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40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他从那朦胧的影子黎依稀辨出了女人婀娜的曲线,人影向窗屉缓缓靠近,似是连吐息都要透过纱帐,冰凉地贴到了他额间。王小元不由得退了一步,却听得轻而缓的咯咯笑声自窗外响起,像鬼怪细小的爪子在轻挠着心房。

  “你…你是谁?”

  王小元咽了口唾沫,绷着身子问道,手臂却松软无力,铅一般沉重的恐惧注入两手之中。

  那人影只是急促又低声地笑着,笑声似被摔破于地的瓷片般,细细碎碎,却又带着硌人的寒意。

  在幽深的夜里,这笑声显得格外可怖。王小元再也忍不住,颤抖着脱口高喝出声:

  “……你是谁!”

  声音撞在窗纱上,似是在微微的颤动。金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尖利喝声吓了一跳,不安地从褥子黎探出脑袋来,向他那处张望。王小元咬牙切齿,口里泄出轻微的气喘声,似是临敌的小兽。

  那影子只是站在那处,森冷地发笑。在难耐的沉默间,王小元似是听到了甜腻而轻柔的言语。

  “愿意…把他……”

  “…交给我了么?”

  王小元猛地掀开窗屉。

  一声震响,木架子咯吱直叫,窗缝间的落灰簌簌地飘下。他撑着窗屉,往院中定睛一看,只见眼前是空荡荡的一堵灰墙,仿佛在凄冷月色里漫散出寒光,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可就在方才,分明有人立在窗前,向他叙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言语。

  是左不正。除却那个怪异的女人之外,他再想不出第二人能如此神出鬼没。王小元笃定地想,冷汗滑过他的面颊,喉头似是噎着一块石头。她能于众人不察时堆下柴草,亦能越过重围来到窗前,她说过要带走金乌,便真的能带走。

  绝望之情火烧似的在周身蔓延开来,他抱着头,无力地蹲了下来。

  金乌察觉到了他的恐惧与瑟缩,从卧被里忐忑地探出脑袋,小声道:“怎么了,王小元?”

  王小元抬头望向他,有许久的时间,他俩默默无言,只是凝望相对。王小元蹲了一会儿,踉跄着起身,缓慢地爬上了床榻。

  他本想着要同守在门外的侍卫道一声,要他们也看着窗口,别放过任何一个能教歹人入内的进处,可此刻他却将这念头抛至九霄云外。王小元忽地伸出两手,比往日里任何一次还要用力地抱着金乌,仿佛要教胳臂、身躯与金乌的血肉融为一体。

  两人静静地相拥着,良久,金乌才问道:“方才与你说话的人…是那个女人么?”

  “…嗯。”

  “她想要带走我?”

  “嗯。”

  “真奇怪,说是要带走我,难道我身上有甚么东西被她看中了么?”金乌疑惑地眨眼,“若是想要我家的钱财,她在这里养伤的时日里拿去了便是。我瞧她不似咱们的仇家,只一心要扑在我身上,明明街里的人都骂我、背地里朝我吐沫、扔石子儿,可她看着倒挺喜欢我。”

  王小元眼巴巴地看着他:“少爷,哪怕她喜欢你,你也不要跟着她去。你瞧我也多喜欢你呀,留在这儿不好么。”

  金乌冷笑:“你再多夸我几句,我也不会给你涨月钱的,死心罢。”

  两个小孩儿旋即沉默了,心里疑惑的漩涡愈发扩大。但不论甚么言语都难以言明他俩如今纠葛如麻的心绪。他们只是安静地相拥着,惴惴不安地望着霜华般的月色,心底也似淌入了冰凉雪水,心口每一次鼓动都似有令人神乱的回响。

  在这不安之中,王小元沉沉睡去了。

  梦里似是在飘雪,他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跋涉,昏花的视界里寻不见金乌的影子。他着急忙慌,撕心裂肺地大嚷,举目尽是巍峨峻岭,仿若将他困于樊笼之中。

  王小元惊醒,只觉眼里盈满泪花。紧阖的窗屉上透入蒙蒙的天光,晨曦被木格子割作一片片金鳞,撒在墙上,天已半亮了。他猛一回头,只见金乌仍躺在他身边,身上裹了厚实的几圈褥子,正香甜地在睡梦里吹着鼻涕泡。这小少爷半夜里睡相不佳,常把他身上盖的被儿也夺了一半过去,王小元冷得发抖,挨过去又钻进被窝里。

  “唉,还好…”王小元喃喃自语道,“左不正还没把人带走。”

  金乌被他吵醒了,揉着眼含混地道:“嗯?”

