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28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第328章 (五)只愿期白首

  侯府之中,树上树下。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相顾无言。

  王小元只觉这小孩儿凶神恶煞得紧,明明年纪与他相仿,却仿佛天生有着股逼人的气势。王小元同他四目相对,只觉膝腿发软,战栗不止,连八十个长老一齐呵斥他都不曾教自己恐惧过。

  沉默许久,王小元喉中干涩,问道:“我…我已经报上自己的名儿啦,你又…又是谁?”

  那小孩儿冷笑一声:“我是捉贼的人。”

  “你…嗯……要捉我么?”王小元迟疑道。

  “是啊,我要把你抓起来,捆在树上,拿藤条抽个一百下。”小少爷道,两眼里迸出凶恶精光,忽地扑上来,抱住海棠树使劲儿摇了几下,嚷道,“竟敢跑到我家里来偷东西,给我滚下来!”

  王小元道:“不…不,我现在就走,不必劳您大驾。”他转身,想往黑板瓦檐上爬,可那小孩儿发狂似的摇着树干,吓得他心惊肉跳,手脚弹颤,一时间也不敢乱动,生怕从树上跌下去被逮着了。

  那小少爷一面摇树,一面凶暴地扯开嗓子大嚷:“阿爷,阿爷!这儿有个小贼,翻过墙头来,要到咱们家偷东西啦!”

  他这一喊,王小元愈加惊慌,身上冷汗淋漓而下。若是真挨捉住了,他决计又会再挨痛打一顿,原本未愈的伤只会更坏。今儿是偷不成信物了,他得快些逃掉。

  此时王小元死死巴在树上,讪笑道:“别累着您家老爷子了,人家拄着拐棍,路都走不稳,怎么来捉我?”

  小少爷得意地笑道:“哼,哼哼,你是没见过他的厉害。他要是来了,准一伸胳臂就把你从墙头像小鸡崽似的拎下来。”

  可一连喊了几声,院里皆静悄悄的,不见有人前来。王小元松了口气,嬉皮笑脸地道:“我就说嘛,你家老爷子腿脚不便,说不准这时直在路上翻筋斗儿,赶不过来啦!”

  “瞎说!”小少爷对他龇牙咧嘴,像要爬上树来狠咬他一口一般,“阿爷可是这世上最凶的人,他能一个时辰跑八百里,每顿得吃十个像你这样的小白脸。”

  王小元听得有些害怕,却仍贫舌道:“哈…哈哈,那他怎么还不来,是不是根本不喜欢你,不认你这个孙儿?”

  他只是随口一言,不想那小少爷竟止了摇树的手,怔怔地仰头望着他,方才那副横暴的模样倏地不见。王小元望见了他澄碧的两眼,微挑的眦角教这小孩儿生相凶戾,可那双瞳里却似含着凄怆轻波,让他看起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看起来还有几分可怜。王小元想。

  “干么一副想哭的模样?”王小元嘻嘻直笑,“我懂啦,你一定还没断奶,成日求着阿爷给你举高高。这么大个人了,也不觉得羞羞……”

  “闭嘴!你给我下来!”那小少爷愈发忿恨,张牙舞爪地在树下闹腾。王小元在上头给他扮鬼脸,吐口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可小少爷将树晃得簌簌作响,枝叶摇曳,王小元摇摇欲坠,只觉粗枝撞得屁股生疼。他刚想再往树下啐几口,可一不留神被磕到了伤处,顿时一股剧痛涌将上来,疼得哇哇直叫,竟不慎松了两手,从枝叶间跌了下去。

  那小少爷没想到他倏地从树上跌落下来,避之不及,被撞了个满怀,一个踉跄往后。他俩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阵,竟落入了庭中水池里,扑通一声溅起巨大水花。

  池子中并无奇峰磥石,只有些田田碧叶掩于其上,两人一坠下来,百来条红鱼便惊遽游散。王小元只觉头脸被磕得生疼,又吃了几口水,在水里不住挣扎。

  他本来在恶人沟中时常与孩童在溪中戏耍,颇熟水性,这池子虽不浅,却也困不住他。只是谁知那小少爷却死死揪着他,两手两脚都缠到了他身上,教他身上太重,寸步难游。

  王小元使尽九牛二虎之力在水里扑腾,总算将脑袋探出水面,对巴在他身上那人大声嚷嚷道:“放开我,快放开!要不咱俩都得淹死啦!”

