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34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只是武立天曾告诉他:如意纹是候天楼的标志。这便是说那夜出手相助自己的人——

  ——是候天楼中人!

  想到此处,王小元已是惊出一身冷汗。

  他将那两枚黑棋往手里一攥,转而对耍蛇人道。“大哥可能把这两枚棋子交予我?”

  对着面露不解的耍蛇人,少年含糊笑道。“有些事…我想先去一探究竟。”随即便快步行开。

  不知怎地,此时的他突然记念起一句话。

  那一夜独孤小刀所言不假:世间本就是黑白善恶自难辨,浊泾清渭更无分。

  一直以来当作江湖前辈敬重的独孤小刀成为奸贼同党,于生死攸关间救助自己之人竟是自己素来认为是恶邪的候天楼中人。

  世事无常,人也无常。以无常之人去度无常之世,究竟能作何结果?

  -

  群英会四日后。

  “你说……究竟是有何处不像?”

  小天井处漏下一点清亮日光来,匀匀洒在石桌上。只见有一浑身漆黑的人正坐在凳上,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躁乱在石桌上点着。他面上戴着暗青色的罗刹面具,乍一看宛若凶鬼:此人正是曾在钱家庄现身、与王小元对峙过的那位黑衣罗刹。

  而这黑衣人此刻正托着脑袋,苦恼地再度喃喃道。“到底…是有何处不像少楼主,才教那白衣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原来他一直记挂着少年仆役说他“并非黑衣罗刹”一事。他自认为自己已模仿得有十成相像,怎知露面不一会儿就被揭了个底朝天,于是心中甚为不快,以至于在此生起了闷气。

  这时忽地伸来一只苍老遒劲的手,五指一抓便将他脸上的罗刹面具摘了下来。

  独孤小刀捋着花白胡须立在他身旁,盯着黑衣人面具下的脸半晌,方才缓缓点头道。“光是外貌的话——的确极为相像。”

  那是一张眉目英朗的少年面容。由于常年不见光,那张脸透着失了血色的苍白。但见黑眸暗笼轻雾,好似墨云翻涌;唇角常向上点提,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来。

  黑衣人把面具从老人手上抓回,嗤笑着问道。“你与少楼主打过照面?”

  “见过。”独孤小刀答。

  “那么你倒是说说,我与他究竟有何处不同?”

  老人闭眼思索半晌,终于悠悠道。“何处都不像。”

  黑衣人怒道。“你方才不是还说这张脸像的么?”

  “皮囊相似,内里却千差万别,又怎能称‘像’?”独孤小刀似是颇为愉快,沉着嗓子发笑道。“还有两点——你说的胡话倒要比他多些,人也要杀得多些。”

  天井里回荡着他俩的言谈声,除此之外似乎还听得雨点扑簌而下的“滴答”声响。原来是石桌上正放着个方割下的人头,面皮翻起,血肉模糊,那雨声正是血滴落于地的声音。

  再一看庭内横七竖八地倒着的数具无头尸首,遭血染得黑红的石缸小池,明眼人皆能看得出来:这黑衣人又闯入别人家中大开杀戒,无论男女老幼都不放过。

  望着那端摆在桌上的人头,黑衣罗刹叹道。“从死人头上剥的面皮也是死的,下次得生剥才行。可惜这家里已找不得一个能生剥面皮的人啦。”

  他拎着鲜血淋漓的脸皮瞧了一会儿,摇着头将其丢开。

  见他如此举动,老人眉关紧锁。“颜九变,你每变一张脸都得杀一人,可真是麻烦得紧。”

  独孤小刀将这黑衣人唤作“颜九变”,而此人也的确并非传闻中的候天楼少楼主黑衣罗刹,而是楼中四护法之一 ——堪称“一人九面笑,无人识朱颜”的颜护法!

  颜九变最善易容,虽名“九变”却绝不只能变九张面。不管是鹤发老翁、壮实汉子,还是妙龄少女、学语孩童,不管何人皆能变。无人得知此人是男是女,只知这人|操得一手好弦线,能杀人于无形之中;又生性残忍,最爱见血。

  黑衣人却漫不经心地笑道。“这也不尽然,若是见了中意的眼、鼻、耳,我便会取来好生保管着,下次还会再用。”

  老者默然不语,待颜九变将手上鲜血在尸身衣物上拭净后方问道。“你刚才那少年面目…也是从何处剥来的么?”

