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49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男人踩着马镫,腿肚撞了撞马腹,让黑骏上前几步。

  “喂,徐小娘子,随老子一齐走罢。你在山上住久了,不知道外头有甚么事,老子便告诉你。”他舔了舔唇,“徐家完蛋啦,哈哈!你娘和你姊妹的滋味,老子也已尝腻了!”

  随在他身后的家丁也一起粗狂地大笑,笑声桀桀,回荡在云杉林间。人群开始悉悉索索地移动,直至将两人包围。滔天的怒火烧上心头,杀意暴涨,玉斜瞋目切齿,猛然紧攥刀柄。

  可还未将刀刃抽出,一只手却忽地从旁探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玉斜一怔,却被王小元拉往背向人群的一方,迈开步子奔跑。

  “小…小元……”

  王小元拉着她一面跑,一面回头嚷道,“师姐,咱们走!待跑出去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双拳难敌四手,纵使玉斜如今刀法已有小成,他们仍处下风。王小元一眼便看得出来,那容氏手下豢养着的人也都不弱,尤是人群里的一个着辫线袍的带剑侍卫。

  只见那侍卫身形精瘦,可两手却粗圆,青筋迭起,眯缝的两眼里精光闪动。王小元与他对视时只觉战栗,那似是个江湖好手。

  “我们退回天山门去!”王小元身上出了层冷汗,叫道,“或者…从别处去庭州!”

  身边传来呼啸风声,一转头,只见得身后尽是飞驰的马影。狭隘山道上骏马飞蹄,容氏率着众人扑袭而来,像一团团翻卷的墨云。

  玉斜忽而用力甩开了王小元的手。王小元惊愕回头,只见她毅然回身,握上刀柄。

  “你走罢,师弟。”

  少女说,“我和你一样,也有心瘴。”

  长刀出鞘,锋刃如同一道自苍穹间流泻而下的天光,刃尖映出星点寒芒。王小元没抓住玉斜的手,她像疾风一般向人群掠去,尽显锋芒,再不见往日温柔模样。

  那心瘴是她的过往。恨意在她的血液里流淌,无论多少个日夜都难以磨灭。她忽而觉得有些可笑,明明自己也难逃俗世牵绊,却对王小元口口声声地说玉白刀法非静心平意地修习不可。

  一刀劈出,斩的是脚下积雪,扬起大片雪雾,迷住追袭之人的双目。玉斜如飞蝶般穿梭于雪尘之中,她伸手抽下腰间素带,紧紧地拧了几圈,绕在云杉树间。

  马蹄疾奔而来,绊到了素带上,受惊之下乱了步子,昂首嘶鸣。伏卧在雪雾中的玉斜乘机伸手揪住马鬃,飞身而上,一刀斩下了容氏家丁的手指。

  痛嚎声此起彼伏地在林中响起。

  长刀沾了血,弥散开的血腥味令玉斜作呕。她直直盯着雪上的殷红雪点,只觉仿佛心里有一方净处被玷污。下一刻,她又旋身一斩,使出“玉雪辉寒”的刀招,斩断马腿。

  大股血花飞溅,马嘶声、呻吟声不息。她想起娘亲与姊妹锦衣华美,在堂中齐坐欢笑的景象,又想起朱户凋敝、残花败草的府园,一时仿佛被仇痛攫住了心神。

  “鬼…那娘们太狠……是恶鬼!”

  白衣少女对容氏家丁惊惶的呼声充耳不闻,她站在一片血泊间,清丽的面庞上溅满鲜血,神色却是淡淡的。

  一支飞刀忽而从身后激射而来。玉斜始料未及,闪身时慢了些,刀刃擦破了面颊。

  掷飞刀的是一个着辫线袍子、背阔胸宽的侍卫,他眯着两眼,笑嘻嘻地跳下马,从背上解了只铁牌,把在手里,另一只手抽出剑,剑尖向她比划了两周。

  “姑娘,你这一手功夫真俊。”他笑眯眯地道,“在下来向你讨教两手,成么?”

  王小元浑身一颤,被那人的笑容惊起了一身寒毛,喝道:“别和他交手,师姐!”

