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78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玉雪辉寒。”

  霎时间金五汗湿重衣,他脑海里忽地飞过了这人门派的名字。洞天之冠,天山之巅,此刀能劈霜斩雪。一刀惊人,二刀伤人,三刀杀人。这是玉白刀法!

  刺客赶忙伸刀去抵,却听得一声脆响,原来是玄铁刀禁不住这刀势猝然崩裂。那刀太过迅捷,陡一相接他便觉得肺腑翻涌,似是有人伸了根铁杵在他身子里乱搅,闭着牙关才没让血沫涌出来。

  这回玉求瑕可真动了气,虽说他素来不是个易怒的人,也不愿使刀压人,能不动手便要藏着。可当听得这人是候天楼出身,又让三娘惨毙荒野时,他心里的那根弦猝然绷断,故而使出了那必定见血的第二刀。

  他紧攥刀柄,只觉麻丝似是要嵌进肉里,可心里却沉凝得更甚。他想:是不是三娘受牵连,过错应皆归于他?候天楼紧咬着天山门不放,那女孩儿颇为无辜,却横遭这群幽鬼毒手。

  玉求瑕倏地抬首望向对面那刺客,他余怒未消,第二刀未出尽,第三刀的势头已冒了端倪。可正要出手时他却忽地僵住了。

  寒光乍现,方才那刀生生划过金五脸上覆着的铜面,擦了道口子。刀尖一挑,那罗刹鬼面就忽地坠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当啷作响。

  一霎间玉求瑕望见了鬼面下的那张脸,在月色里似雪一般惨白。墨黑凌乱的发丝间藏着对幽碧的眼,眦角上扬,凶煞凌厉得过分,却着实勾人心魄。

  金五眼下遭他划了一刀,殷红血水顺着颊边往下淌,看着真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怵目惊心。

  见铜面掉了,刺客一咬牙,翻身抓起那红盖巾系上,重新掩住半边脸孔。

  其间不过片刻,玉求瑕却已看清了那鬼面下的样貌,脑海里似是有道惊雷蓦然炸裂——他见过这张脸!

  在海津?

  不,似是很久之前便见过。非但见过,还相当熟识。

  可似是有团迷雾在心头汹涌翻腾,梗塞得难过。

  他暗暗回想那人的样貌,七年了,纵他如何在心底刻画那人模样,逼自己不得忘却,却早已记不大清。在两年前的海津他也遇过一个极相似之人,但那时赶着摆脱长老,又觉得那人与候天楼无甚干系,玉求瑕便也没放在心上,还把令他心焦不已的门主玉饰随手赠了人。

  可今夜却不大一样,眼前此人是候天楼出身的刺客,定能问询得清他要寻的那人的下落。

  玉求瑕抽刀对准金五,纹裂的刀锋泛着细碎寒光,鲜红的血珠一滴滴坠在地里,每一下都教他心头突突鼓动。

  他声音颤得厉害,又将那问题再问了一遍。

  “你…究竟是谁?”

第99章 (十四)桃李醉红妆

  泛着寒芒的刀尖直递到他跟前。金五头脑里空荡荡的,只觉得似是所有的月辉都坠在刀刃里,明晃刺目,令他神湛骨寒。

  从方才起那青官服打扮的新郎官就频频逼问他的名字,他倒不觉得稀奇,因为人总想死得清楚明白。可待那鬼面一掉,玉求瑕盯着他的目光便颇为古怪,不像是瞅着个要杀他的仇家,倒真像望着个失散多年的娘子。

  金五打了个寒战,他警觉地躬着身往后挪了一小步,碰得一地碎瓷叮当作响。他把巾子扎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眼睛下方才挨了一刀,血从口子里往外汩汩流淌,把红巾子染得更叠了层红。

  玉求瑕神情复杂地望着对面那人。候天楼刺客,罗刹鬼面,他已隐隐猜到了其人身份,却没想到那人真容竟是那般模样。他心里像火燎般滚烫,却又有半边遭了霜打似的冷了下去。

  他道。“候天楼…黑衣罗刹?”

  金五冷笑,一边攥着刀,一边在腰后佩囊里暗中摸住翎镖。“天山门——玉白刀客?”

