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30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此时攻势反转,乘黑衣罗刹因蛇分心的间隙,玉甲辰一剑刺出。少了半截剑尖便用剑气顶替,竟也气势汹涌。

  黑衣罗刹冷笑一声,用弦线割了蛇头后道,“趁人之危,倒也阴险,阴得想让我向你称一声师傅!”

  玉甲辰认真道。“无名小辈,不敢收徒。”

  得知这年轻道士用方才的话回敬自己,黑衣罗刹吃了一肚子闷火。

  言语间黑白两人已来往数次。候天楼毕竟是暗卫出身,最长暗中作梗,哪里善于明面交锋?再加上玉甲辰剑行九曲,宛如斗折,直叫黑衣罗刹回想起方才毒蛇缠身的惨状,一时只能躲来闪去,不复方刚气势。

  见对方身姿矫捷,眨眼间已避让数次,凭一把断剑又难以捉到其身姿,玉甲辰怒喝。“你这蛇鼠奸徒,怎么只会逃窜?”

  黑衣罗刹邪笑道,旋避动作不慢半分。“给你点面子就逞能,方才被我杀得屁滚尿流的又是谁?”

  此时却听得旁边传来竹老翁的朗声大笑:“哈哈,你这破刀搁砧板上最好,还不快歇歇。”

  原来之前独孤小刀一刀刺入了竹老翁的绿竹棒,这老顽童索性顺势将竹棒与手上酒葫芦一撞,生生将刀夹住,如此一来他动不得,独孤小刀也动不得!

  见独孤小刀被困住,黑衣罗刹藏在面具下的容颜终于倏然变色。

  他啧了一声刚想重操弦线夺回局面,但就在下一个瞬间——眼前忽来风鸣迅疾,一转眼黑衣罗刹手里银弦尽皆断裂,宛若万星流坠般细碎落入庭中。

  待察觉到刀光亮起时黑衣人已惊出一身冷汗,但见那戴着斗笠的刀客缓缓抽刀出鞘。刀未出而已断千弦,足见此人刀气之锐。

  拔刀者正是王小元。此时这少年仆役却头脑昏沉,心中似有千万思绪。每拔刀一寸,他的心便会乱上一分。恍然间又听得有人在耳边絮絮生语,令他霎时如置身于多年前的雪原之上。

  他仿若看见自己跪坐在一人前,手里攥着那柄玉白刀,身躯遭风雪挟裹,耳目被冰霜染透。

  【“心如明镜,九念归一。挥出此刀时心中断不可有杂念。”】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悠然好似巍山之云,深邃有如千仞沉渊。

  那苍老声音道。【“若心有爱、恶、憎、欲……”】

  少年仆役忽而听到了一声脆响。

  那是他持刀的双手处传来的脆响声,咯嚓宛如骨碎。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刹那间,一阵剧痛自腕臂处颤颤传来。王小元只觉抽痛间手心里湿滑一片,原来是手上鲜血横流,沾湿了刀柄。

  【“…若心中大喜大悲,持刀之人必先为此刀所杀!”】

  王小元知道自己此时心有杂念,但他从未想过出这一刀竟会得到如此后果。

  先前他对上武立天时只出了两刀,而方才在黑衣罗刹逼迫之下他不得已出了这一刀。虽说只有一刀,但少年仆役有心要仅凭一刀试探那“三刀杀人”的境界。

  为何玉白刀被称为“玉白三刀”?既有能在第一刀就杀死敌手的功力,为何要故意等到第三刀才使出来?王小元一直对此颇为不解,而在情急之下,他还真把这种不解化为了行动,那便是——使出一刀杀人之势!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其中缘由。

  为何玉白刀法要等到第三刀才能“杀人”?