  他在恶人沟里待得久,最是知晓恶人的模样。凡是藏着坏心思的人,脸上笑得便愈发甜蜜。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的人,往往傲睨天下万物。

  玉斜柳眉紧蹙,她踱着步子,与那侍卫缓缓周旋。雪片在二人间纷纷扬扬地落下,静默只延续了片刻,两人突地拔剑出刀,尖锐长啸的疾风荡开漫天琼花!

  侍卫使剑的手段炉火纯青。他疾步上前,足尖踏上杉木,身影飞速于林间奔梭,像有三四个影子同时在闪动,从四面八方刺向玉斜。结实的臂膀犹如抡锤一般将钢剑高举,一下、两下、三下,死死地夯击着举刀相抵的那个少女。

  “天山门的刀都似绣花针一般,学来好看,使起来却不大有用。”他从容地笑道,“姑娘,绣花针都能刺衣裳几个小窟窿,你这刀却碰不着我的衣角啊。”

  玉斜从剑下闪过,袍袖如白羽般飘飞。她身子伏得极低,侍卫一剑刺向下方时,她忽地抬腿一踩,革靴底踏在剑刃上。

  “花儿,不是在你衣裳上绣。”她冷眼看着那侍卫,从齿缝间缓缓吐字,“而是在你身上皮肉里绣!”

  长刀一挥,劈向侍卫。侍卫矮身一避,却被刃尖劈裂了耳廓。他伸手一摸,只见手心里汩汩流淌着殷红热血,面上的从容神色倏然变了。

  容氏次子容将钟在后头冷冷地望着,把手里冒着热气的酒囊丢进雪里,冷漠地发令:

  “所有人听令,给老子捉住这贱婢子,斩断手脚也无妨。”

  他从袖里拿出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没了手脚,正好跑不走。若是她不听话,杀了也没事儿。只留下头,面皮也能卖个好价钱。她姊妹挣的银子已够多了。”

  一旁的家丁吹了声唿哨,这回从杉林里出来的倒不似是寻常武人,而是甚么打扮的人都有。着麻衫、直身、僧袍的,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如出一辙的却是他们脸上的狰狞神色。

  “这些是…甚么人?”玉斜站在雪地里,冷声问道。

  容将钟哈哈一笑,“徐家的对头,天山门的仇家,若是要寻,倒也能寻得一大批来。老子就在庭州酒肆里略略打听了一番,便寻得许多要上天山门来寻仇的人。”

  “方才见了你,老子便遣快马去叫了一叫,他们常在山下逡巡,不一会儿便来了。”他从怀里取出沉甸甸的顺袋,挥了挥,叫道,“各位江湖弟兄们,这女娃是天山门的!人儿归我,她身上若是搜出甚么玉珠、刀谱,尽管拿去,全归弟兄们享用!这袋金银,归先帮小弟拿下这女娃娃的英雄!”

  玉斜略略一扫那些人,心里便不由得发虚了几分。她瞧出其中有许多人功力深厚,是使刀枪斧钺的好手。往日里时常有东青长老镇守山门,这群心怀不轨之徒上不得山来。

  眼见人群缓缓围上来,她正心慌,却觉身后有人捏了捏她的手掌。

  她惊愕地回头,却见王小元站在她身后,面色煞白。他的手冰凉而紧绷,却没在发颤。

  “你…你还未走?”玉斜感到自己的笑容有些勉强,嘴唇失了血色,“这是我的家事,你别管了,快趁这时候下山罢。”

  王小元摇了摇头。“师姐,一起逃。”

  “对不住,小元师弟,我未和你说过……我想报仇。上山、习刀,为的都是这事儿,和你一样。”她瞟了一眼逼近的人群,言语有些仓促。说到后来,她两眼发红,嗓音颤抖,“我想在这里手刃他,哪怕是被他们捉走欺侮,也比龟缩在山门里的强。”

  “师姐和我不一样。”王小元却继续摇头,冷汗淌过了面颊,可他神色很是认真。“师姐是要接手玉白刀之人。”

  他想让自己逃回山门中么?玉斜心里有些隐隐的疑惑。她仓皇地举刀,拦下飞劈而来的锋刃。一个满脸癞疮的叫化挥舞着狼牙筅,犹如枝杈的尖刃化作道道白影,朝她狠狠刺来。她的东方、北方各有长棍、铁枪疾刺,一时间,她被困在人群间厮打。

