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33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玉…白刀客?”

  王小元认真地点头,“嗯,玉白刀客可是天下第一大侠客!她行侠仗义、惩奸除恶,又练得一手顶好的刀法,没人能在她手下走过三刀!那三刀叫‘一刀惊人,二刀伤人,三刀杀人’,哪怕是最可怖的候天楼主,也会被她杀个屁滚尿流!”

  金乌听得眼睛发直,向往极了。

  “传闻她住在天山,那是个极寒之处,除了雪甚么也没有,她一辈子都在那儿领悟刀中之义。”说到后来,王小元声音渐弱,“我…我似是也有个娘在天山,我只是听爹随口提过…但是我也想去那儿瞧瞧,天山那里既有天下第一的刀客,还有我…我娘。”

  讲书人吃了口茶,清清嗓,点着褶扇继续开讲。在他声情并茂、娓娓道来之下,似有一幅幅画景在众人面前展开。时而是玉白刀客披风斩雪,刀影皎若明月,群鸦似的候天楼刺客在刀下缓缓跪伏;时而是她轻抬纱笠,身姿翩若惊鸿,在茫茫雪夜中穿梭。

  王小元与金乌皆听得恍惚沉醉,满心只想钻进说书先生的话文里,见一见那遗世独立的女子,看她是不是真如传闻中的那般美丽,又同神鬼一般武功天下无双?

  金乌愣愣地道:“我…我记得爹给我拿了块玉佩。说是在娘的生辰宴上,有一个胖道士拿来的,拿着那玉佩,便能入天山门,当他们那儿的一个弟子。要是有那么一个师父,包准比天天挨太公的骂强……”

  听到这话,王小元不由得心中一动。这可是他混进金府来的缘由!他陪着这小少爷厮混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块破烂玉佩。只有这玩意儿能带王太顺利混进天山还能全身而退,说不准还能让他们仨从今往后过上足衣足食的好日子。

  “少爷,那玉佩……”王小元故作镇定地问道,哈喇子几乎要垂到了胸口。

  “哼,你是不是想要?我才不会给你!”金乌坏笑,哼了一声,“能见到玉白刀客的物件,我当然要自个儿独吞啦。”

  “你…!”王小元没想到他竟看破了自己心中所想,一时间不由得又羞又急。方才他只想着如何哄金乌开心,这才带这小少爷来了这听书的茶棚处,想着把这主子伺候得开心了,便能拿到玉佩。不想这回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玉佩非但拿不到,还要飞远了。

  “我怎么啦,那可是人家送我的东西。我要如何使,全凭我自个儿说了算。”金乌得逞地道。

  “可你先前还说不愿去天山门,说了当今武林里的哪一个门派你都瞧不上!”

  金乌朝他挤眉弄眼:“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听了玉白刀客的故事,又可想去天山门啦,你这蠢材就在府里守着,等着我去天山门拜师学成回来罢!”

  沉默了片刻,王小元颓沮地垂下了头。

  “也…也是,少爷说得是。”

  他的态度忽地如此发软,着实有些出乎金乌的意料。金乌本以为他会同往常那般撒泼讨要一番的,可这回不知怎地却老老实实地蔫了下来。

  讲书声抑扬顿挫,故事疑念连连,跌宕起伏,听得茶客们心潮澎湃,连声叫好。在这鼎沸的喧声里,王小元沉默地坐着,低着头思索了良久,最终向金乌露出了一个苦笑。“像我这样的放刁人、小地棍,能得少爷的青眼,入府里来给少爷打下手,已经是祖上三世修来的福气了,至于再向少爷索求甚么,确是蛮不讲理之事。”

  金乌本以为他又在说些虚情假意的话好来诓自己,可仔细一望他乌黑而澄净的两眼,那眼里透着悲戚的辉芒,不似假扮出来的一般,登时又噎住了声。

  “但实话与你说罢,少爷。”王小元狠了狠心,道,“我入府里来,就是为了偷这块玉佩。银子、金子甚么的,我都不想要,我只想拿到这玉佩!”

