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25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玉求瑕叹气道:“都这时候了,就不能说些好话么?”他想了想,道,“嗯…有件事儿我想问你许久了。”

  他偏过头来,认真地望着金乌,目光似在黯淡火光里剔透发亮,两眼像玄青的瑠璃珠子。

  “…少爷,你喜欢我么?”

  刀客神色里透着企盼,巴巴地等待着金乌的答案。此时兴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他头脑昏晕胀痛,只觉眼前明灭不已,再难思考,于是甚么过往觉得害臊的话儿都一股脑地倒出口来,只想问个清楚明白。

  金乌当即翻着白眼答道:“讨厌。”

  听了这话,玉求瑕不但不恼,脸上也无伤心之色,只是咧嘴笑道:“我就知道,少爷果真会这么说。”

  可他却央求似的再度望向金乌,扑眨着眼,一副可怜神色。金乌看了浑不自在,撇过眼道:“喜欢,喜欢……这么说行了罢。”

  玉求瑕大喜过望,连身上疼痛都不顾了,爬过去抱住金乌。他全身骨头尽皆碎裂,全靠着内炁硬撑着。此时这么一搂抱,身上骨头咯咯作响,不知又断了几条。金乌被他抱得剑创冒血,本想发作,但还是把尖利的词儿咽了回去。

  “…真的?这回不是诓我的罢?”

  “我哪儿还有气力诓你…是真的。”金乌有气无力地道,真没想到他俩快要死了,还在作无谓的拌嘴,说些肉酸的话儿。他本想再开口,可突地一阵剧痛从躯壳中迸裂开来,“……唔!”

  罗刹鬼剧烈呛咳,这回倒真似五内俱崩,强烈之极的疼痛倏然将身躯压垮。脏腑间似流淌着滚烫灼浆,将他的心神侵蚀殆尽。他似是在流血,漫开的血水将石壁染得殷红一片,在身下潺潺流淌,浸入土中。

  玉求瑕慌了,忙唤道:“少爷!”

  不远处忽地传来土石翻动声,天山门弟子撬开了一道焦木,沙尘扑簌簌地下落。有人叫道:“底下有人!”

  天山门弟子赶忙围上去将土石搬开,只见得焦墟底露出一条灰不溜秋的手臂,有个面庞焦烂的人爬了出来,狼狈地起身。众人看他半张脸孔似被利刃割烂,惨不忍视,又见他蓬头跣足,不由得在惊奇之余生出几分同情。

  那人身下护着个姑娘,虽一身麻衣,灰头土面,却也掩不住她清丽容颜。

  “多谢多谢,唉,我还想着这回要死定啦!”那人毫不客气地夺过天山门弟子递来的水囊,先骨嘟嘟往口里灌了一大半,这才唉声叹气、长吁短叹起来。这小子被黑火末炸了一番,又被砖石压在了底下,身上竟只擦伤了些,真是走了狗屎运。

  喝净水囊便罢了,那小子竟还熟门熟路地扯过玉丙戌的衣角擦了擦手,一副无耻的模样。

  玉丙戌虽也一身麻布衣衫,但胜在收拾得整洁。他出身势家,性子爱洁,见这被划烂了半张脸的丑八怪恬不知耻地凑上来,不由得眉头大蹙,闪身避开:“作甚么?咱们以前很熟么?”

  那人惊道:“当然很熟啦,每年年末我都到你那儿掸尘洒扫,难道还不够熟么?”

  玉丙戌眉关紧锁,眯着眼凝视他,半晌大惊失色,道:“玉乙未?”

  说认不得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眼前的这张脸孔着实骇人过了头。半张脸皮肉翻卷,血痕纵横,似能望见当初下手时的道道刀创。玉乙未容颜完好时虽非风流潇洒,却也有个正形儿,如今这面孔只似个阴曹鬼犯,阴惨惨的吓人。

  “嗯,是我。”玉乙未点头,“我一路赶过来,本来想浑水摸鱼…唉,不对,是想帮你们,但不知怎地藏身之处便被黑火末炸开来啦。我和小师妹被压在底下,怎么也爬不出来……”

  门生们的目光转向他身旁的姑娘,不由得目瞪口呆,齐声道:“小师妹?”

  玉丙子展颜一笑:“这一路多亏乙未师兄护送,我才能从候天楼之中逃出。大家可有伤到?我离家前粗粗学了些医理,正能替大伙儿包扎。”

  天山门弟子见他俩平安无事,不由得心中宽慰,欣喜不已,围在他俩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更有几个醉春园女子急忙过来拉扯着玉丙子道:“姑娘,你可是通医理的人?能否帮忙替那边的二位止血上药?他们二人伤势太重,咱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着便往石壁边伸指一指,玉丙子抬头望去,只见黑衣罗刹与玉白刀客倚在一旁的石壁边,浑身尽是淋漓鲜血,气息奄奄,便赶忙随醉春园女子一齐迈步奔了过去。

  众人围着玉乙未,自天山门受重创后,他们便许久未见。此时你一言我一语,尽是在说劫后余生的喜悦。玉乙未听了一会儿,却挠了挠头,忽地问道:

  “你们有人掉了东西么?”