  容将钟骑着黑骏,远远地望着在雪里扑腾的众人,抚着髯须咧嘴笑了。

  他已满心想着如何折辱那心高气傲的徐家小姐,要她流连于床榻,直到脸蛋儿挂上一副谄媚笑意,肯伏在自己膝下为止。

  可就在这时,众人只听得在刀剑的铮然鸣响中,一声清喝划破长空。

  这喝声倏时震退了所有人。发话的是一个素衣雪袍的少年,他先前缩在玉斜身后,也不拔刀,众人只道他是个孬种,不敢上前,自然也不将他放在眼里,只专心围打玉斜。

  王小元深吸一气,向人群里的玉斜望了一眼。

  “师姐,我给你查验一回功课。”王小元朝她笑了一笑,手按上刀柄。“我只从师父那儿囫囵学了个大概,献丑了。”

  玉斜正竭力支撑着将要刺到脸上的枪尖,脱不开身。惊震之下,她拼命摇头,张口频频,似是在对那少年说“不”。

  似简实繁,玄之又玄,说的便是玉白刀法的刀谱。她学了五年,在第一年便已看过三式刀谱,却只能翻覆地学前两式。至于最后一式,却是迟迟挥不出来。一刀惊人,二刀伤人。至于最后一刀,那是杀人的刀法,既杀人,也杀己。

  “第三刀。”

  王小元抽刀出鞘,刀尖下垂,微微划了个弧,作出起势的准备。刀身映出烁烁凛光,日头似的灼目。

  这是他第一次要挥出这杀人的刀法。

  “玉碎瓦全。”他说。

第360章 (三十六)昔去雪如花

  玉斜被粗暴地按进了雪里。几只粗糙的手按在她肩上,隔着衣衫淫亵地摩挲她的肌肤,笑声从身后飘来,让她几欲呕吐。

  “这小娘儿们伤了咱们好多弟兄,咱们好不容易才制着了她。容当家,你可得多给咱们些买药钱呐。”武人们嘿嘿笑着,上前讨赏。容将钟十分大方,将碎金银抓了一把,抛给他们。

  雪地里都是跪下来拾捡金银的武人,佝偻的脊背拱起,人人像驮着螺壳。容将钟下了马,昂首阔步地走过去。地上倒着一个少年,浑身是血,手脚像是折断了,软绵绵地瘫在雪里。

  容氏次子用靴底踢了踢他的脸:“喂,不是说了要出第三刀么?怎地连刀都挥不起来,两手就先断了?”

  方才这小少年喝出了玉白刀法第三式的名字,唬得众人心惊肉跳,赶忙退开几步。虽说这小子看着年纪轻轻,可毕竟是天山门徒,谁都不敢轻看。可没想到这小子只虚虚一挥,掀起一阵风声,便瘫软下来,身上鲜血横流,没了声息。

  众人虽觉得古怪,却觉得兴许是方才有人先出了手,把他打成了重伤。有些功夫靠的是内劲,打在身上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可过得一二个时辰便会剧痛无比,甚而一命呜呼。

  玉斜朝着王小元倒下之处不住挣动,急叫道:“小元…小元!”

  她方才没留神,被人从背后偷袭得了手,一枚柳叶刀刺中了她的肺俞穴,另几支铁剑刺入了她的膝骨。那被她劈裂的耳廓的侍卫阴惨惨地发笑,将刺进她身中的刀尖旋了一旋。

  王小元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雪花落在他身上,又被温热的鲜血蒸融。玉斜怔怔地望着他,发颤而失神的双目里忽而起了层迷濛水雾。

  “师弟…你还醒着么,小元师弟?”她轻声唤道,可那人静悄悄的,既没应声,也未睁眼。自责之意涌上心头,一定是她没护好师弟,让他受了内伤。

  容氏次子踢了几脚那少年,觉得无趣。“罢了,约莫是死了的,方才摆开架势时吓了老子一跳,没想到是个孬种,寻不到半点乐子。”

  他站起身,忽地朝玉斜阴恻恻地一笑,“看来,要寻欢作乐,还是要同徐小娘子一起啊。”他挥了挥手,示意旁人,“把她衣衫扒了,挂在马旁,就这末一路去庭州,要所有人都瞧瞧,她就是个该被容氏使唤的贱婢子!”

  玉斜心头一颤,却忽觉按在身上的粗糙大手将她胳臂抬起,低笑声在周围盘旋,一只手粗暴地扯起了她的前襟。冰凉的朔风涌入衣中,她惊惶地睁大双目,叫道:“不要…不要!”