  “你以为我瞧不出你入府来有甚么意图么?我早就知道啦!”金乌别过脸,似是有些别扭,小声地道,“我听爹说过,天底下有很多人想要这玩意儿,只因为它是天山门的信物,若是拿在手里,连天山门长老也得看着你几分眼色。”

  “可我不想给你啊,王小元。要是这玉佩给了你,你去了天山门,该怎么办?”

  金乌道,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碧眼在黯淡的天光里却荧荧发亮,像幽瞑的火苗。他小声说:

  “我好不容易才交上一个朋友。我才不想又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

第336章 (十三)只愿期白首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片沉默。

  王小元没想到金乌会这么说,他总觉得他混入府里来本就没安好心,这小少爷又总一副嫌弃自己的模样,哪儿想得到金乌不愿给他玉佩的缘由竟是不想教自己离开?

  一时间,他笨口拙舌,平日里的伶俐口齿忽地消失不见。这下偷也不是,诓也不是,他平生第一回 觉得自己受了大挫,进退两难。

  “我……你不给我玉佩…也行的。”鬼使神差地,王小元脱口道。见金乌眼中现出异色,他不由得有些踌躇。

  “去了天山…也许我也只会给我那位不曾见过的娘添麻烦……”王小元垂下头,“我是从恶人沟里出来的,爹爹说过,咱们这些人是下九流中的末三位,是和盗、窃、娼同流的,谁都看不起咱们。”

  他说了这些话,心里有些犹豫。不知觉间托着腮,将胳膊肘撑在桌上,在喧闹地喝采声里喃喃道,“所以…我以后一定会像爹说的那样,变成很坏很坏的人。到了那时,玉白刀客会赶过来,用她手里的刀杀掉我……”

  不知怎的,王小元心里忽地沮丧起来了。平日里他同金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累积的心酸委屈却突地于这一刻自心中喷薄而出。王小元想起他在金府中的这段时日。他方才从恶人沟中出来,不懂得甚么人情规矩,买糖堆儿的时候不会给钱,兴起了便会翻过院篱到别家里去摘蜜果吃,将池里荇菜踩得七零八落,把一丛羊带来踏得东倒西歪。

  至于窃金盗银、偷鸡摸狗的事儿确是没少做,连恶人沟的长老们都对他所为喜形于色,说他将会是恶人沟中最大的恶人。可他心里却隐隐有些抵触之情,兴许在心底里,他也想做个似玉白刀客一般威风八面的大侠。

  以往他也常爱作弄金乌,可当看到方才街里众人皆对金乌厌弃不已的情形后,他心里却莫名觉得难过了起来,为甚么一个不曾做过坏事的人也会被人白眼相待呢?

  他才是该被鄙弃的那个人。

  “瞎说。”

  王小元正发着愣,忽听得金乌生气地道。他转头,只见金乌两眉恼怒地蹙起,眉心拧成一个小小的结。“你已经是咱们府里的人啦,咱们府里才不会出坏人!”

  “若是你做了坏事儿,阿爷准会把你捉住,狠狠抽你的屁股。”金乌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我也会扇你耳刮子…总之,就是不许你做坏事,更不许你当恶人。”

  “可是少爷你不知道,我生来就是个坏蛋呀。”王小元抱着胳膊,勉强笑道,心里却有些酸涩,“和少爷你不同,既没有一个英武的爹,也没有温柔又漂亮的娘……我爹常说,现在我还是个小混子,等长大了以后便会做大混子…做个大恶人……”

  “少爷,我才不值得做你的朋友。”王小元狠了狠心,索性不再相瞒,撕破了脸皮开口道,“我就是来偷你的玉佩的小贼,打从一开始便根本不想做你的朋友!每回替你跑腿,我总会多拿许多银子,这些银钱全在酒肆里挥霍掉了!至于这回偷跑出来,我也绝不是想带你出来开开眼,而是想乘机讨好你,好打那枚玉佩的算盘!”