  天山门弟子齐齐摇头,异口同声道:“没有。”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身上本就没甚么值钱物事。

  玉乙未从怀里摸出一颗血红的丹丸,沉吟道:“奇怪…我被压在地底下时,有个玩意儿掉了下来。我瞧这物件像是哪个势家炼的药金,成色这末好,红艳艳的。”

  他一抬头,却见天山门弟子脸色煞白地盯着他手里的那枚丹丸,眼里迸出惊色。玉乙未不明所以,懵懂地道:“怎么了?”

  “这…这是还丹!”玉甲辰当即反应过来,一拍脑门道。

  先前左不正将它高举,在众人面前露了个清楚明白。那艳如火烧的鲜红过于亮眼,不会有人看错这举世无双的丹丸。

  正拿着这丹药发愣之时,半空里忽地飞来一枚黑子,将还丹从玉乙未手里弹开。玉乙未方想惊呼,只见还丹在空里打了个旋儿,落进了黑衣罗刹的手里。

  金乌拈着那丹丸,他的口角还在流血,碧瞳紧盯着指间的这一抹血红,轻笑了一声,旋即虚弱地转头对玉求瑕道:

  “给你。”

  真是奇怪,明明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打掉左不正手中的还丹,可这回却似是老天开眼,把这能救命的物事留给了他。

  玉求瑕微微瞪大了眼,“我才不要,少…少爷。”他只觉头疼欲裂,记忆流逝得太快,他几乎记不住眼前人的名字。很快他便会变成白纸一张,如同当初的王小元一样,再无能挂念的过往。

  “你出了数回第三刀…也会死的。”金乌低低地喘气,道,“我已经……没救了。哪怕是服了还丹,也没几年好活。”

  玉求瑕只是摇头。

  他已经不记得甚么玉白刀了。听起来是一把刀的名字,出了这“第三刀”便会死么?心里有个朦胧的影子,却记不清楚其中的细节种种。

  金乌却忽地翻过身来,狠狠咬紧了牙关,一拳砸在了他脸上。这一拳来得猝不及防,玉求瑕往后仰去,被打的几乎要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一圈。金乌揪着他的衣衫,挤出身躯中的最后一点气力,将还丹硬塞进他口里。

  “你给我…吞下去!”罗刹鬼恶狠狠地吼道,“王小元,你才不许死。你要是死了,我会连着恨你几辈子,给你的祭酒和果儿全吃光,一文钱都不会给你烧,让你在阴府里饿死……”

  玉求瑕被他按着吃下了还丹,却只拼命摇头。他头脑混沌,想不起他自己为何会浑身剧痛如刀割,为何眼前这人会拼命地想要他吞了这丹丸。眼前的人看起来很悲伤,一副将欲落泪的模样,这人会为了他而哭么?他不由得懵懂地想道。

  罗刹如断线的偶人般颓然倒下,困乏地合上了眼。

  烈焰摇曳,可他却只觉浑身冰冷,像置身于寒天冻地之中。这样一来他心中的巨石终于放下,还丹让王小元服了下去,那神妙的丹丸将治好玉碎瓦全带来的伤势。待那人醒来,便会将一切忘却,当回从前那个一无所知的小仆役,快活地在嘉定过日子。

  神志渐渐涣散,可在朦胧之中似是有人紧紧地搂住了他,胸膛如炽焰般温暖,稍解了他身上冰寒。

  金乌勉力撑开一丝眼缝,却先觉唇上传来温柔的触感。玉白刀客在吻他,白发雪柔,垂泻在他面庞之上。软舌轻撬齿关,将他们二人的津唾交融,一枚丹丸滑入了他口里。金乌浑浑噩噩,虽微弱挣扎了一番,却被迫将那丹丸咽下。

  昏黯的视界里,玉求瑕捧着他的脸,在微笑着望着他,眼中似有细雨朦胧,笑容如微寒春风,似是隐隐有些难过:

  “少爷,我希望下一次,我们还能活着再见。”

  他道,温热的泪珠落在面庞上,像细细的雨点。

  “我一定会…记得你。”

  神志似是在向漆黑的深渊中滑落,玉求瑕松了手,于剧痛之中阖上眼,彻底失去了知觉。雨势渐大,他们两人鲜血直流,倚在石壁边的身躯软垂,像碎裂在了漫天雨珠里。

  罗刹鬼怔怔地握着他的手,水珠从眼睫处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真是个蠢材。你以为…我是为了甚么……才活到现在的啊。”

  金乌垂下眼眸,喃喃自语,声音旋即被簌簌雨声淹没。

  “…呆子。”

  【卷七 七生七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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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当复相逢,死当从此别。”出自《寄微之三首》

  卷七结束啦!下一卷是除番外的最后一卷!