  “少爷,早。我还以为一觉醒来,你便会不见了呢。”王小元道。

  “瞎……说。”金乌不满地翻了个身,又挨着软垫睡去了。王小元方才歇了口气,刚想再眯眼睡一会儿,余光却瞥得褥子上似是有些污渍。

  他慢吞吞地扭过头,想看清那是甚么,眨了几回眼后却浑身一个激灵,不由分说,猛地从床上蹦起。

  垫在他俩身下的褥子上,有歪歪扭扭的字迹。

  那字迹极大,不知是用红丹、墨水还是朱砂抹出来的,红得教人怵目惊心。笔画横七竖八,又带着妖邪似的诡异。

  王小元立时毛骨悚然。他前些日子跟着金乌念书,识得几个字,此时一看,心里便将那些字默念了出来。

  “两日后前来拜谒。”

  他顺着扭曲的字迹往下看,目光凝滞在了末尾的一行。赤红如血的墨字像狰狞的爪牙,在他们身下的褥子上恣肆张开、延伸:

  “届时,不留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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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稿箱返贫了…最近好忙…俺在键盘上无力地滚动……

第347章 (二十四)不意熟黄粱

  王小元在廊上呆坐着。

  彤云密布,天愁地惨,阴风阵阵吹拂,掠过瓦檐、窗屉时发出幽泣般的呜声。

  他神思恍惚,有时不觉想起不久前的那一日,他与金乌在黄草飘摇的林中见到那个倒伏于地的女人。若是他那时踩到了她的手脚也不吱声,赶紧拉着金乌离去,是否就不会发生像如今这般被恶鬼紧追不舍的事?他深切地后悔了,当初就该想尽办法,把那女人扼死在地里。

  骤风一起,檐下的铁马便叮叮当当地作响,敲得王小元心里发乱。他听了一会儿这声响,却在铁片的清脆撞响里听到了些微闷声。他的心忽地被揪紧了,猛地站起伸来,拔足便往下房前跑。

  王小元在山中待久了,素来耳目机灵。他循着闷响声跑去,却见下房前阴沉沉的一片,似是天上的乌云落了下来,遮在房门前。

  可那不是阴云,而是人的影子。

  小仆役慢腾腾地走过去,脚步迟缓而发软。他走到了下房前,绝望地抬头张望,一时间喉咙似被捏紧,只能教他发出尖而细的惨叫。阿潘和越姨被吊在檐下。细细的天蚕线绕过他们的头颈,让他们的面孔紫胀而发青。

  铁马丁丁当当地响着,两具尸首在秋风间脆弱地摇曳着。明明该是两具沉重的身躯,却显得格外轻飘发软。越姨绣鞋的脚尖儿上正滴滴答答地淌着血珠子,如蛇一般弯曲的血线遍布两人周身。

  王小元默然无言地看着那两具尸首,良久,他疯也似的转身,往堂屋中跑去。一面跑,他一面扯开嗓子凄厉地高声叫唤:

  “来人呐!有人么——有人被杀了!”

  他满头大汗,失魂落魄地闯进了堂屋里,却见堂上摆开了一桌早膳。今晨天色晦暗,屋里却灯烛荧荧,火光暖热。只见得金乌坐在桌后,正专心致志地往嘴巴里塞东西。桌上是撒子米糊、小笼包和一碟酱肉圆子,几个他熟识的下人也不顾忌,洗净了双手后便大咧咧地与金少爷同席。

  而他方才见着的、本应吊在檐下的阿潘和越姨,正坐在金乌身旁,有说有笑,脸上笑意盈盈。

  王小元呆住了。

  金乌正吃得满嘴面渣子,抬头望见他闯进堂屋来,便不满地道:

  “喂,王小元,你去哪儿了?我一大早起来没见着你,就先来用早饭啦。下回你再迟来,连你的份儿也不会剩下!”

  越姨也瞧见了他,笑着招了招手。“来呀,小元。今儿两位老爷都出去了,临行时说,近来府里闭门谢客,咱们这些干粗使活儿的下人也能在堂屋里吃饭。”说着便端起盛着油茶的瓷碗,放在他面前的位子上,“上回赶圩,咱们阿潘去买了些黄花生,你也来试试。”

  堂屋中笑语欢声一片,王小元却觉得不对劲。他面色已然惨白,犹豫着对阿潘和越姨开口,“你…你们……还活着么?”

  这话古怪之极,惹得越姨嗔怪地望了他一眼:“呸,瞧你说的甚么晦气话!咱们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处么?”

  “可…可我瞧见你们……”王小元结巴着道,“…你们被挂在下房那儿……”

  金乌嘴里不知塞了几个包子,动起腮帮子来格外费劲。他白了王小元一眼,转头对越姨道:“姨,你别听他瞎说。这小子就是个撒谎精,准是昨夜睡昏了头,这才叽里咕噜地说些胡话。”

  “我没扯谎!”王小元高声叫道,“我分明见着了,下房门前挂着两具尸首!”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变色。金乌也怔住了,咬了半截的肉包子从口里掉了下来。

  王小元乘机跑上去扯他衣袖,软磨硬泡地要他站起随自己出去,“少爷,咱们快去瞧瞧。你去看一看,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啦!”

  看王小元面色苍白,一副胆颤心惊的模样,金乌也不由得有些迟疑,踌躇半晌后也随他站起,又往旁使了个眼色,要阿潘去多寻几个侍卫来。

  众人心中忐忑,一队人急匆匆地赶到了下房前。人人皆面色凝重,却又不由得在房门前止住了步子。此时众人举首一望,只见门前空荡荡的一片,漆木门紧掩,哪儿有尸首的影子?

