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6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金乌却好似看笑话般瞅着他,“你说的什么话?”

  见自家少爷不屑,王小元焦炙道。“今日那武师要寻我的仇,我怕三娘……”

  他一边说,金乌一边捧腹讥嘲,“寻你的仇?你是王公贵胄,还是天兵神将?”

  王小元支吾道。“八成……是金家的下仆。”

  话音未落,从柴房门处忽地涌进一股寒气。金少爷最怕冷,脸色倏地发青,赶忙住嘴紧了紧衣襟。王小元却登时脊背发毛,这哪里是寒气,而是杀意!刹那间他心头腹内一阵翻江倒海,身子摇摇欲坠。

  在漫天蹁跹小雪中,杀气随白雾沉弥。两人只见眼前茫茫一片,却有刀削似的的戾气迎面扑来。王小元努力眨眼想辨清这雪中杀意从何而来,两眼却昏沉发痛。

  霎时,几道狂笑声突如其来!

  “那剩下的二成…是何人?”

  话音响起,王小元立时浑身抖了一抖。这声音正来自今日逼他出刀的京城武师、武林盟主之子武立天!此时隔着一层雪雾,武立天的笑声从四面八方訇訇而来。

  “北有寒山钧天剑,南有苗寨避水枪。东看鹤门鹤行步,西胜红楼红烛功。我自小见识过的江湖功法数不胜数,高手游侠更是不胜枚举。”

  雪中的声音道。

  “——可这刀、这人,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正在他说话的当隙,金少爷赶忙脸色煞白地推了一把王小元,“找你的,赶快出去,别挨着我。”

  知道金少爷是要避武立天寻仇来的风头,王小元又气又好笑。“那少爷呢?”

  金乌道,“外边冷,待…待你俩唠嗑完我再出去。”

  王小元望着茫茫雪雾,并不往前,而是转身从柴火堆里折了根树枝,抬手掷向庭内。他这柴枝一脱手,倏地一道厉光闪过,竟把那枝条生生劈折!若他方才从柴房内走出,恐怕此时也得心口洞开了。

  于是他也惨白着张脸,回身在金乌身旁坐下,道。

  “我……我在这儿和他唠。”

  王小元毕竟生性谨慎,虽说不惜命,但若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是不敢贸然前去的。他紧绷着身子和金乌并坐在一块儿,听着武立天的笑声低低地从雪中传来。

  “出来!我武立天最看不得有谁能在武技上胜我一筹,我家那老不死不例外,你也不例外……我听说你是金家的世仆,叫王小元?”

  听他叫唤自己名字,王小元心头一紧,但本着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也还是大声回道。“正是。”

  那武师道。“这可奇怪,我方才问了个遍,金家上下除你之外可没一个姓王的,是谁生的你来?”

  这话可问得王小元一愣一愣的,还未等他回神,武立天又道。

  “既没姓王的爹,何来姓王的子?甚么金家下仆,你究竟是何人!”

  王小元头脑空白,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金少爷插口嚷道。“你查户籍的么?这鸡毛小事儿也管得着?本少爷当年把他捡了来,没想到是个糊涂蛋,我还巴不得快些送了人,值回二两银子呢!”

  说着他探头去往雪地里扮了个鬼脸,却因更凛冽的寒气而吓得脑袋一缩,又嚷嚷道。“你这鸟官三更半夜私闯民宅,扰了本少爷清梦,待我告到巡按那儿去,哼哼,有你好受!”

  王小元却神色慌张,向雪中喊话。“…你方才向谁问的话?”

  他心里隐隐不安,武立天为何对金家的家底如此明白?只听白茫中青年武师忽地大笑,喝道。

  “——向她!”

  这一喝仿佛抒尽胸腑之气,刹那间白雾猛然消散,小雪乱飞,待眼前朦胧散去,王小元震恐地看到——

  皎洁月色下,有一披着朱红官服的青年笔直地立在庭中,红衣灼灼,他面上的傲然之色也如火般滚炙。他右手提着那寒光毕现的铁殳,左手则牢牢掐着一女子的柔颈,殳尖正抵在她喉头处。

  “三娘!”王小元喝道,竟急得先一步踏出了柴房。

  刚一迈入庭中,鼓动的寒意与杀气便争先恐后地向他袭来,如千万衾带般既柔和又锋锐地裹住他四体。可王小元心中杂念纷飞,并无后退的余裕。今夜三娘不知所踪,没想到真是被武立天盯上作了他的质子。

  此时左三娘被武立天捉住,气息奄奄,四肢垂下。王小元见她脖颈被掐得青筋现起,咯吱作响,几乎目眦尽裂,要上前去拼命。但听得来人急冲冲的脚步声,三娘勉气若游丝道。“……别过来,小元,别…”