  衣衫被扯开,露出里头的襕裙,红艳艳的,绣着鼠姑花儿,裹着玲珑的身段。邪淫的低笑从四方传来,一双双发红的眼直盯着她,像食腐的秃鹫。

  容氏次子低着头望她,手里掂着从她刀上结下的玉|珠,细细地摩挲,唇角勾起玩味的笑。他弯下身,想摸一摸她细腻而白皙的脸庞,玉斜恨恨地抬眼,在心里打定主意,他的手一摸过来,她便咬碎他的手指。

  覆在脸上的阴影越来越大,容氏次子的手近了,玉斜浑身一颤,却听得一旁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别…碰。”

  她愕然地转头,就连容将钟也止住了动作。那个伏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人正颤巍巍地支起身子。

  王小元抬起脸,用骨头几近破碎的手臂撑在地上,气若游丝地道:“别碰…师姐。”他咬着牙,艰难地吐字,“有甚么事…冲我来罢。”

  “冲你来?”一旁的人不屑地笑,“容当家要你师姐做妾,你能替她么?”一阵笑声喧杂地响起,可不一会儿又弱了下去。

  束发的白绸落了,漆黑的发丝散下来,水一样地流泻在肩头。容氏次子方才第一回 如此之近地细看那少年的面容,虽带着血污,却神清骨秀,眼里似有淋漓水墨,像个女孩儿。

  “咦,仔细一瞧,这小子生得倒挺不赖,莫非是个女弟子,扮男装下山来了?”周围有些细碎的窃语。

  先前逗留于玉斜身上的手忽地松开了,向王小元摸去。有人扳住了他的下颚,以露骨的目光打量着他。王小元对这事儿似是早已习以为常,他被王太卖进过许多回醉春园,孤老们对他的皮囊很有兴致。

  只是他如今两手几近骨裂,撑不住身子,在寒风里瑟索。头痛得厉害,晕晕乎乎的,那些曾在玉斜身上流连的手落到了他身上。可他觉得说不定也不赖,如此一来,师姐便不会受辱。

  玉斜心高气傲,这些人又算得她仇家,如今落于这些人手中,已教她羞愤欲死。可是他没事,他是从恶人沟里出来的小混子,甚么肮脏的活儿都见过。

  周围的人阴笑连连,有人道:“这娃娃身上都是血,脏死了,你们倒还有兴致摸?”

  “嗐,先玩一玩儿,回去再洗过一番,不就成了?”

  “这儿天冷,给他扒净了。晚些时候去庭州寻个客舍住了,再让容当家好办他同那小娘儿们!”

  笑声回荡在林间,粗糙的手抚过王小元的面庞。他生得要比秦楼楚馆里的许多小唱好看,此时如纸般苍白的面庞上微微沁出因痛楚而生出的薄汗。

  人群里有些去过花街里要过娈儿的,登时欲心大动,伸手也要来摸一摸这样貌殊丽的少年。可那一双双手方才伸到王小元面前,便有一道冰冷刀光倏然绽放于眼前。

  鲜血四溅,一根根手指落了下来。众人惊恐地大叫,围在王小元身边的人墙倏时溃散。

  玉斜咬着一柄细细的柳叶刀,跪坐在王小元身旁,口唇间尽是鲜血,双凤眼里凝满锋利的恨意。她发丝披散,活像一只索命厉鬼。

  她方才乘着众人目光皆在王小元身上时,在石缝里夹出了膝上的细剑,割去了脚上绳索,又用两手夹着一抛,用牙衔住了那刀刃。

  此时她踉跄着站起,喘着气将柳叶刀颤抖着抓在手里,挡在王小元身前。

  “师弟,对不住。”她低声说,“是师姐无能,让你受辱。”

  少女再不顾刺入皮肉的刀剑,她奋力一挣,周身鲜血横溢,染红衫裙。众人想不到她能挣脱,一时有些发懵。

  玉斜像鹞子般突地蹿出,她踢起地上掉落的长刀,刀身在空里划出光亮的圆弧,落进她手里。百褶裙艳丽地荡开,在风雪间飘旋。容将钟第一回 露出了惊恐神色,他望着那杀气犹如冰霜的少女。她全无闺阁女子的和顺模样,刀是她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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