  因为没有人能挥出第三刀。

  第一刀为守,如珠圆玉润、完璧无暇。第二刀为攻,可分金断玉,势破山河。可这第三刀究竟为何?无人知晓,哪怕是在江湖传闻中玉求瑕也始终未挥出过第三刀。

  如果说前两刀尚能以凡人之躯得以施展,那末这第三刀便有如入鬼神之境。而王小元方才要做的,便是要在第一刀使出这能惊绝众生的刀法!

  似是有一道惊雷在少年仆役头顶炸开。那一瞬间他蓦然失神,四肢百骸的痛楚如决堤川流般暴涌而来,两手剧痛间好似四散崩裂,有一个念头不住在脑海中打转:

  出了这刀,他必死无疑。

  见刀光乍起,不仅是黑衣罗刹、就连久历江湖的独孤小刀都瞠目结舌,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等刀势,也从未见过能出此一刀的人。

  刀在鞘而息气万变,势压群英。九道阴阳黑白错,六合惨澹迷乾坤。人入此刀气中,只觉上下升降无穷尽,回环倒转不息生。

  刀未出鞘便能教人肝胆生寒,那么待出了此刀又会如何?黑衣罗刹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对独孤小刀喝道。“走!”

  独孤小刀本是个刀痴,怎肯放过眼前机会?只狂笑一声道。“今日总算没教老朽白来一趟!”言罢便要抽刀迎上那手持长刀的白衣人。只可惜竹老翁拼了老命不让他把夹在绿竹棒和酒葫芦间的刀拔/出来,叫他就算有心也手无兵刃。

  见少年仆役持刀两手鲜血四溢,雪白衣衫被浸得湿透,玉甲辰惊道。“王兄,这…”

  王小元忍痛道。“门主且避让,我怕伤了你。”他不怕自己命丧于此,却忧心玉甲辰伤及皮毛,最多也只是怪起了这奇诡刀法,世上怎么会有这般逼人自杀的愚蠢招式?只可惜刀将出鞘,再也收不住势了。

  少顷刃身在鞘中悠然鸣动,刀光随一声利啸瞬息泻开!割浑沌而分魍魉,凛清风而凌霜雪,似凭这一刀便能划定乾坤、分写阴阳。

  是快刀?还是慢刀?

  即便是亲眼所见,玉甲辰也说不出其中玄妙,似是快、慢、急、缓、轻、重于此刀皆无意义。正如“无悲无喜,无他无我”八字真诀般,天下无一字能描绘此般刀法,似只可借“空色澄净”来微微一说。

  “玉白刀……第三刀!”年轻道士惊骇,颤声道。

  少年仆役却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他此时已感不到双手的存在,似是整个人都忽地被搅浑打散一般,六神五腑传来了分崩离析之痛。可以的话他便要当场跪下将刀丢开,再也不碰这刀一回了。

  出刀之时,他迷迷糊糊地想道:若是这刀都逼不退黑衣罗刹,那他可真是没辙啦。

  所幸黑衣人见刀出浩势,哪里敢多留片刻?趁玉甲辰与王小元恍神之间,黑衣罗刹已飞身上檐,两手银弦一收,便也将独孤小刀牵拉过来。只见那黑衣老人手里攥着一把小刀——原来是他拼尽力气终于将自己的兵刃从竹老翁处夺了回来。

  望着檐下的两位白衣人,黑衣罗刹颇为厌恶地啧了一声,继而高声道。

  “今日我且放你们一马,来日再拼个你死我活吧,玉白刀客。”

  王小元流着冷汗笑着回应道。“且慢,等接了我这刀再走。”

  黑衣罗刹看出他为这一刀痛苦至极,冷冷发笑。“你要自寻死路,为何还要拖上我一个?”话锋一转,却拱手道。“你今日若不死,我终有一日也要来取你性命,后会无期。”

  见两位恶人即将溜走,玉、王二人自然心中焦急。王小元更是觉得力不从心,他已承受不住这刀刀势,而这刀又非出不可,因他手足颤颤,已抑不住刀锋。

  然而,就在刀将出鞘的那一刻。

  王小元忽觉手中长刀一震,似是有一粒石子击中了刀身。刹那间积蓄已久的刀气竟瞬时被打散,刀锋斜斜偏向一边,竟是生硬地化解了刀势!