  这一卷因为开学了变得特别忙碌…没能好好写一写,之后会努力……

  (咦,好像没有多少能让俺努力的章节了Σ(っ °Д °;)っ

第324章 (一)只愿期白首

  【卷八 八拜为交】

  篝火在夜幕里燃烧着。

  桦树皮滋滋作响,浓烟升腾。火星仿若尘屑,从烈火中剥落,飞扬到黛青的天穹里。

  这是一片浓黑的深林,四野望不见人迹。这一簇火仿佛便是天地间唯一的光亮。有个着绤布衣衫的小孩儿坐在火光前,凝望着蜿蜒细小的焰舌爬上竹笼,蹬着满耳子草鞋的一晃一晃,百无聊赖地点着在火中破裂的松枝碎叶。

  那小孩儿虽身上脏污,但脸庞却洗得白净,一对杏核似的眼大而圆,像个瓷娃娃一般。他呆望着篝火,时光的流逝在此处仿佛变得缓慢而虚渺。虽有火堆炙烤,可他的手足却一如既往地冰凉。

  乙丑年建子月,顶天大山。这一年天下动荡,后金军取狮子口,官军于普定遭袭,死伤千人。狂风骤雪席卷各地,泉城蝗灾大盛,螟螣漫天。武盟方被一位名为左不正、突然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女子重创,一年内大会便已召开三回,纠集天下英雄议事。

  但世间动荡仿佛与这深山老林无关,顶天大山静默无言,如一座囚牢般将其中山鬼监禁。

  有人从深林中走出,在篝火旁坐下,静坐许久后又起身离去。蓬发垢面的山鬼们聚在一起,吃着干瘪的野果,饮窃来的浊醴,笑声粗野,回荡山间。

  火堆之前,小孩儿望着燎燎烈焰,在摇曳火光中望见了稀微黑影。似是有个人坐在他对面,正静静地凝望着他。

  “喂,你是谁?”小孩儿问道。

  黑影朦胧地一动。

  “为甚么看着我?”小孩儿拾起石子,投入火中,“不要看。我阿娘的毑母父的孙女儿的儿子说过,偷看别人是会长针眼的。”

  焰苗摇曳了一瞬,黑影稀薄了些,像浅浅的水雾。那究竟是人影,还是山石的影子呢?小孩儿不知道,他自言自语道:

  “你是谁?我在山里没见过你。”

  “……”

  “为甚么不说话?你是哑巴么?”小孩儿又道,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向篝火伸出手去,似是想摸一摸那影子。“我知道啦,是不是我没打招呼,你不愿理我?”

  他抱着膝,对那火里的黑影道:

  “我叫王小元。”

  “今年一、二、三、四、五…唔……手指不够数,不知道几岁了。”

  “你叫甚么名字?”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随着夜风轻轻曳动,仿佛在凝望着他。出乎意料的是,小孩儿却不觉得害怕,只觉得那影子就似自己挂在树梢头上、画满了花儿的麻布条一般,看着倒挺亲切,没甚么可怕的。

  一个着粗葛衣的英朗青年从暗处里走出来,吊儿郎当地趿拉着蒲草履,手搭绿竹棍,挨着那小孩儿坐下。

  “在想甚么?我看你在这里呆愣许久了。”

  小孩儿指着火上的一条木杆,认真地道:“我在想,那里应该串着一条鱼。那是我的,不知道被谁偷去了。”

  王太皱眉:“怎么会有鱼?没有,咱们山里溪中的鱼都只有一指粗,串不上去的。”

  “那就是挂着一头炙乳猪。”小孩儿道。

  “没有那种玩意儿,把你卖十回都换不回来。”

  小孩儿转头看他,“刚才还有的。一定是被你偷吃了,对不对,爹?”

  “……”王太沉默片刻,重重地捶了一下他的脑袋。“蠢崽子,你想诓我?脑子里装的只有大米么?你吃得太多了,得把咱们山头吃空啦!”

  那小孩儿被捶得生疼,赶忙抱着头,脸上一皱,张嘴哭嚎起来。哭声嘹亮,响彻山间沟里。几个腰里挎着绿竹棍的老翁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责斥王太:“当家,一个小孩子家家,你同他置甚么气?”“娃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多点也没啥,是罢,小元?”

  王太啐了一口,笑道:“都是你们这群老不死宠着这小崽子,养猪似的惯着他!他甚么事儿都不会做,只会胡吃海塞,偷鸡摸狗……”

  恶人沟中的长老们听了此话,当即大喜:“已经会偷鸡摸狗了?这娃娃果真前途不可限量!”

  于是苦慈长老用他壮硕的两臂将小孩儿一把举起,高高地抛在空里,又结实地接下。长老们欢天喜地,围着王小元七言八语:

  “喂,小元,记住了。以后在街上,见着穿金戴银的人别偷。那些人都是些破落户,费了老大劲儿偷来的玉石链子、扳指黄澄澄、金灿灿的,都是假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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