  颜九变将罗刹面具往脸上一套,遮住了他戏谑的眼神,只留一对闪着幽幽青光的鬼目。

  “不,那是我真容。”

  他语调轻浮,却说得意味深长,隐有夸耀之意。“你觉得如何?楼主倒是颇为中意我这面目,尤在床笫之欢时。”

  老人不置可否,闭眼笑道。“若她真中意你,为何你当不得少楼主?”

  颜九变似是骤然噎住一般,咬牙切齿半晌,方才缓声道。“楼主所要的不过一张面皮罢了,黑衣罗刹也是如此,若不是他极像楼主已故旧情,又怎能爬得上少主之位!”

  他心中对那黑衣罗刹惦念颇深,方才扮作他的模样四处横行杀人。又因想见那能与少楼主比肩的玉白刀客一面,方才到了钱家庄来。

  “老朽倒是听说…”独孤小刀道。“候天楼中的影卫皆生着同一张脸面,不知这是否为楼主喜好?”

  “不错。上有所好,下有所应。”颜九变冷笑,“你不也见过黑衣罗刹真容么,楼主爱的正是那副皮相。”

  老人不禁回想起三年前曾见过的那副面容。那时他与黑衣罗刹相对而坐于峭壁岩洞中,洞外风狂雪噪,白鸷连天。一手拄刀的黑衣少年伸手缓缓取下面具,那一刻独孤小刀看到的是——

  “他——全无感情。”

  老者一边回忆着黑衣罗刹的面容,一边对颜九变喃喃道。“即便残忍如你,尚且有因伤人而喜乐的心情。而那位少楼主目光、脸色皆是一片空茫,对,只可用‘空’一字来形容。”

  三年前他见到的那位黑衣罗刹,其人有如一具空壳般。既不会因伤人取命而动容,也不会为世事无常而喟叹,就好似深不见底的枯涸古井,无悲无喜,无爱无欲。

  独孤小刀一见他那对幽深冥宁的眼眸便顿时了然:此人心已死去,独留一具凡躯在人间。

  “想来此人若是精心钻研武艺,定能臻至常人难步之境。”想到此处,独孤小刀喉头滚动,沉闷笑道。

  “老朽常觉自己心中杂念甚重,碍了出刀。不想这小子心头空空落落,一念也无,正是多少名家好手众生所求的‘空茫’之境。”

  颜九变却冷冷地哼了一声。“甚么‘空茫’之境?你可知楼主当初给他强灌了多少药、又杀了多少人才能摧其心智?在我看来那不过是被折磨得痴傻了罢。”

  他说得咬牙切齿,却又隐隐透露出一点残忍的喜悦之情来,甜甜腻腻,似是对话中提起的人颇为思慕乃至于发病扭曲了一般。

  “不过…有一事的确不假。”黑衣人话锋一转,忽道。

  “此人确有习武之才,即便称作是惊才绝艳、冠绝凡尘也不为过。你定也听过有关他的江湖传闻。”

  言谈间,不知觉阴云已密布于空,将日光密密遮去。细如针的小雨随着惊雷一同洒下,将地上鲜血淅沥洗去。倏忽劈来的电光刹那间将两人的面庞映得惨白,一股森寒忽而席卷于天井中。

  但听这黑衣人压低嗓音,一字一顿道。

  “黑衣罗刹其人……”

  “…‘翻手为云覆手雨,一步棋杀十数人’!”

  ——

  〈卷二 鸷鸟不双 完〉

  --------------------

  卷二到这里就结束啦,因为这卷的末尾写得有点沉重,所以下一篇会稍微沙雕一点(也许)

  有能看到这里的小伙伴真是非常感谢!(笑)

第41章 (一)悲无量心

  【卷三 三写成乌】

  (一)悲无量心

  ————————————

  魂断意在,空留千般怨影。

  情深梦萦,竟是无药可医。

  ……

  “我要死了。”

  有一日,金少爷忽而如此说道。

  这天夜里他们坐在广源客栈中。兴许是兴致突来,金乌吩咐伙计清退了院里脚夫杂货。众人摆起一张长木桌,其上放几坛巴人清酒,又在院内四角点起红纸灯笼。一行人便在院中坐着饮酒赏月,好不快活。

  钱家庄群英会已过了几日有余,死伤乡民也皆已救扶。众人皆当金少爷此举是为了犒赏奔波劳累的左三娘与竹老翁,没想到这浑头在旁人把酒言欢之际忽地说出这么一句丧气话来。

  听闻此言,旁人皆慌忙去看他。但见金乌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托腮,正醉眼惺忪地抬首望月。他平日总爱着一身捻金锦缎衣,似是偏要显摆自己是何等富埒陶白、赀巨程罗,今日却穿了件似儒生般的皂黑襕衫,朴朴素素。约莫是饮酒的缘故,他那对利眼里透出点朦胧的醉红来。

  见众人默然不语,金乌将酒杯一掷,拧着眉头忽又道。“没听懂么,要我换个词?余命不多?”

