗思方丈两方夹攻之下,稀世拳掌只听得哧哧几声,夜叉身上素衣绽开几道口子,虽划得隐见嫣红。

  左不正横眉动怒,忽将身子一悬,闪过袭来兵刃,只身闯入重重法阵之中。只见她伸手一抓,便将两个江湖弟子的头颈抓在手里。她五指收拢,把那两位弟子的脖颈捏得格格作响,面庞紫胀,不多时便将他俩脖颈捏得细窄。

  只听得清脆的骨碎声响,两位弟子头颅充血发黑,当即毙命。左不正又飞身而出,揪住几位弟子,或是摘取头颅,或是掏心剜肺,连连毙命数人。

  五法阵顷刻大乱,位于阵中的弟子见同门惨状,顿时心头惊惶,拔腿逃窜。朗思方丈高声喝道:“各人坚守阵位,不得后退!”说罢便拂袖而起,横在夜叉身前,与迷阵子奋力阻挡那穷凶极恶的女人。

  虽听方丈如此一喝,有些胆气的弟子驻足坚守,可亦有弟子拔足狂奔。加之夜叉出手狠辣,瞬时便撕取几人头颅,于是五法阵中空了数位。阵法动摇,不似方才那般强劲。

  朗思方丈正急得满头大汗,忽听得有声音划破迷蒙尘雾,遥遥传来:“天山门弟子,听鄙人号令!”

  老方丈定睛看去,只见沙尘后似有一个朦胧的身影。那身影在往他们这处一步步走来,待走近了些,他才看清那是个棕笠稻衣的农家子。那农家子倒是十分古怪,一边的袖管空空荡荡,笠下露出一张白净面庞,色若春花,几近女子。

  农家子一声令下,便有数道身影自他身后涌出。那皆是模样各异、浑身脏污的小民,有的身披草蓑,宛若渔夫;有的麻巾褐衣,作走贩模样,只是他们人人年纪轻轻,虽蓬头垢面,眼里却含着青涩的锐气,不似一群庶人小民,身上倒有名流子弟的矜贵之气。

  戴着棕笠的农家子厉声道:“各人入五法阵之内,助法藏寺方丈战候天楼邪佞!”

  那群农家子弟听了那棕笠人的话,纷纷应声,豪气干云道:“谨遵门主之令!”便迅捷无伦地飞身踏入五法阵中,将被夜叉打死伤残的弟子扶到一旁,自己入了阵位,学起旁人念诵踏行的动作来。

  左不正打伤一人,他们便在法阵中补上一人,加之朗思方丈和迷阵子拼死阻拦,竟也未让夜叉再逾阵一步。

  朗思方丈喜道:“这步法…莫非正是天山门弟子?”

  虽说入了五法阵后需遵循盘山寺僧步法,可原本师门的身法却难掩饰。天山门步法严谨规整,所排布的剑阵更是严丝合缝,难有一隙,故朗思方丈一眼便能看出。

  那农家子摘了棕笠,投入火海里,露出一张秀丽有若女子般的面庞来。他对朗思方丈颔首,郑重道:

  “正是。鄙人是天山门第四任门主,玉甲辰。”

  天山门弟子自从被候天楼两度围攻之后,门中二珠、三珠弟子已寥寥无几,余下的弟子被候天楼刺客冒用名号,只得在深山中藏踪匿迹,茹毛饮血,日子过得十分凄苦。如今终于得重见天日,各人心中饱含无限欢喜,当即奋勇上前。

  朗思方丈笑道:“早听闻阁下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少年英豪,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见破这法阵也着实是件难事,又同时要应付诸方武盟群雄围攻,左不正冷哼一声,唰唰点出几指,向迷阵子戳落。

  她这几指狠辣之极,只见得虚渺残影闪过,迷阵子衣衫上当即绽开几个血洞。红烛夫人一声惊呼,立马牵紧缚住夜叉手脚的软绫,可却觉软绫那一头似捆着一头硕大无朋的牯牛,如何也拉不动。迷阵子闷哼一声,残破身躯倏然倒地,在地上绽出血花。

  夜叉冷笑几声,抬腿便向无为法位直奔而来。她身形如箭,转瞬间便化作沙尘间的一道模糊黑影,势不可当。

  红烛夫人见此惨状,凄声叫道:“无为法位…无为法位需一人镇守!”

  一刹间,左不正已杀至她眼前,夜叉利爪尖尖,丹蔻上仍在滴血。红竹夫人不由得心生怯意,后退半步。斜刺里忽地探出一只干瘦大掌,一掌直飞而出,将她刺来利指挡下。

  左不正只觉手指似刺上了一枚坚硬铁块般,再进不得,且指上久违地传来痛意,当即脸上微微变色。

  那只苍老大手轻轻合紧,将她纤指握在掌心里。那只手上蛮力甚重,左不正竟挣脱不开。此时只见眼前沙尘呼啸散开,净荡一空,空里似传来龙吟虎啸,将众人双耳震得嗡嗡生疼。

  一掌推出。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撼天动地、气势汹涌磅礴的一掌!

  霎时间,四周火海似被那掌风震荡开来。连天火光被强劲烈风压倒吹伏,残破楼宇倏然倾颓,漫天尽是焦灰碎屑。但听得风声猎猎,似拍岸惊涛,掌势訇訇,仿若凌空霹雳。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夜叉胸腹处,一声闷响过后,余波仍然震荡不休。

  倒在地上的迷阵子勉力睁眼,断断续续道:“九…九路擎风掌……”

  这是九路擎风掌!众人瞠目结舌,两股战战,只觉胸腔、脚底都在震颤不已。九路擎风掌名震江湖,但由于其主黄默早在数十年前便退隐,如今的年轻小辈难有一见的机会。

  烟尘散去,只见一个瘦小老汉伸掌而立。他身着一件脏兮兮的交领布衣,齐膝裤上留着点点焦斑。教人难以想象的是那震天动地的一掌竟是从他手里拍出的。

  吞日帮弟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对那老头儿喃喃地道:“黄默…您是‘九路擎风掌’……黄默?”