  小少爷也灌了一肚子水,不住呛咳,依然凶巴巴地道:“放个屁!我要是一放手,你就……就会一溜烟地跑走,还不如拖着你…一块儿淹死在这池子里!”

  一时间,池中白浪翻卷,菡萏贴波,他俩在迸溅水花中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天昏地暗。王小元被那小少爷捶得受不住了,顶着青肿的眼窝讨饶:

  “饶命,饶命,我不跑啦。我带你游上岸,你别捶我就成!”

  那小少爷吐了几口水,狐疑地望着他:“真的么?真的不跑了?”

  王小元点头,学着他爹的模样很有气概地道,“我…我王太说过的话,从来都不假,你就放一万个心罢!”

  小少爷望着他,果真止住了捶打他的手。这凶暴小孩儿不说话时倒挺可爱,王小元悄悄打量他,只见这小少爷微翘的发丝浸了水,柔顺地贴在额上,倒不似方才那般凶相毕露了。他又生得一副肤白眼翠的样貌,五官倒比王小元见过的嘉定人都深邃些,虽似中原人,却更似方才在酒肆中见到的胡姬。

  “……长得真奇怪。”王小元一面带着他慢腾腾地往岸边游,一面不自觉地嘀咕道。

  “你说甚么?”小少爷像奓开了毛的猫儿一样狠狠地瞪着他。

  王小元道:“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小孩儿,你的眼睛像…像……”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像坟头上闪着的鬼火。”

  小少爷大恼,张口就咬上了他的肩。王小元痛得怪叫连连,费了吃奶的劲儿凫水,好不容易才浑身湿淋淋地爬上了岸。

  那小少爷咬了他许久,此时总算嫌恶地放开嘴,爬起身来往他脊背上踢了一脚。王小元被踹了个狗啃泥,艰难地回首一看,只见肩上留了圈带血的牙印,顿时心中忿忿,嚷道:“你咬这么用力作甚,都出血啦!”

  “你叫王太是罢?”小少爷叉着腰俯视他,冷哼了一声,“哼,我恨方才咬的不是你的喉咙,而是你的肩,竟没把你给咬死。总之,我记住你的名儿啦,你就等着被皂隶捉去打板子罢!”

  王小元想起那非人的剧烈疼痛,顿时吓得面色苍白。小少爷见他如此害怕,得意地咧嘴发笑,可还没笑几声,王小元却突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踢出一脚,把他再一度踹入了池中。

  小少爷被踢了个措手不及,王小元的膝正恰顶在他胸腹上,把他顶得哎唷直叫,往后仰跌而去,最终狼狈地落进水里,彻底成了只落汤鸡。王小元嬉皮笑脸道:

  “等你真捉住了我,再说这话罢。”说罢他便转身往庭中林深叶茂处跑去,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他跑走后过了好一会儿,那小少爷才挣扎着从池里爬上来,湿透的金线芙蓉衣水光淋漓。

  “姓王的小贼…!”小少爷咬牙切齿,在庭院里疯也似的跑动,高声大嚷,“去哪儿了,给我出来!”

  王小元贴在墙边,将青藤揭起,将身影藏在没膝的长草间。他看着那怒冲冲的小孩儿,觉得十分好笑,有几次都险些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便赶忙将自己的嘴巴捂实了,免得再发声息。

  小少爷东奔西跑了一会儿,踢踢假山石子、翻翻垂荫板蕉,却是没见到王小元的半点行迹,不由得心焦意乱,生气地胡乱跺足。他还想再翻找,却听得游廊上传来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嗓音:

  “金乌,你在作甚么?”