  霎时间,王小元的心头巨震。

  他的脚步缓下来,最后立在了漫天风雪中。

  “你逼问了她金家的事?”少年问。

  青年武师嗤笑一声道。“这倒不是。这小姑娘坚强得很,怎么也不向我吐露半点金家的消息,还是我翻到了名簿才得知你的名姓的。”

  金家没有与他同龄的仆役,因而猜出王小元的名字倒不是很难。碰巧今日下武场时三娘替他看伤时神色亲昵,武立天看在眼里,误以为三娘和他是一对儿,这才挟了她来胁迫他。

  三娘遇险,王小元自然着急,但他毕竟手无寸铁,只得道。“为何要伤她?”

  武立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冷笑道。“像你这般的刀客,若不激一激,怕是连刀都不屑出鞘的。”

  真是疯子。王小元暗地里想道。本以为京城的武师来此地是为端正武习,不想这武立天却自个儿搅乱武风了。

  “我不是刀客。”王小元道。“以前没用过刀,要使也是用来切瓜菜。”

  青年武师道。“待我用铁殳穿了这姑娘头颈,你便是一名刀客了。”

  见铁殳的尖楞刺破三娘白皙的脖颈,鲜血如小蛇般蜿蜒淌下,王小元急得喝道。“你捉她与比试有何关系?她又不是我意中人!”

  “当真不是?”

  武立天的眼眯了起来。

  王小元别过脸。“不是。”

  “但你看不得她死。”武立天握着铁殳的手紧了紧。“我可看得。”

  电光石火间,少年仆役向前扑去,用手握住了殳尖硬生生将其偏向一边!若他再晚一步,这铁殳可要穿喉而过,教这姑娘当场毙命。

  在青年武师眼中,这位平日温懦的少年此时正如虎狼般瞪视自己,两眼中渐染毅然之色,顿时使武立天大觉生趣。

  武立天笑道。“果然,你看不得她死。”

  这铁殳的棱尖不同寻常,边角上带着三层尖利倒钩。王小元这一握只觉得剧痛异常,却也不松手,任由殷红鲜血汩汩留下。他怕一松手武立天又会重向三娘的脖颈刺去,便只能竭尽力气握着殳头。若是常人早已哇哇哭叫,但这少年竟一声不吭。

  他心中气火翻腾,怒视着武立天道。“比武切磋是二人之间的事,哪有将旁人牵扯进来的道理?”

  “二人之间?昨日|你不也插手我和那老师傅的‘切磋’了吗。”

  听武立天这一言,王小元倒是无话可说了。

  武立天冷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身为武林盟主之子卑鄙无耻、不守仁义之道,尽使些下流计策?实话与你说,那些个江湖道义并非天道,全由人定,若我守了,反不是屈人之下?我武立天随心来往,爱往何处便往何处,爱和谁比武就和谁比武。没有我依人的道理,只有人依我的道理。”

  他倏地抽回铁殳,王小元吃痛,只得放手。眼见着武立天一甩殳上的血珠,当啷一下重重拄在地上,道。“我要你和我全力比试一场,把身怀斤两全拿出来。若有你丝毫怠意,这女子便魂归西天。”

  王小元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左三娘,答道。“先把她放了。”

  “我可容不得你指手画脚。”武立天忽地怒目圆睁,低声喝道,“去拿刀!”

  看少年仆役一步步后退靠近兰锜架,却两眼烁烁,不肯将目光从三娘和他身上离开分毫的模样,青年武师心头振奋。他巡游数年,每到一处必要与地方名流大家比试一番,但在和这些武人来往间渐觉乏味。见惯了板板条条、花拳绣腿的他,一见王小元昨日出的那惊世一刀,立时打定主意必要和这少年来斗一场。王小元刀法精妙,不流俗套,平日虽畏手畏脚,在紧要关头言语神态却闲神定气,似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般,武立天顿时料定这少年不是个普通人物。

  刀还未抽出,金乌的声音忽而远远传来:“停手停手,本少爷有得是钱,让他拿些银两滚蛋!”

  听到呼喝声,王小元下意识地浑身一颤。循声望去,自家少爷躲在柴房门后正对他指手画脚。

  武立天自然听在耳里,只颇为傲然地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望着持刀少年。他对钱财素来不屑,一心只想着要与高手比武切磋。金乌总算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于是对自家的仆役吞吞吐吐道。“别拿那把手刀,那可是花了大价钱淘回来的,把你卖百来回都赔不来……下面架子的刀别动!那玩意儿值三百两银子,不许踏坏了院里的海棠……”

  王小元见三娘气息奄奄,面白如纸,似是随时都会撒手人寰,心头更为纷乱如麻,不禁对金少爷喝道。“三娘死难当头,还管这些作甚?人命还是钱财紧要?”