  少年仆役一愣,忽觉围裹周身的疼痛尽皆散去,只落得浑身轻松。不知是谁在他出刀的瞬间将一枚石子弹来,生生逼回了此刀。

  究竟是谁?

  王小元此时心中惊骇早已如浪潮般盖过了感激之情,因为他拼尽全力、几乎粉身碎骨都未能收回的一刀竟被人用石子轻巧抵回,足见此人手法之高妙也。

  他往庭中望去,目光所及皆是些哀声载道的饿殍以及先前被黑衣罗刹弦线杀伤的乡民,其中哪里似是藏着高手大侠?

  黑衣罗刹似是未能觉察这暗中动作,居高临下地望着立在台上的那位白衣人。他细细将面前那人再打量了一遍:面容隐于垂纱斗笠之下,影绰而不得见;一身雪白衣裳被臂上迸出的鲜血染红,却缥缈依旧。是真是假,无人得知。

  于是他在丑陋罗刹面后桀桀发笑,将先前问过的话语再述了一遍。“你真的是玉白刀客么?”

  王小元微微气喘,“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与不是都无所谓。”黑衣罗刹回答他,话语间竟隐现喜色。“见了方才你那一刀,不论你是谁,我都杀定啦。”

  这黑衣恶鬼最爱杀人,尤爱取强者首级。得知他有心要杀自己,王小元心下居然无甚惊慌,反问他道。“那你又如何?”

  “什么?”黑衣罗刹看起来颇为不解。

  少年定了定心神,咬着牙用剧痛横贯的手执刀喝道。“你问我是不是玉白刀客,我也要问你——是不是黑衣罗刹!”

第36章 (二十四)藏刀不见影

  刹那间,黑衣人的周身似是遭风吹霜打般震了一震。这般反应可未逃过少年仆役的眼睛,王小元径直肃声道。

  “不错,世上无一人得见玉白刀客真容,只需戴上斗笠、穿件白袍便能冒作玉白刀客,你会质疑我是真是假也是情有可原。可你不也如此么?”王小元厉声道。“只需戴上罗刹面具,谁都可以扮作黑衣罗刹。”

  黑衣人凝神听他所他所言,半晌忽而放声大笑。“看来你脑子也不算太坏,竟能想到这一步!”

  他抬手敲了敲脸上面具,忽又以难以置信的夸张口气说道。“只可惜你问错人啦。竟问我这般作恶多端的人是否是天下最恶的黑衣罗刹?当然是,自然是,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即便不是,我也是怙恶不悛的大恶人,不知这个回答可能让你满意?”

  这黑衣人出手有何等残忍,少年仆役早已领教过:不仅轻贱人命,还以屠戮乡民为乐,论罪过的确无人能及。

  但方才发问时黑衣人在那一瞬间似是因心神动摇而发颤的动作,却也深深地烙在了王小元眼中。

  待笑够了,黑衣罗刹忽地沉声问道。“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王小元长呼一口气,平静地回望着他。“我隐约觉得…你不是他。”

  话音方落,一阵尖利大笑忽如惊雷般从那青面獠牙之后爆裂开来,这笑声里透着三分阴险、七分残酷,让人瞬时倒竖汗毛,不禁联想到寒鸦鸣啸。

  “我不像‘他’?”黑衣人一挥手掀起漆黑斗篷,狰狞的罗刹面具上一对泛着幽绿光辉的凶眼死死盯着少年仆役,他一字一顿、重重问道。“是哪里不像?我浑身上下有哪一处不像黑衣罗刹?”说到后来,他语气已是凶狠入骨,似是随时要扑上将王小元碎尸万段一般。

  “是这个面具?”

  “不是。”王小元摇头。

  “是这身黑衣?”

  “并非如此。”

  “那么是语调、口音,还是动作的姿态?”