  躲在青藤间的王小元暗想道:“金乌”,这盛气凌人的小少爷的名字叫做金乌。果然人生得怪,名儿也怪。

  那小少爷听了这嗓音,竟倏地止了脚步,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王小元只见他倏地收敛了气势,垂首立住。游廊上走下一个灰袍老人,精神矍铄,双目宛如鹰隼般锐利,目光淡淡地停在小少爷身上。

  金乌见了那老人,就似耗子碰上了猫一般,话顿时都说得不利索了,颤声道:“阿…阿爷,我……我在…捉从府外来的小贼。”

  老人冷哼道:“甚么小贼?我瞧你就是一副小贼模样!”他踱步至金乌身边,忽地伸脚一踢金乌的脊背,喝道,“还穿着这湿透的衣衫作甚!今日各路贵人来给你娘道贺,更有天山门的长老下山特要来见你,你就如此吊儿郎当、无甚正形?”

  小少爷听了老人呵斥,将头埋得更深了些。他最怕阿爷了,成日对他凶神恶煞,若是衣衫、步态中有甚么纰漏,他准会被狠斥一顿,从未得过笑脸相迎。

  “滚回房中去,换过衣衫再出来见人。”金震冷冷地瞥他一眼,从他身旁走开。

  金乌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踉跄着步子回卧房。他的身影孤寂,脚步迟缓,在石阶上印下一片片水迹。

  待回到卧房中,金乌才松了口气。他慢慢地拾起衣桁上的潞绸衣,拍了拍上面的灰,却忽听得架子床上传来吱扭儿声响,一下一下,像是有大耗子在啃床足般。他疑惑地走过去,只见床上高高隆起一个小山包,衾被鼓鼓囊囊。

  他蹙着眉掀开衾被,只见先前那个踢他下水的小贼正卧在被窝里,吃得满口满床都是酥饼碎屑。王小元咬酥饼咬得正欢,抬头却见小少爷一张发冷的脸摆在眼前。

  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嗯…咱们又见面了。”王小元沉默了片刻,扑眨着眼道,“我想了一下,觉得没从你家偷点值钱玩意儿,总归不好回去空手交差。”

  金乌冷声道:“那你可来错地儿了,我这屋里没甚么名贵物事,最值钱的就是我。”

  王小元想了想,把嘴角的饼屑舔净,又把床上的碎渣子用手掌拢了起来,倒进口里。他口齿不清地道:

  “那我偷你回去,这样就好啦。”

第329章 (六)只愿期白首

  话音未落,王小元便忽觉眼前一黑,鼻梁上似挨了重重一击,登时满眼金星直冒,似有雪点缭乱纷飞。他晃了一晃脑袋,这才发觉那小少爷竟迅捷无伦地飞身而起,一拳直呼到他面上。

  他一个激灵,方想伸手一拆,金乌却已换拳作爪,向他两眼抓来。这一式是“虎啸风”转“鸡啄米”,寥寥数动间便使出短拳、暹罗拳等招式。

  王小元自幼在恶人沟中长大,时常与武艺高强的恶人沟长老相伴,自然也学得一招半式,足能将前来欺凌他的小孩儿们打跑。可这小少爷的功夫却是他前所未见的好,挥拳出手时下盘扎得极稳,显是打了副好底子。

  情急之下,王小元一缩脖颈,在床榻上一翻。他身子柔韧之极,一转眼便翻了个头下脚上,两腿如游蛇般盘上小少爷两臂,缠着金乌不让他动作。

  “你突然间作甚么?”王小元两手撑在床上,倒立着忿忿道,嘴巴还在不住动作,“我还没把饼吃完呢!”