  “所以说,我真的是个再坏不过的人了。”王小元声音渐弱,“…我才不会同你道歉的,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从恶人沟里出来的孬种、坏蛋。”

  金乌却拿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

  许久,金乌缓缓地道:

  “你若真的如你说的那般坏的话,为甚么又要同我说这些话呢?”

  王小元结巴道:“因为…既然你不愿给我玉佩,接下来我便要拿走它,用偷的,或是抢的…我生来就是这样,才不会干甚么好事儿。”

  金乌却问道:“为甚么这种事,是生来便已定下的呢?”

  王小元愣住了。

  “你爹是天上的星君,能管人气运么?”

  “……不是。”

  “那你爹又是阴曹里的判官,管你生世轮回?”

  “…也不是……”

  金乌拿瞧着蠢人的目光望着他:“既然如此,你还信他的话作甚么?老实说,哪怕是星君下凡、判官降世,来到我面前,我都不会去睬他,你爹的话就更当耳边一阵风,吹过便罢啦。”

  “可…可是……”王小元支吾了好一阵,却也说不出话来。

  “王小元。”金乌忽地也趴到他身边,胳膊肘支着桌子,侧过脸看着他,嘴角微扬,似是在笑,却又极认真。“你会成为一个大善人,做一个比玉白刀客更厉害的大侠客。”

  昏黯的茶棚中,暖澄澄的火光透过发黄的灯纸落在他俩身上,浅浅的辉光给金乌的侧脸镀了层金边,王小元怔怔地望去,竟觉有些眩目。灯纸上绘着李药师、菼执、来护儿等一众小人的影子似是与金乌的身影重合,虚虚幻幻,分不清是梦是醒。

  “你若是真要找一个人、寻一句话来信的话,倒不如就信我这句话好了。”

  ——

  河堤边生了一片绿茸茸的细草,柳枝如帘低垂,乌燕轻剪东风。一群扎着冲天小辫的孩童正将柳枝骑在腿下,赶马儿似的一蹦一跳。

  其中一个孩童吸了吸鼻涕,忿忿地嚷道:“那妖怪不知跑去哪儿了,我拾了好多石子,都没丢上!”

  他口中说的“妖怪”,自然便是指生着副异相的金乌。金乌目色如青绀,肤白如雪,虽大体有中原人样貌,身上却也有着蒙兀儿人的浓重影子。

  何况蒙兀儿国中的哈茨路一支更是凶暴残虐,家中大人时常面色惨白地同孩童叙说他们的豺狼虎豹之性,所以孩童们才会对闯进他们街市的“妖怪”义愤填膺,恨不得把金乌痛打一顿,把他打得哭爹叫娘、屁滚尿流地逃回家去,一辈子也不出来为好。

  其余小孩儿连声应道。“是啊,是啊,咱们方才打他还不够重咧!”

  “哼,只是头上擦伤了一点儿,过了几天又该出来野了。”有孩童恶声恶气地道,“还是该打断腿,要他一辈子在家里吃奶水,别出来祸害人。”

  他们正叽叽喳喳地吵闹,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

  “喂,你们好。”

  小孩儿们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着青布衣衫的小仆役站在青翠的草地里。那仆役年岁比他们略长些,发丝用白绸束着,齐齐整整,身上也无尘埃污泥,看着似是从大户人家里来的下人。

  可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仆役的一脸笑容。他眉目生得清秀,皓齿明眸,颊边有一个浅浅梨涡,看着便教人倍生好感。

  “你是谁?”孩童们疑惑地叫道。

  王小元道:“我?不过一个下人罢了。至于名姓,那便更不必提,毕竟我的名儿每三四户便能捉出一个同名同姓的。”他背着手,缓缓地踱着步子,微笑道。“我家少爷先前蒙大家照顾,想托我向各位送些薄礼,谨表一片绵薄谢心。”

  他成日里爱跑去茶棚子里听评话,倒也学了口文绉绉的词儿,如此一说,竟也似个势家中颇识得几个字的规矩仆役。

  众孩童被他唬住了,大眼瞪小眼,东望西看,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至于甚么“少爷”“送礼”的话,他们更是全然不解。只是一听到有物事可白拿,便十分欣喜雀跃,纷纷挤到王小元面前,贪心地伸手去讨。

  小孩儿们悄悄交头接耳,“他说的‘少爷’是谁?咱们见过么?”