  两人同时默然,总算明白为何这架打得如此难分难解。一边是天山门门主,刀镇西北,武林魁首。另一边是两年来与百家纵横争锋的后起之秀,蹈锋血刃,杀人如爇。

  在还没碰头之前,他俩可谓谁也不想见谁。玉求瑕觉得黑衣罗刹十恶不赦,定是个不通常理的恶鬼。金五与江湖榜前十频履交锋,已觉体乏心倦,更觉得自己没把握杀高居第一的玉白刀客。

  可现在他俩倒碰了头,一个看上去像穷得叮当响的浑小子,一个是裹着红缎子盖头的倒霉刺客,看来怪诞得很。

  罗刹鬼不说二话,持刀杀向玉求瑕。玉求瑕用刀鞘抵着,赶忙抓着间隙问道:“且慢…!在下要寻一人,候天楼定知他下落。”

  金五又飞旋一刀,在刀鞘上刻了道深痕。

  “无可奉告。”

  这刺客答起话来冰冷无情,声音又喑哑低沉,性情与他要寻的那人迥异。若不是见了鬼面下的容颜,玉求瑕着实瞧不出半点与那人的相似之处。

  “堂堂黑衣罗刹连个人的下落都道不清,”玉求瑕哀声叹气,故意挑拨他,“您是尸位素餐,还是狗占马槽?”

  这话果然引得金五倏时动了气。他往时杀人他甚么腌臜词儿都听过,但从不放心上,这回不知为何就能让他气得直跳脚。

  “左三娘?”金五总算肯答他的话,没好气地道,“死人只有一个去处。”

  “是另一人。”玉求瑕叹气,他自然也放不下三娘,但眼下他想从这人口里套得更多话。“七年前他遭候天楼掳走,而今不知是生是死。”

  “羊入虎口,你觉得是生是死?我不管别人的命,但捉来入了刑房的人都见不到第二天的日头。”金五道,“还找他作甚,去坟头把七年的香都补齐了罢。”

  对面那人的头埋低了些,光似是从眸子里黯黯隐去,忧愁像水一样溢在眼里。

  玉求瑕轻声道。“在下也知道,但总觉得他命不该绝,还应活在世上。罗刹在候天楼算得有头脸的人物,不知你是否听得此人消息?”

  金五面无表情地想,这话他两年前就听过一回。

  他记性好,全因玉求瑕这段时日除了斗笠以真容示人,才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现在看了此人刀法,金五总算想起他俩两年前在海津酒肆里见过一趟。那时玉求瑕向他赊了杯酒,他拿了玉求瑕刀上玉饰。

  只是那日他们都未曾想过,他俩一人在天山门,一人入候天楼,着实是该厮打在一起的仇家。那时的对坐共饮是第一次,也应是最后一次。

  玉求瑕道:“在下要寻的那人,名叫……”

  “金乌。嘉定宁远侯家的人。”

  金五可还记得一清二楚,当即流利地背出来。那着青绿官服的人看起来既困惑又惊骇,抽着凉气问道。“你怎地…”

  “别找了。早死了罢。”金五道,“老天有幸便还有具全尸,不开眼便是早成了墙边糜泥。他们要逮错了人,也会从九山腰里推下来,脚上缠着麻索石块,悬崖底都是白骨。或是推入刑房里剥皮剔骨。”

  他见过的惨遭用刑的人不计其数,有人挨千刀万剐,头脚开了洞,赤汞灌进身子里,最后被摆在观音像前作善财童子。阁后悬着片鼓林,用麻绳串了一溜儿,皮都是活剥来的。

  玉求瑕心里一紧,却摇了摇头。“他没死。”

  他瞧着金五的目光悲戚得很,眼里似有潋滟水光。罗刹的铜面落在一旁,玉求瑕望着那凶煞丑陋的鬼面,眉头蹙在一起,止不住地叹气。

  刺客嫌他不听人话,正不耐烦,想从囊里掏几枚镖子暗中掷出,偷偷取了此人性命,却听得对面那人低声道。

  “在下七年来从嘉定到天山,去了渔阳,走了东海、南海,这片地不知踏了几回。在下觉得,若是这辈子寻不着,便往阴司里找,寻到下辈子也成。”