  没料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小元竟会如此神色激昂,金乌先是一愣,旋即大发雷霆道。“自然是钱财要紧,你以为你值几斤几两?这世道还指望着我把你俩当金佛供?”

  他又怒道。“生死有命,若救不得三娘,再请一个雇工就是了!”

  话音落毕,金乌陡然一惊。只见王小元默然不语、面容沉寂,似是要与漫天冰雪融为一体。他的眼里也透着茫茫寒意,比数九寒冬更甚一筹。此时的他不再是笨手拙脚的金家下仆,也并非平日畏首畏尾的王小元,而是一件分金断玉、傲雪凌寒的无情兵刃。

  少年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金少爷,索性随手从上层架子上抽出一把刀道。

  “那我就用这把断刀罢。”

  ————

  月黑霜黯,风雪簌簌,在暗沉沉的庭院之中,几点昏沉灯火流转。本应是夜深入梦时分,却有二人在雪中站定不动。

  断刀出鞘的那一刻,王小元不禁有些愣神。他本以为自己拿到的是待修缮的残次刀剑,不可再用,但不想这刀重实如斧斤,质厚而不失锋芒,出鞘后竟有龙鸣声隐作,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掂了几下后竟也觉得顺手。

  武立天见他拔刀,大笑一声将三娘向身后推去,自己则旋殳迎上这少年!王小元霎时眼神一凛,收刀就此格住铁殳。

  刀光殳影交加,激起一地风霜雪华。此时金乌顶着风雪溜到了廊上,正凝神望着院中有来有回的二人,忽听得身后传来木婶儿的声音:“要拦下他们么?”

  原来是庭院中兵戈声大作,将家仆都惊醒了。但两人来往激烈,只有通武艺的木婶一人才有胆气立于此处。

  “算了罢,他们要真打起来,您这把老骨头可插不了手。一个是武林盟主家的小混蛋,一个是天下第一……”

  金乌信口回道,却忽地住了口。

  他仰头望天,不知何时夜风已拨云见月,疏朗清辉倾泻而下,落在庭院中起武的二人身上。月明皎皎,漫天飞雪,呼啸的风声携着纷乱思绪向他袭来。

  “雪天月夜,此景正如两年前一般。”

  听他这么说,木婶儿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你带他回来时,也是一个雪夜。”

  她目视执刀与青年武师相对的王小元,道。

  “此后……便再无宁日。”

  这语气似是在责问金乌对这一行径是否心存悔意。但金乌并不答话,他只望着那持刀的少年仆役出了神。虽神色中仍有退却之意,手足慌乱且占下风,但王小元却能在武立天怒风骤雨般的攻势中不伤毫发,足可见其功法之精妙。看着两人来来回回,他将目光呆呆地落在那把通体乌黑、锋锐不减的断刀上,同时心里默念道。“若他记起往事,又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这个念头越是清晰,他心中的隐忧便又更深一层。

  但他转念一想,“这小子痴痴傻傻,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在片刻默然后金乌忽而一屁股坐在地上,翘起二郎腿打了个呵欠道。“去睡吧婶儿,王小元还要和这武疯子斗上很久咧。我看着他们便好。”

  木婶哼了一声。“小废物,我不是怕他们有闪失,我是在忧心你。”

  金乌:“为何忧心?”

  “我怕你这滑虫吹了凉风,接下来几日就在床上装病乱号,不愿起早。”木婶的小眼里发出严厉的精光。

  金少爷恼怒:“我就不会生病?你就不能多担心一下我的身子?”

  木婶摇摇头,“我看这哪是病,简直是病入膏肓,你这爱装病的病无药可医。”

  金乌想起平日里胡乱支使王小元跑腿买药的事,竟无话可说,只能讪讪反嘲道。“老骨头,我让你回去歇息便是了,等天明了还有山一样的活儿等着干呢!”

  他俩言语间神色甚为狎昵,不像一对主仆,倒似对旧友。听了金少爷的话,木婶从鼻子里发出通气般的哼笑声,转身便走。这时金乌挠了挠他的那头乱发,随口道。

  “对了木婶儿,走之前……”

  他向武立天身后努嘴示意道。“趁他俩不留神,搭把手去把三娘救回来,再带她到房内取点药上了。”

  木婶回首。“我方才听闻少爷想再雇个长工。”

  金乌咳嗽了一声骂道。

  “放屁!…再请个雇工可要费不少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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