  下人们四处张望一番,见哪处都不见王小元口里说的凄惨光景,便不由得纷纷将狐疑目光抛向那正浑身打抖的少年仆役,蹙眉问道:“喂,王小元,你说的死人…究竟在哪儿?”

  王小元神惊魂战,他方才看得分明,显是有两个死人被吊在那处,可只一会儿的功夫,怎地就不见了呢?人人皆拿充满疑窦的目光睃着他,他也不由得心怯,心里隐隐怀疑起方才自己莫非真是在做梦,像金乌说的那般睡得糊涂了?

  他趴到地上,扒拉了一番尘土,却不见半点血迹。

  先前的一切好似烟消云散了一般,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下人们在四处查探了一番,仍然一无所获,有人不快地离去了,朝王小元冷嘲热讽了好一会儿,其余人也作鸟兽状散,片刻之后下房前又变得凄清下来。

  王小元呆呆地站在原处,一抬头,发觉金乌还没走,便苦着一张脸道:

  “少爷…我没说假话……方才我真看见啦!”

  金乌抱着手,没好气地道:“都怪你平日里干的坏事儿够多,没人愿信你的话。若是这院里死了人,爹爹选的侍卫怎地没发觉这事?何况你说死的是阿潘和越姨,他俩不是正好端端的么?方刚正和我用早膳,一步也没行开过呢!”

  “你也不相信我么,少爷?”王小元委屈地问。

  “哼,信你的时候还未到呢。”金乌背着手,转身慢悠悠地迈开了步子。“走啦,王小元。别疑神疑鬼了,今夜早些睡罢。”

  王小元看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泛起一股涩意。他抹了抹眼,忽地一咬牙,往后院里奔去。他从堂前寻到了张竹梯,连拖带挪地搬到了下房前,扯扯拽拽地立在檐下,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

  他爬上了灰瓦檐,往院里张望了一番,四处秋叶飘零,不见尸首的影子。铃铎在风里聒噪地乱撞,于是他心烦意乱,又伸手去捉檐下乱响的铁马。

  一片叮当声响间,他抬起手掌,怔怔地凝望着掌心里躺着的小风铎,只见风铎边缘有一片发黑的污渍。

  那是——血迹。

  这处果然悬挂过尸首!

  王小元心里如遭雷霆霹雳,他伏下身子,仔细地在灰瓦檐上察看,只见得有细索拖曳痕迹。他又心急火燎地从竹梯上爬下,转身便想往堂屋里跑,告诉金乌他方才所见非虚,可跑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

  “不成,若是找了少爷,他们也许仍不信……说不准……爹会有法子。”王小元怔怔地呢喃道。他心中涌现出王太高大而健实的背影,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一直跟在那坚实的身影之后,从学步孩童直至如今。那男人虽看似成日游荡懒散,却是他在侵袭风雨之下唯一的靠山。

  他想起王太,焦躁的心里不由得略舒了几分。于是王小元拔腿往笼舍边跑去,他把飞回的令鸽养在了那处,他要将令鸽放出,向远在恶人沟的王太和钱仙儿求援。

  西边的地里放着许多竹篾子编的鸡栖,府里没建成鸽舍,王小元便把令鸽养在鸡笼里。此时他跑过去,只觉笼里一片死寂,往日里咕咕发声的鸡群没了动静,他低头一望,只见一地黄澄澄的鸡羽。

  一股没来由的恐惧席卷了心房,王小元缓缓蹲下身去,打开关着令鸽的小鸡栖。

  只见竹笼之内,令鸽开膛破肚,身首分离,被血淋淋地串在了栈条上。

  ——

  金乌慢悠悠地随着下人一齐进了堂屋,桌上的早膳还未用完。他先前吃了三四只包子,吃了碗油茶、咸粥,还有一碟酱肉圆子不曾动过。下人们三三两两地坐下,他也爬到圈椅上倚着,眼珠子盯着吃食,一动不动。

  阿潘和越姨也坐下了,有说有笑地用筷子挟着菜,同旁人说些闲话。有时是在论说市价,有时则是在谈护院时的见闻。金乌听着他们的闲谈,过了好一会儿,忽地开口道:

  “你们要…何时带走我?”

  这句话掷地有声。一时间,喧闹的堂屋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苍凉的秋风似从门隙间奔涌而来,将一颗颗心吹得透凉。

  沉默许久,阿潘开口了。

  “少爷…你在说甚么话?”阿潘面色发白,却强颜欢笑道,“我怎地听不懂?”

  金乌抬着头,碧色的眼珠子晶亮而冷冽,他缓缓扫视着屋中的下人,冷声道。

  “做门房的赵伯伯,你的骨架子约莫宽了两寸;护院的李叔叔顺袋的式样不对,鱼纹下腹少了一道弦纹;阿潘,你的犬牙缺了半截,是前年我打掉的;越姨花鞋上的牡丹多绣了一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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