  金乌冷眼望着他,道:“…这饼是我买的。”

  王小元眨眼道:“真奇怪,你一个富家少爷,怎么会吃三文钱的酥饼?我要是饿十天肚子,也能吃得起!所以我猜,这酥饼是你偷的,对不对?我是小贼没跑啦,可我没想到你也是个偷儿……”

  他话还未说完,金乌便怒目圆睁,接连打出几拳,皆向着脸面。王小元东躲西闪,却还是挨蹭中了脸皮,脸上顿时火辣辣地发疼。

  “这是我买的!”金乌凶恶地叫道。

  “哼,你家门前的人多死啦,堵得一只蚊子都飞不过去。你一定是翻墙出去的,想不到你这种有钱人,也会做这般偷鸡摸狗的勾当……”

  王小元打不过他,便使劲儿贫嘴。此时他面上青肿,脑海里尽是钱仙儿骂人时牙尖嘴利的模样。那小子在市井间混久了,从长舌妇口里偷学了几个词儿,便翻来覆去地用,王小元听得耳朵起茧,竟也把许多个腌臜字眼藏在心里。

  金乌听了他这话,竟似是有些语塞,不自觉停了手。王小元得到了些微喘息的间隙,赶忙从他拳底溜开,摸着自己肿痛的脸颊心疼不已。好家伙,这小少爷倒是个练家子,凭他如今的三脚猫功夫,着实不能在这绿眼异相的小孩儿手底走过几招。

  乘着这时候,王小元偷偷地打量起了这小少爷的卧房。屋中居饰极简,只一张木床、一个红木柜,一条衣桁而已,屏风、盆架皆无,房中四角空寂寂地落了许多灰。

  门外传来重重一声咳嗽。

  “衣衫换好了么,金乌?”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小少爷听了这道嗓音,浑身雷轰电掣似的一激灵,竟下意识地抖抖瑟瑟起来。

  王小元从床上爬起来,只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发颤,老半天才从齿间挤出几个字:

  “好…好了。”

  这嗓音正属于他太公。金震不仅曾在沙场上浴血百战,教敌手心惊胆慑,退避三舍,也让自家的孙儿怕得面无人色。王小元望着金乌紧绷着脸,使劲儿地掸去身上尘土,又将衣衫理得一丝不苟,捉起床头梳篦用力把微翘的发丝梳了一梳,这才起身推门。

  见他要走,王小元叫道,“喂,你不理我了么?你要是走了,我可要把你房里的玩意儿都偷去啦!”

  金乌狠狠剜了他一眼,声音却仍在发颤:“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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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都特别忙,短小了…下回更新会把字数补回来的!(俺还没忘之前欠着的一章

第330章 (七)只愿期白首

  金乌推开门扇,跨过槛木,站在了太公的面前。

  他此时拘谨极了,两手忸怩地背在身后,不住地绞动着衣角。沉默了片刻,他偷眼望向金震,太公正居高临下地冷眼瞧着他,像在毫无感情地看着一件死物。金乌心里愈发惴惴不安,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不过是去换了件衣衫,怎地费了这么多时候?”金震冷声道。

  “我…我屋里有个小贼。”金乌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我去捉他了……”

  金震对这话嗤之以鼻,斥道,“你这娃子,尽是在胡说八道!”过了一会,又问,“长刀练得如何了?”

  “招式都…都记下了。”

  不苟言笑的老人微微点头,“你刀法习记得快,可还有许多要学。我如今授你的这长刀法乃唐时杨内常侍所创,虽几经流转,可时至今日,已是边军中最常用的刀法。你若是再长些年岁,便能斩马膝,杀夷狄。”

  说着他便重重拍了拍金乌的脑袋,道,“不止这长刀,短刀、麻扎枪,弓也要学。我将《教射经》放在书斋之中,今日练罢刀便去看看罢。若是上了沙场,杀的人多了,刀刃会卷,人油会裹住刃身。”

  “到了那时,甚么兵刃到了手里,都要变成你最趁手的宝刀!知道了么,金乌?”

  小少爷蹙着眉,半晌才嗫嚅着道:“我……”

  “嗯?”金震豹目圆睁,望向金乌。金乌瑟缩了几分,小脸变得煞白,满是冷汗。

  过了一会儿,金乌才小声道:“我不想练刀了。我想…想去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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