  他今日饮酒甚多,此时不知已有几杯下了肚,面上已泛起红霞。这人酒量虽还行,不多时却显出一副比平日更放纵轻狂的模样来,看得三娘连连叹息摇头。

  “懂,懂,自然听懂了。”竹老翁也将手中酒坛“砰”一声砸在桌上,他醉得更甚,张口闭口都要喷出一朵酒云来。只听他笑道。“可是金家小娃娃,老夫可不信这话,且还要和你赌上一赌!你说你时日不多,那阎王是先来勾你的魂,还是先来索老夫的命?”

  老头儿笑嘻嘻地将酒坛一推。“喏,下一口酒归走得快的那人。”

  金乌斜睨了他一眼,兀自接过酒坛仰脖灌了一大口。

  罢了他一抹嘴道。“你这老不死,休得与我争。”

  听如此说法,竹老翁心下已明了大半。他瞧一眼金乌,却看不出此人与往常相比有何异状,休说是病恙之态,就连神色中的锋锐之气也不减半分,哪里真像个要一命呜呼的病秧子?可看金乌倒不像是说笑的模样,看来倒也算不得假话。

  于是老翁笑道。“你生得一副恹恹模样,老夫以为你早要归西啦。”言下之意便是揶揄金少爷眉眼阴沉,从无言笑轻快之态。

  “你以为我中意这张脸面?”金乌冷笑,又将酒坛扯了过来。

  这时三娘探过头来轻巧插口道。“少爷不中意,我可中意呢。”

  她羽睫扑闪,现出一点情痴神色来。说来也怪,她家少爷从来不修边幅,乱发下一对眦角上扬的墨碧眼眸看来颇为凶利,再加上眼底一道狞恶刀疤,只消瞥一眼便能将女子吓得心惊肉跳。可在三娘眼里,这人灵动有凌云气变,沉静似东风轻寒,是天下最好看不过的人。

  环顾四周不见少年仆役的身影,竹老翁问道。“姓王的小娃娃呢?”

  金乌脚尖一点,将地上酒杯勾起捉在手里,边斟酒边漫不经心地说。“还在挖坟穴,一时半会回不来。”

  “这话莫非是不想让他听到…才于此刻说的?”

  金乌摇摇头。“不想让他听到的话多着呢,不差这一句。”

  “甚好!”竹老翁大笑。“那此时便说个够罢!金家娃娃,若要料理后事可少不了老夫一份呐。你家那‘柳花香’好酒埋在院内何处?务必说与老夫听!”

  还没等金乌眉头抽/动,左三娘也用帕子点着眼角,假假哭道。“少爷,你去年便答应要送我支金花簪子,还有一对玉珥珰呢。若你下了黄泉,可能将这两件物事自阴府捎我?”

  竹老翁扳着指头数起数来,嘿嘿直笑:“‘鸳鸯月’、‘巴山清’,此等好酒寄放府中也无人喝,不如送与老夫大醉一场!当然,来年忌日老夫定会到小娃娃你坟头浇上一杯,无需担忧。”

  左三娘收起帕子,笑靥如花。“少爷若是赶着投胎,梳篦便不必托与我了。只不过三娘听闻金陵城中有一位好师傅,剪来花钿甚是精美…”

  听他们尽在说些财物事,身未死家财几要被分空的金少爷终于现出一点怒色。他牙关紧咬,发出几声嗤笑般的鼻息,终于还是强压下了眉间怒色,傲慢道。“你们要甚么尽管拿,莫将我棺材板拿去便好。”

  三娘和竹老翁反凑在一块儿惊声细语:“坏了坏了,少爷的魂儿已经被勾去啦!怎么这时还不大发雷霆?”

  “唉,依老夫所见——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的正是这般道理罢。”

  “少爷他真要死了?”三娘泪眼汪汪,哀声问竹老翁道。

  竹老翁努了努嘴,将胡须一把捋顺。“怕是活不到五更。”

  在一旁将他们所言收入耳中的金乌此时可真被气得头昏脑胀,终于忍不住怒道。“我人还没死,倒先要被你们气个半死!”

上一篇:赝君

下一篇:我成了偏执帝的豹崽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