  “是我杀的人不够多,还是手段还不够惨绝人寰?”

  少年仆役默然地摇起了头,其间似乎还挟杂着一丝悲悯。面对极力要说明自己是“黑衣罗刹”的黑衣人,他在心中不禁为这可悲又残酷的人物发叹。

  见自己被再三否认,黑衣罗刹发狠问道。“那究竟是何物?我到底有何处不像,才会教你如此生疑?”

  “何处都像。”王小元认真地回答。“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像黑衣罗刹的人物。”

  外表自不用说,身着一袭黑衣,头戴罗刹面具,无论谁都能一眼认出此人就是江湖传闻中的黑衣罗刹。论心性残忍,此人也不比小元听过的说书里那些烧杀劫掠的候天楼中人逊色半分。

  但似是有一股模糊的念头在少年心中旋动,就连王小元自己都不知这个念头是如何生出的:此人并非黑衣罗刹。

  对面的黑衣人仍在死死咬住这个话题,似是对此执念颇深。“既然你也觉得像,那为何还要如此作问?”

  少年仆役沉默半晌,忽而道。“…就如同幻戏一般。”

  “什么?”

  面对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话锋转变而不知所措的黑衣人,王小元仔细地向他解释道。“喏,你今夜也应该看到了钱家庄的幻戏,像是撒豆变龙、种梨即得、牛首换马啦,都是再精彩不过的幻戏。”他描绘起那番如梦似幻的情景时忽而兴致高涨,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展露出一派少年心性来。

  黑衣人不耐烦道。“这又与先前的话题有何干系?”他几是恨得咬牙切齿,手指不住发颤,可惜先前缠在手上的弦线已被王小元刀气震断,不然他此时非得杀得一两人来平息心头躁动。

  “自然有关。你想想看,幻戏再怎么栩栩如生,终究不过一场空梦。”少年仆役笑道,持刀的手一刻不敢怠慢地指向黑衣人。“有些人也是如此,外观内里再怎么相像,到头来也不过是作场幻戏,虚渺非真。”

  刹那间,一股尖锐而冷腻的杀意忽而似箭矢般向王小元直直射来!少年转瞬间回想起了弥漫在庭中的曼陀罗香,这杀意也有如那股腻香般缠绵缱绻,却息息带刺。只可惜他方才已承受过独孤小刀泰山压顶般的气魄,黑衣罗刹这杀气此时反而如同小巫见大巫了。

  “你是说……我不是…黑衣罗刹?”

  黑衣人的话中难得一见地带上了颤音。这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终是心旌摇动了。

  此时王小元略略松了一口气,但精神依然紧绷。不知觉间先前出刀时的苦痛忽又爬上身来,他眉头一跳,悄悄按上了碎痛不已的右手,依然故作轻松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是否为黑衣罗刹于我而言无甚分别,因为此刻在我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一位十恶不赦的食人恶鬼。”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庭中无人言语。独孤小刀背着手默然无语,玉甲辰则是从方才起就呆若木鸡地眼观两人言语,不知该如何是好。黑衣人立在檐上,似漆鸦般一言不发地垂头望着台上的白衣刀客,罗刹面上深邃的眼洞里森冷幽光毕现。

  “我本想杀了你。”突然间,黑衣人喃喃道。“现在我改主意了。”

  王小元忽地脊背发凉。

  “杀了你尚且不够,要一弦一弦将你剔肉除骨,脔割、剥皮、斩首,再将残滓抛予白鸷吃尽。把你吊在洞顶,待血沥尽再绑系于车轮上,从山顶一路滚到山脚将血肉碾在泥尘里。”黑衣罗刹恶狠狠道。

  “待你想好杀法了再告诉我。”少年仆役逞强笑道。“在此之前切莫杀错了人。”

  出了那玉白刀第三刀,他已是心力交瘁、神思涣散,却又生怕自己在众人面前倒下,便一直咬着舌侧逼自己再多清醒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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