  “可现在倒没这必要…”玉求瑕抬起眼来望着他,目光像是一直瞧进他心底,凉得透骨。

  金五忽而有些怕了。他也说不出自己在怕些甚么,只觉得心慌得过分,怦怦撞着胸口,像要蹦出来似的。

  他忽地咬紧牙关,把囊中镖子一抖,尽数撒向玉求瑕,同时握着玄铁刀扫劈上去!若此人真是玉白刀客,那自己使刀便可称得上全无胜算。可就算无甚胜算,也要力搏一番。

  候天楼与天山门结怨甚重,天山门乃武林大宗,虽不杀生,却能教每个落入手心的刺客生不如死。怨仇结了几代,早已纠缠不清。就算他不动手,天山门也得除他这眼中钉。

  “多说无益!”

  罗刹鬼喝道,跃起的身影猛豹凌空。他使的是压刀势,突厥骑砍时多使,如狂风席地,借着棱镖的掩护转眼便逼到玉求瑕跟前。枭首取命于他而言本是易事,不知怎地到了这人面前就难如登天。

  对面那人见他攻来,也不着急,竟还有心思归刀入鞘。玉求瑕只是微笑,忽地改了称呼:“…你与教我时不同啦。”

  金五的心忽地悬了起来,思绪如麻丝般缠在心头,拢得他发慌。

  那人道:“你不记得了么?我俩常遭夫人骂,她要罚你习练,你便把刀丢给我教我充数。我那时力气弱,提不起架子上的钢刀,总挨你笑。说来我的刀法还是你教的。”

  玉求瑕抽刀格住他,又笑道。“不过你最爱分心,学刀不过几日,便要换斧钺来耍着玩,甚么都学不久。因为你不论何事都一学便会,因而皆不屑去学,样样浅尝辄止。”

  这话让金五如坠雾中,他仔细搜刮头脑一番,没半点这人的痕迹,只道这刀客在说些胡话来扰乱自己。可终究却不免分了一二丝神去听。这时那人身影忽地轻捷地飘到旁侧,两手突如疾电般闪出!

  玉求瑕一手探向他面门,一手打向腿屈处,使了一出“玉女掀帘”。此乃天山门功法,本是光明正大的招数,却被这人使得下作得很。

  若是挨了这一招,那自己定如砧上鱼肉般宰割。金五悚然,不自觉地先缩了步子,脊梁骨却撞到身后的漆木立柱上。帐钩脱了,红绢幔子扑头盖脸地罩上来。未及他反应过来,玉求瑕的手却已探到了跟前,不是去撕面门,却把那嫣红盖巾扯开。

  腿弯处遭了绊,金五撞开了围子滚到床上,鸳衾翻起红浪。先前都合台骑队里围着他厮杀,他不慎挨了铁弯刀的打,断了肋骨。三娘倒没发现,才放心放他来这儿杀人。

  此时一通磕碰,他痛得气都喘不匀,眼前发白,手腕骨被擒住也不得知。金铁刀坠了下来,裹在红幔子里。

  玉求瑕欺身上来,握住那刀抛出帐幔外。木柄在地上滚了几寰,撞得一地碎瓷片当啷作响。金五忍痛睁眼,却见那人手里拎着他先前覆在脸上的红盖巾。

  他打了个激灵,这回容貌可真被看了个一清二楚。玉求瑕盯着他的脸,先是蹙眉,接着便是苦涩地笑,目光像琢玉的菱刀般在他眉眼间逡巡。

  他俩的身子紧紧贴作一块,金五只觉得身上热得似烙铁,说不准是心慌还是被按着的伤处痛得厉害,也辨不清那如鼓点般聒噪的心跳缘何而起。他抬头,望见帐顶绣着的金线鸳鸯微漾,又突兀地撞进了那人清亮的目光里。

  当初聚散,今日逢面,其间花红数度,早已物是人非。

  那人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捉到你啦。”

  这话引得金五怔怔地回望过去,他原本已摸出了革囊里的飞蝗石,要趁着贴身的大好机会偷袭,却不知怎地住了手。因为心里忽而梗得难受,令他出手不得。

  玉求瑕目光清亮,里面似是淌着皎皎月色,喜与忧纠缠作一块,就如同很久以前他们初识时的那般笑道:

  “少爷,我可算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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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觉得100章应该搞点事…但脑袋空空嗝

第100章 (十五)桃李醉红妆

  银盘似的圆月落在水里,往来的航船小舸像刀般剪碎了月影,粼粼银光在微波里摇曳。摇橹咿呀声与楼里拨弦琵琶相和而歌,酒客喧声与歌伶曲乐遥遥飘来。丰元入了夜,却还未到静的时辰。

  从江里飘来一瓣瓣桃花,雨似的在舟侧泛过。左三娘挪到船头,伸着脖子往前方望。柳叶般的轻舟晃了一晃,惊起层叠涟漪。

  三娘坐不住,拗着木十一要来寻金五。金五以为她没发现,但她早发觉他呼气又快又浅,也不敢弯身,定是带着伤。每回他都是还未养好身子便往外跑,新伤叠着旧疤,没一刻安生过。

  她忧心忡忡地拨弄水里的桃花,头探得外了,把着桨的暗卫女子出言提醒道。“三小姐,勿要随意走动。”

  “还有多久?还有多久才能见到五哥哥?”三娘却不理她,喃喃道,“我偏要走,不要坐在船尾。要是坐在船头,就能离他更近些,若是他从院里出来了,也能第一个瞧见。”

  岸边玉栏画栋悠悠划过,红烛的光影映得水里亮彤。小舟过了桥洞,往曲折的江道里钻,远方是一片如墨般黑压压的邸房。

  木十一只是默然地用木桨拨着水。她没有对这两人置喙的胆儿,也不懂三小姐的心思,候天楼刺客注定是冷面无情的。三小姐要她陪着来找金五,她便一声不响地领命。

  江里头忽地有喧天鼓乐迸开来,震得人耳廓子发疼。四下的航船不知何时已如烟般散了。但觉前头江水翻涌,一股股浪花推打过来。不一时行来艘雕栏玉砌的楼船,像金碧辉煌的巨兽般闯进她们眼帘离。船里灯火通明,映得两岸鲜红;笛箫鼓奏,红绡袅娜,舞妓的倩影在纱里层层叠叠地摇曳。

  楼船逼近,三娘看得呆了,水十六却闪不及,一下将小舟碰在船沿,溅起数尺水花。悬在木台边的漆碟染得湿透,那上面绘着黑身赤目的鸟儿,口里叼着条金环蛇。

  这一碰可有些响动,她们颠簸了片刻,水花子一片片溅在袄子上。好不容易坐稳了,却发觉画船里声息倏地被掐灭了一般。笛子停了,琵琶断了弦,方才还在帘子上晃动的人影已然不见,整艘船灯彩亮堂,却透着股诡异的死寂。

  帘子忽地被撕开了,有个人影矗在烛火里。

  那是个身上罩着黑绵布、裹白巾的汉子,说是汉子,却又有些诡怪。他半边脸生得俊美无俦,半边身子却又像缝补过一般,接着个垂老干枯的躯壳。如同新枝接朽木,望上去瘆得慌。

  他手里提着把琵琶,那琵琶弦黑亮细软,竟是用女子青丝接的,山口边悬着串银片,末端系着个圆球儿。有暗红的水滴往下淌,在木板上聚了一小洼。

  “大哥,对不住,是小女子没看准道,冲撞您啦。”

  左三娘是个会看眼色的姑娘,立时觉得此人有些古怪,定不简单。她拍了拍身上的水,笑盈盈道。

  从帘隙里看得见舞妓们伏在地上像玉石般莹润的脊背,女子们一个个蜷在那处,仿佛犯了甚么不敬之过般瑟缩地垂头。帘子遭夜风拂动,一瞬间三娘瞥见了她们跟前摆着的物事,霎时大惊失色。

  那是条血淋淋的罴皮,熊头垂在一旁,血似蜿蜒的蛇般在木板上淌,皮缘粗糙,竟似是徒手从巨熊身上撕下的一般。

  那男子开口,“你扰了我听曲儿的兴致。我买了河沿两栋楼里的女人,却没想到要听你拿船往我身上撞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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