  那老头儿点点头,脸上堆着一副低卑的神色。他这副低三下四的模样不禁更教人生疑,可一看左不正捂着胸腹,脸上首度露出痛楚神情的姿态,众人又不得不信这小老儿便是那有着鼎鼎大名的“九路擎风掌”黄默。

  左不正口角淌下一道细细血痕,她神色发狠,忽地扬手往地上抓去。霎时间,沙尘再度扬起,她的身形也随之隐散其间。

  江湖弟子们见状,怒骂道:“这贼婆娘,方才咱们使了这招来对付她,如今她倒学上了,反用来对付咱们啦!”

  “追!别让她逃出咱们的五法阵!”

  众人口上虽如此说,却并未起身追赶。数名弟子聚作一团,丝毫不敢怠慢地摆开阵势。红烛夫人企盼地望着那小老头儿,柔声道:“黄前辈,您还能再出一掌,将这沙尘荡开,把夜叉拿下么?”

  老黄牙却怯弱地摇头:“不,不成了。”他举起手,众人望向他手掌,却见一只手于腕节处软软垂下,似是脱了臼。老黄牙道,“唉,嗯,我上了年纪,骨头疏松,要是再拍几掌,那便得早些办我的白事啦。”

  夜叉在沙尘间穿行,突然间,一个身影阻住了她的去路。

  那是金乌。持刀的罗刹正张着獠牙,静静地等待着她。

  “左不正,你是特地来把脖颈送到我刀头上的么?”他笑着架起刀,笑容比寒铓更为锋锐。

  女人嫣然一笑:“自投罗网的人,明明是你。”她犹如魅影般直扑而上,顷刻间便闪到了他面前。她只一伸手便旋起回风,霎时间狂势大作,指尖捏住锋刃一翻,死死压向罗刹。

  金乌被她当面袭来,往后猛跌一交。此时夜叉捉着他手里刀刃,欺身而上,将他狠命压在地上。

  眼见那刀刃向自己脖颈,金乌死命用护臂抵住。可即便如此,锋刃依然削铁入肉,淌下血来。

  左不正的另一手轻轻放在他腿上,轻声道:“我早该在第一回 见你时,便将你手脚都废掉。不让你做甚么刺客,也不让你进金部。如此一来,你便能一直待在我手掌心里,乖乖地做我的玩物…不过如今倒也不晚……”

  她的指尖忽一用力,戳入金乌腿中,瞬时钻开一个血洞。金乌轻微蹙眉,却忍着并未叫出声。

  他脸上是一片失血的惨白,薄汗遍布,却勉力笑道:“你知道…我这条腿已经废了么?”

  夜叉听了他的话,微微一顿。

  金乌虚弱地笑道:“虽然还有些知觉,但也早难已动弹了。”

  “你想说甚么,金五?”

  罗刹道:“我想说的是……既然是条废腿,我便随心所欲地拿来用了。这条腿里,可藏了些好东西。”

  他冷笑一声,伸出手来,猛地把住了左不正的玉指。左不正两眼一颤,却见他抓着自己的手指,缓缓地在肌肤上游弋,所过之处拉开一道翻卷血口。他们二人目光相接,金乌眼里饱含着翻涌怒火与冷嘲热讽的快意,他没有出声,只是颤抖着用夜叉的利爪将自己血肉划开。

  指尖似是触及了硬物。左不正向下看去,只见鲜血流淌间,罗刹的血肉里似是嵌着一物,漆黑发亮,仿若一只全墨长匣。

  “你…埋了甚么东西在腿里……”左不正眉头紧蹙。她想起罗刹入殿时的身姿,那时他迈起步子来时一瘸一拐得厉害,她还心道这小子这条腿坏得厉害,不想却是脑子坏了,竟割开皮肉,把一条长匣似的物件种在身体里!

  金乌惨白的脸上绽开笑容,“是送给你的大礼,左不正。”

  一刹间,那墨玉长匣张开两枚小扇,其间隐有机括转动之声。光杆镖、燕尾镖、铁箭如雨喷溅,刺向夜叉!这小匣儿内机栝甚多,劲道又力,在这极近之处最是难避开。左不正出手如电,当即抓下几枚箭镞,可却依然有一二枚入了肉。

  左不正捂着流血伤口,冷冷望着他:“你居然……在这种地方都藏了暗器。”

  罗刹道:“正是因为防不胜防,才叫暗器。”

  霎那间,他踢出另一足,生生将左不正踹开,撑着锋刃站起身来。方才服的血苦实效用未过,如今倒不算得疼痛,只是手脚麻痹,浑身发冷。

  左不正目光一凛,伸手去抓他,却见他先扑了过来,伸臂一揽,和自己撞了个满怀。

  “让开…”左不正冷声喝道,方想出手拧住他脖颈,可却听到他轻声道:

  “…师姐。”

  这一声宛若晴空霹雳,让左不正登时呆怔住了。她低头望向金乌,只见他嘴角上扬,笑意狡黠却澄澈,俨然是易情的模样。

  一时间她方寸大乱,脑海中闪过那白衣少年的身影。他俩实在太像了,眉眼宛如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虽生性迥异,却有着同一样的灵动无邪。

  “你…你是…易情?”左不正颤声道,鬼使神差的,她刺出去的手忽地柔和下来,递到他脸边,似是想要摸一摸他的面容。不知相隔了多少个年月,她总算望见了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罗刹却狡狯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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