  “管他见没见过呢!反正只要能白拿些物件便好啦。说不准是纸包饴、小木块甚么的。”人群中有个小孩儿说,转头望向王小元,嚷道:

  “喂,你说要给咱们送礼,究竟送的是甚么?”

  一只只手掌递到眼前,王小元只微微一笑,将手自背后缓缓抽出。掌心缓慢地摊开,孩童们踮着脚、将脑袋紧紧地凑上去一瞧,只见他掌心里空空荡荡,甚么也没有。

  孩童们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这不是甚么都没有么?”

  王小元摇头:“不,有的。”

  他将五指慢慢收拢,紧紧握住。孩童们也屏息望着他动作,只见他将手指攥在掌心里,手背上青筋鼓起。

  “我要给你们…”王小元环视众孩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每人一个拳头。”

第337章 (十四)只愿期白首

  夜幕垂临,重岩叠嶂在如墨夜色中沉寂蛰伏,弯月在轻纱似的薄云间款款穿梭,在院里留下一片白霜似的光印子。

  金府的后院里静悄悄的无甚声息,柴房门扉扣着,紧紧地掩着。

  可没过一会儿,只听得轻轻的喀嚓声响,黄铜小钥在锁孔里细微转动,将房门打开。

  王小元听到这声响,赶忙从柴草堆上一骨碌地翻身起来,却又不慎牵动了浑身淤青,不由得低低痛呼了一声。自打今儿出去,见到金乌被孩童们用石子儿砸了后,他心里便闷着一团气,就背着自家主子去将今日那些扔石头的孩童教训了一番。

  可他身上这伤倒不是被小孩儿们打的,而是回府后被金震狠狠训斥之后打出来的。他俩回府中时,金震见金乌垂着头瑟缩着立在门外,头上的血口子用袖布裹不住,仍在汩汩地出血。那老头子不由得眉头大蹙,怒喝一声,便抄起手边扫帚,顺手将把金乌偷送到府外的王小元狠揍了一通。

  王小元这回可吃了大苦头。他揍那些说闲话的孩童揍得爽利,却被金震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浑身骨架子似散开了一般,各处酸痛不已。他被金震痛揍了一顿后,又被撵到这窄小的柴房里,饥寒交迫,难捱得紧。

  此时听得门扉轻响,王小元艰难地抬头望去,却见月光下有一个小脑袋自门扇间探了出来。

  他本以为来的是替他送吃食来的其余下人,却不想竟是金乌。

  金乌探出头,朝柴房里小声地问道:

  “没睡?”

  王小元龇牙咧嘴道:“方才被你阿爷痛打了一顿,伤口还痛着咧。”

  “你…你没走便好。”金乌小心翼翼地推开柴房门扉,将身子从缝隙里挪了进来。王小元这才看清他额上伤口换了新的细布,不再渗血。微翘的发丝之下,一对明绿的招子惴惴不安地扑眨。非但如此,他手里还抱着一只漆食盒,一捆小卧被。

  “我为甚么要走?我可是你府里的下人,要是跑了,就拿不到你给我的工钱啦。”王小元奇怪地问道,却见金乌已经走了过来,将食盒放到地上,推到他眼前,心里不由得又是一奇,“少爷,这…这是给我的么?”

  “不是给你的,还能是给谁的?”金乌气呼呼地道,“你晚膳还没用过罢,快点儿吃,我还等着把你这食盒送回去呢!”

  这主子竟给自己一个下人送饭食来了,王小元诚惶诚恐,两手捧过木盒,郑重地打开盒盖,就差没三拜九叩了。盒里盛着几张油饼、小碗肉羹与干酥果子,虽看着不多,却似经精心挑拣。王小元肚中空瘪,此时忙迫不及待地伸手抓起油饼,塞进口里大嚼起来。

  “哼,总吵着要我给你发工钱,我都不知道你在府里干了甚么活儿!”金乌没好气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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